「活阎罗笑面虎」
「成天都在发大怒。」
「小气鬼喝凉水。」
「无能无能」
扶玉秋脑海一片空白,只有一连串骂人的打油诗交替在耳边反复循环。
扶玉秋“”
扶玉秋“”
现在扶玉秋只想用幽草惨绿的汁液,在地上写出四个大字。
吾命休矣。
这世上,有什么比当面说人坏话,还被人逮到还要更羞耻、尴尬、丢人的事吗
没有。
扶玉秋僵成一团,绒毛悄无声息炸起来,活像是个一戳就碎的蒲公英,黑豆似的眼睛里全是惊恐。
更可怕的是,面前这个人是个喜怒无常的活阎罗。
活阎罗依然在玩那根金翎,一手支着下颌,金瞳在白雀雪白的羽毛上随意一瞥。
扶玉秋“”
扶玉秋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像是一双有力冰冷的手,狠狠从自己身上刮了过去。
“他他他”扶玉秋拼命想要将羽毛给收回去,惊惧地心想,“他该不会让我拔了羽毛放焰火吧”
果不其然,仙尊兴味盎然地道“好像很多天没有看过焰火了小殿下,你想看吗”
扶玉秋本能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都出现残影了
仙尊却并不打算像上次那样饶过他毕竟被人指着鼻子骂了这么久,终于将事挑开,总不能轻飘飘放过。
“可我想看,怎么办”
扶玉秋“”
扶玉秋怯怯看他,连啾都不敢啾。
他本能想跑,又知道在活阎罗眼皮子底下根本无处可逃,但他又不想拔自己的羽毛用生机来放焰火,期期艾艾半天,视线突然瞥见仙尊指尖上的金翎。
扶玉秋跑了两步,“啾啾”叫了两声,示意仙尊把金翎还给自己。
仙尊挑眉“你不是不要吗”
扶玉秋忍辱负重“活嚯哎仙尊所赐,不敢不要。”
仙尊大概听出来了那个“嚯哎”的口癖其实是想说“活阎罗”说顺口了,似笑非笑瞥他,也没为难,指尖微微一动,将金翎还了回去。
他打算看看这白雀到底怎么过这一关。
然后
仙尊就眼睁睁看着白雀叼着金翎,催动灵力灌入翎羽中。
只听到“呲”的一声,金翎尖尖猛地冒出灿然火光,接连不断朝上喷涌。
白雀竟是将这三族争先抢夺的凤凰金翎,当呲花放了。
仙尊“”
云收“”
大殿一片死寂,只有金翎燃烧呲花的声音微弱响着。
扶玉秋放完“呲花”,眼巴巴看着仙尊,用眼神示意他“好看吗还满意吗”
仙尊“”
云收在一旁心都提起来了。
就算仙尊对这只白雀再特殊,也纵不了他拿着凤凰金翎当焰火放着玩吧
云收心想“要是尊上连这种事都能忍得了,那这只白雀在尊上心中的地位恐怕不低。”
这得是那些下界修士对道侣的态度了吧。
云收正觉得自己异想天开,紧接着就听到仙尊突然放声而笑。
“的确好看。”
仙尊羽睫垂着,金瞳全是温暖的笑意。
扶玉秋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仙尊好像真的喜欢看小呲花,抬手一点,凭空竟然凝出好几根金翎,全都飘浮着落在扶玉秋面前。
“放着玩吧。”仙尊撑着脸侧,笑意不减。
扶玉秋“”
有病啊这人
云收眼珠子差点又瞪出来“对道侣也不是这个纵容法难道”
看着仙尊注视着白雀的眼神全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温柔,云收默默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这白雀,其实是尊上私生子”
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活阎罗“私生子”的扶玉秋闷闷不乐,他不敢拒绝,怕活阎罗把自己当呲花放,便任劳任怨、忍辱负重地叼着那几根金翎,挨个放呲花。
仙尊看得开心,淡淡道“你还想知道什么,问吧。”
扶玉秋微微一呆,担心活阎罗再憋个大的打算搞他,一时不敢开口。
仙尊笑着道“骂人的时候倒是有胆子,现在怎么耷拉叶子了”
一棵草,哪能容忍得了别人骂他“耷拉叶子”,扶玉秋当即胆大包天地抬头瞪他一眼。
“看来这疯子并不在意自己当着面骂他。”他哼唧一声,心道,“不问白不问。”
扶玉秋将嘴里叼的金翎扔在地上,仰着头啾啾“现在下界是什么年份”
仙尊“嗯”了一声,大概没料到他竟是问这个。
只是仙尊常年在九重天,很少下界,便偏头问云收“下界什么年”
云收经常下界布雨“下界为仙盟纪年,七十三个春秋。”
扶玉秋估摸着算了算,眼睛猛地瞪大。
仙盟七十三年
当年他从闻幽谷出去时,好像是五十几个春秋。
扶玉秋有些恍惚茫然。
从他灵丹自爆后,明明只是感觉睡了一觉,下界
竟是过去了二十多年吗
怪不得他对人的身体掌控不熟悉;
本该不死也去半条命的凤北河也活蹦乱跳。
二十年
这么多年过去,闻幽谷如何了
在凡界的兄长、弟弟又是何种模样
三人是同在一根木头上生出根系来的,自发芽时便根系交缠,彼此神魂都有印记。
他当年魂飞魄散,其他两人肯定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扶玉秋呆愣在原地,有些不敢想他们当时到底如何悲伤欲绝。
仙尊看到刚才还活蹦乱跳放呲花的白雀像是被霜打了似的,直接蔫得好似要卷叶子,试探地伸出手轻轻戳了戳他眉心红翎。
扶玉秋置若罔闻。
从重生后他心口就像是堵着一口气,想要发泄却一直发不出来,此时知晓“二十多年”后,更是憋得他眼眶酸涩,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仙尊见他神色越来越不对,微微蹙眉,伸手将他捧在掌心。
但这时,白雀体内灵力一阵激荡,用来稳固白雀原形的凤凰灵力猛地一散。
呆滞的白雀身上闪出一道白光,而后巴掌大的身形陡然拉伸。
仙尊只觉得身上一重,还未反应过来白雀便化为纤瘦的人形,白衣白发翻飞,像是雪似的飘然落下。
仙尊“”
仙尊稳稳接住扶玉秋,连身子都没摇晃。
因刚才的姿势,扶玉秋刚好坐在仙尊膝上。
他身形太纤细,小腿垂下就算绷紧足背也点不到地,一头白发如流水般铺了满背,垂曳到地面的云雾中。
仙尊知晓白雀有多厌恶人形,正打算将一道灵力再打入他内府,却感觉膝上的少年微微发起抖来。
相比较上次变成人形的骂骂咧咧,这次的扶玉秋倒是反常的安静。
他微微垂着头,披散的长发从耳边垂落,遮挡住大半脸庞,显得乖巧宁静又昳丽脆弱。
突然,几滴水从扶玉秋下巴滑落,啪嗒落在轻薄的衣服上。
仙尊一愣。
扶玉秋正在垂着头安安静静地掉着眼泪。
这次的眼泪并不是前几次那样气出来的,他哭得安静又隐忍,总是上扬的眉梢罕见地垂下来,显得越发难过悲伤。
扶玉秋感觉心口似乎要炸开了。
被囚在沙芥中整整七日不见水、灵力的痛苦;被信任之人夺取灵丹的怨恨;重生到鸟壳子上的无可奈何
以及受制于人、时刻要警惕害怕又要惨死的恐惧。
这情绪积攒了太久、太多,乍一爆发出来,扶玉秋根本控制不住本就脆弱的泪腺,眼泪悄无声息浸湿脸庞。
扶玉秋浑浑噩噩地想“我明明只是想救人,不求知恩感谢,为什么他们却都要以怨报德”
世人都言幽草、白雀等灵物是天道恩宠之物,可扶玉秋却总觉得自己好似是来历苦劫的,明明什么错事都没做过,却要遭受这般痛苦。
“天道根本不喜欢我。”
扶玉秋越想越委屈,越委屈就越气,眼泪越逼越多。
仙尊默默无言地看着纤瘦昳丽的少年在他怀里哭至无声,单薄的肩膀微微发抖。
他许是想哄,但奈何仙尊这些年只会变着法子地杀人、耍人,哄人这项技能对他来说过于困难。
仙尊犹豫半天,抬头看向云收。
云收“”
云收满脸懵然,心道“看我干什么不是您把他吓哭的吗”
看出云收心中所想的仙尊“”
扶玉秋已经要憋不住啜泣声,那微弱像是幼兽呜咽的声音让仙尊莫名烦躁只是这股烦躁并不是对扶玉秋,反倒像是对自己的。
「为什么不哄他」
仙尊金瞳一缩,猛地察觉到那股烦躁的来源,竟是见不得这张脸哭
这些年来,他任由自己被千变万化好似疯癫的情绪掌控,事事顺心而为,愉悦了便赏、不悦了便杀。
但这次他却对这股从潜意识冒出来的情绪有种莫名的排斥。
“为什么要哄”
仙尊冷冷心想。
只是一只打发时间的灵宠,为何要因为他的眼泪而自降身份
一旁的云收悄无声息吸了一口凉气他眼睁睁看着仙尊满脸冷漠,随后微微低头,将温暖的手轻柔探过去,似乎是想把扶玉秋脸上的泪痕擦掉。
云收“”
擦眼泪吗
真不是要薅掉白雀的脑袋
仙尊的手刚探过去也是眉头轻皱,似乎不肯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要去哄他。
彻底反应过来的扶玉秋猛地一僵,他终于神智回笼,意识到自己正躺在谁怀里没出息地哭。
杀鸟无情的活阎罗
“他刚刚伸手干什么”扶玉秋也顾不得哭了,湿漉漉的羽睫还挂着水珠就本能警惕那只大手,“是厌烦我哭,要把我脑壳薅掉吗”
按照活阎罗疯癫又残忍的做派,很有可能啊
扶玉秋越想越害怕,浑身紧绷,见活阎罗沉默看着自己的手半天,竟然又尝试着朝他脸探来。
这下要是白雀原形,肯定浑身的毛都要吓炸。
扶玉秋惊魂失魄,想要躲开那只可怖的手,身体本能往后拼命仰,但一阵失重感袭来,他本能扑腾一下手,内府灵丹不受控制挥出一道灵力。
水连青凭空凝出脑袋大的水团,随着扶玉秋重重摔在地上,轰然炸开。
水珠簌簌落下,将正当中的仙尊淋湿个彻底。
扶玉秋“”
云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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