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草几乎是飞着下了昆仑山。
越往下就越暖,穿过一片花团锦簇百花盛开,远远瞧见一座巨大灵舟停靠在雪鹿族入口。
扶玉秋当即一阵狂喜,撒丫子奔跑过去。
木镜都要被他拽得胳膊脱臼了,小短腿拼命倒腾才能跟上扶玉秋的步伐。
扶白鹤已经在灵舟门口双手环臂,神色焦急,全无平日里运筹帷幄的模样。
妖族族主也不知道什么毛病,从浮筠州到昆仑山少数也得数千里,他好像真的闲着没事干,竟然也跟过来了,此时正化为雪豹懒洋洋地趴在扶白鹤身边,时不时仰头吸上几口,看着要升天。
“吸什么”扶白鹤踩了他一脚,冷冷道,“这昆仑山的禁制为何进不去,雪鹿族不是说马上就带人过来吗,怎么现在还没动静”
妖族主已经习惯扶白鹤这干等着没事找事的脾气,打了个呼噜,含糊道“才半刻钟不到,得等一等吧。”
扶白鹤冷冷道“没人敢让我等。”
雪豹点头附和“对对对。”
扶白鹤又踹了他一脚。
就在这时,不远处隐约出现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扶白鹤当即抬头望去。
只是视线还未看清,突然察觉拿到雪白身影像是离弦的箭冲了过来,直接一头撞到他怀里。
扶白鹤一怔。
怀中的人带着陌生的四族气息,化成人形后骨骼也是中空的陌生躯体
可神魂相牵的感觉像是破土的小草,一点点散发出春意来。
扶白鹤和扶玉阙很少回闻幽谷。
每隔个几年才勉强回去一趟,只要带一些凡间一块灵石能买一堆的小玩意儿回去,就能将扶玉秋哄得高高兴兴,顾不得生他们的气。
扶白鹤每次回去刚进结界,扶玉秋就远远地跑过来,乳燕还巢似的一头撞到他怀里。
有时心情好时,他能给个笑脸,说句“终于舍得回来啦”
可若是心情不好,那怒气冲冲撞过来的冲势能将人顶一跟头,肯定要叨逼半天才算完。
这险些被撞一趔趄的感觉太过熟悉,扶白鹤呆愣好久,缓缓伸出发抖的手,一点点抚上扶玉秋的白发。
那白发像是在雪水里浸泡过,触手一片冰冷。
可扶玉秋从不会这么冷。
他厌恶冬日,每回过冬都会搬着自己的花盆前去火岩石群里睡觉,也不怕被烤焦叶子。
绛灵幽草就算是人形,也是温温软软,像是软糯的团子。
扶白鹤的手抚向扶玉秋的侧脸,辨认着那张熟悉却又随着时间流逝变得逐渐陌生的脸。
“玉秋”
扶玉秋高兴得不得了,脆生生道“四哥”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扶白鹤眼眶微红,手指颤抖地抚摸着那雪白的脸,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扶玉秋在那傻乐。
他并不像扶白鹤那样有生离死别二十多年的经历,在他看来,自己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变成白雀。
这一番分别,也才几个月不到。
扶白鹤看着他傻兮兮的脸,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脸色一变,直接抬手一巴掌就要甩过去。
扶玉秋一懵。
可扶白鹤的巴掌还没落到扶玉秋脸侧,就硬生生停了下来。
慵懒从容的扶白鹤从没像现在这般五感交集,嘴唇轻动甚至不知道要先问什么才比较好。
扶玉秋茫然道“四哥”
扶白鹤悬在扶玉秋脸侧的手微微发抖,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很快,理智战胜冲动,扶白鹤狠狠将手收回,力道之重都将雪白衣袖挥出猎猎风声,他沉着脸回头,直接踹了雪豹一脚。
无辜受牵连的妖族族主“”
扶白鹤力道没多大,堪堪发泄完了后,眉梢久别重逢的喜悦逐渐落下,他冷冷道“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非要出闻幽谷”
扶玉秋这才反应过来他在气这个,当即反驳,大声嚷嚷“我都被害死了,你不去责怪害我的人,反而怪我出闻幽谷”
扶白鹤面无表情“你再顶嘴。”
“我没有顶嘴,我只是实话实说。”扶玉秋打算和他讲道理,“我又没说错每回你没理的时候,就会说我顶嘴。”
扶白鹤“你”
扶白鹤的确没理,当即转身又蹬了雪豹一脚。
妖族族主“”
扶玉秋因离开闻幽谷被害,的确不能怪他,只能怪对他心怀不轨之人。
扶白鹤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那你现在呢还要在外面玩”
“不了不了。”扶玉秋立刻怂了,赶忙说,“我想回闻幽谷,再也不出来了。”
扶白鹤冷冷地说“刚才不是很硬气吗”
扶玉秋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扶玉秋之所以被哄骗着叫扶白鹤“四哥”,则是因为有时候扶白鹤比扶玉阙更像是个兄长。
就比如同样的久别重逢,扶玉阙就能被扶玉秋的歪理气得说不出来话,扶白鹤却能反唇相讥阴阳怪气,让扶玉秋老老实实服软。
见扶玉秋像是幼时那样好像要耷拉叶子,扶白鹤看得有些于心不忍,无奈叹了一口气,朝他伸出一只手。
“过来。”
扶玉秋尴尬道“有、有外人看着呢。”
扶白鹤不动,手依然抬着。
扶玉秋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地凑上前,将脑袋撞到扶白鹤掌心,敷衍地蹭了两下。
在木镜和外人面前,扶玉秋感觉自己老脸都丢了,蹭完就要撤,突然被扶白鹤伸手一把拥在怀里。
扶白鹤抱着失而复得的草,微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紧悬的心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下次再敢瞒着我们擅自出去,我打断你的腿。”
对扶玉秋来说,打断“根须”这可不啻于“取你狗命”的威胁了,他忙摇头“不会了不会了,我准备老死闻幽谷。”
扶白鹤松开他“走,我送你回去。”
扶玉秋忙不迭点头,颠颠跟着扶白鹤上了灵舟。
昆仑山脉连绵不绝,灵舟缓缓漂浮而起,将扶玉秋惊得一个趔趄,忙不迭抱住扶白鹤的手臂,满脸警惕。
扶白鹤摸他脑袋“怕高”
扶玉秋点头。
大概是有之前和凤凰一起坐灵舟的体验,他现在习惯了不少,闭上眼睛催眠自己“这不是在高空不是在高空”,疾跳的心才缓缓安抚下来。
平静心绪后,扶玉秋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扶玉阙没去找你吗”
一听到扶玉阙的名字,扶白鹤冷笑一声“找我找了啊,听说整个玄烛楼都是我的悬赏令,哪儿能不找啊”
扶玉秋“”
扶玉秋心虚得不行,不敢说那悬赏令是自己发,便跟着附和“对对对,太过分了叭。”
趴在地上的妖族族主开口了“灵雨泽大比时,好像的确有人寻你,但炎火雨落后,便没消息了,许是死了吧。”
扶白鹤当即抚掌大笑“死了好啊,妙啊。”
扶玉秋“”
扶玉秋不满地戳他“我得先去玄烛楼一趟。”
“去那儿干嘛”扶白鹤懒洋洋地绕着扶玉秋的一绺白发,漫不经心道,“生死有命,你去不去都改变不了什么。”
“扶白鹤”
扶白鹤“啧”了一声,勉强道“行吧那若见了他,你得站在我这边。”
扶玉秋敷衍“到时候看吧。”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扶白鹤道,“然后我们打起来时你扭头就帮他去了。”
扶玉秋振振有词“我没帮他,我是去帮那个护草铃。你知道那个铃铛有多好看吗,挂我身上就没鸟叨我了,你把它打碎了怎么办”
“”扶白鹤幽幽道,“玉啾,你现在已是鸟了。”
扶玉啾“”
扶玉秋顿时伤心涌上心头,怒气啾啾“都怪那个凤北河啊啊啊我刚才早知道就去折磨他一顿的”
扶白鹤觉得扶玉秋啾来啾去挺可爱的,抬手勾了勾他下巴,道“你现在的壳子原形倒是玉雪可爱,那九重天仙尊是喜欢揉鸟雀才会对你这般特殊吗”
扶玉秋瞪他。
变成白雀、活阎罗
一句话戳到扶玉秋两个伤心事,扶白鹤也很有能耐了。
灵舟飞行极快,不过半日便到达浮筠州。
扶玉秋急急忙忙跳下灵舟,不管不顾地冲进了玄烛楼。
“扶玉阙呢扶玉阙呢”
扶玉阙并非是不守信用的人,他已答应扶玉秋会去寻扶白鹤,就算这事再令他讨厌,也不至于半路没了消息。
许是真的出事了。
扶白鹤懒洋洋坐在灵舟上往下看去,手随意地在一匣子小玩意儿里翻找,似乎在找好玩的东西能哄扶玉秋,让他和扶玉阙打起来后能站在自己这边。
灵舟离地面有些高,被忽视的木镜想跟着扶玉秋,小脸苍白,小心翼翼扒着边缘往下蹦。
只是木镜好不容易克服困难终于平安落地,却见扶玉秋又风似的从玄烛楼冲出来,轻轻一跃就跳上了灵舟。
木镜“”
扶玉秋对扶白鹤急急道“他好像一直没回来”
扶白鹤当即将匣子一阖,轻而易举下了定论“别问了,肯定死了。”
扶玉秋“”
扶玉秋幽幽瞪他“据说是去了魔族。”
魔族,炎海。
无数魔族身上挂着骷髅,幕天席地交媾者比比皆是,扶玉阙走在路上,简直没眼看。
好在他冷漠惯了,就算内心再波涛汹涌,面上依然不显露分毫。
扶玉阙手指轻轻抚摸手腕上漆黑的“手镯”,低声道“确定”
“你不信我,做什么要跟上来”阴藤当即就要骂人,“藤藤的我可在那狗东西身上下了藤引,绝不会有错”
扶玉阙道“可人在妖族。”
“那只大尾巴鸟虽然在妖族被重伤,可他身体里的那抹金色的玩意儿逃了。不管这两个东西是共生还是寄生,肯定都是一块算计小草的鳖孙”阴藤还在骂,“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多废话啊一路上嘚啵嘚啵的,比草还烦”
扶玉阙“”
第一次有人说他话多。
阴藤最讨厌别人质疑他“肯定就在魔族,信我,等我抓到那玩意儿,拿去给我草泄愤”
扶玉阙没说话,只一点头。
魔族炎海轻轻翻涌着岩浆泡,一抹金色流光在其中若隐若现。
转瞬没了身影。
昆仑山巅。
云归腾云驾雾而来,转瞬化为人形落地。
她在流离道云半岭查了整整三日,愣是没寻到一丝金乌的痕迹,甚至连凤殃特意交代的那棵绛灵幽草的灵丹都未寻到。
云归眉头紧皱,一时不知要如何和尊上交差。
她正想着,突然感觉整个昆仑山巅传来一阵惊天阵地的灵力暴动,好在下界无冰雪,否则这一下肯定能造成大雪崩。
云归预感不妙,快步上前。
昆仑山间,一片被震碎的凌乱废墟,凤北河被束缚在阵法中垂着头不知死活。
云归无意中扫了一眼,瞳孔微微一缩。
凤殃长身玉立站在那,明明灿烂的日光落在他雪白衣袍上,他周身却好像萦绕无数森然厉鬼,围着那宽大的身影不住徘徊。
凤殃乌发被凭空而来的风吹得胡乱飞舞,他神色阴沉得可怕,像是见到突破自己认知的东西,浑身每一寸都在紧绷着,好似下一瞬就会爆开无法承受的痛苦。
云归讷讷道“尊上”
凤殃金瞳已经恍如烧红的滚炭,空洞虚无。
他漠然看着云归,只是一个眼神就比凤凰威压强势数倍,震得云归险些站不稳。
“怎么”凤殃漠然地问。
云归咬着牙抵挡凤殃的威压“翻遍整个流离道,并没有金乌和灵丹的痕迹。”
现在仙尊好似疯得厉害,云归本以为这话说完会受到苛责,谁知凤殃竟然只是轻轻一点头“嗯,金乌喜火,去下界寻吧。”
云归越发觉得胆战心惊,低声称是。
凤殃又沉默片刻,既不让云归离开,也不吩咐她其他事。
就在云归等的胆战心惊时,凤殃终于轻轻开口。
“去凤凰墟。”
只是才说四个字,高高在上的无上仙尊像是再也忍不住,猛地呕出一口艳红的血,将惨白的唇染得鲜红。
云归悚然“尊上”
凤殃像是被什么压弯了腰,双肩都在剧烈发着抖,像是在压抑着控制不住的感情。
是心上人因自己而死的负罪感还是没能好好保护他的无尽懊悔
连凤殃自己都不知道。
他没有记忆,只有那虚无缥缈的感情支撑着这具千疮百孔的空壳,就算悲伤难过也不知具体为何。
不过只是一瞬,凤殃缓缓直起身,漫不经心将唇边的血擦去,眼神涣散空洞,像是被掏空七魂六魄、游荡在黄泉路上的幽魂。
他神色漠然,好像方才的失魂落魄只是错觉,那高大的身形像是巍然不可撼动的山峰,什么都不能将他击垮。
凤殃接着说完未尽的话。
“将凤凰墟重建,再把九重天凤凰殿的阵法挪过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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