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你。”陈曲看着走来的婢女,轻轻点头。
小玉有些不好意思,陈公子相貌太俊美啦,白皙的皮肤,立体的五官,乌黑双眸中总带着几分桀骜不屈,令她忍不住将他当成大人物看待。
她想,他如此落魄却不屈服,真是不同寻常,她一定要好生服侍他。
“公子客气啦。”小玉将借来的书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看着上面的字,遗憾地摇摇头“可惜我不识字。”
随即,又振奋起来“但我听说这是一本很好的书,公子快看吧。”
书是管家借给小玉的。管家是识字的,早年间正是因为聪敏好学被白老爷提拔。
听闻陈曲识字,便将珍藏的一本诗集借出去,并说道“若他看完,还想再借,你便再来。”
陈曲听完小玉的转述,神情一怔,冷峻的脸庞有些看不清“好,我知道了。”
眼眸低垂,诗集。
他一头脏乱打结的头发,因为洗过了,又被小玉亲手梳起来,此刻干净柔顺地垂在背后。
少年坐在和煦春风中,容颜俊美,乌眉沉眸,静静读书的侧影,让小玉感到美好极了。
她双手交握在身前,嘴角挂着浅笑,心中想道,陈公子总该知道,这里不是什么坏地方,白府从上到下,都是很好的人。
然而她看错陈曲了。
他在听到那句“若还想借,便再来”之后,心中浮起狐疑管家对他如此客气,究竟有何所图
“小姐,您来了”小玉的声音,打断陈曲的沉思。
他抬起头,朝院子门口看去。
少女由门外而来。一袭明亮的紫色衣裙,簪缨环佩,华光溢彩,走动间,顾盼神飞,好似天地间最夺目的一抹光彩。
刹那间,他心头笼罩的多疑与黑暗,仿佛敌不过这热烈辉光,如潮水般褪去。
白真真迈进门,对小玉点了点头。
看向陈曲,问道“你怎么样了”
这真是很不用心的问候。陈曲面色如常,握着书籍的手指蜷紧,点头道“多谢白小姐关心。我的腿还好。”
她并非梦中那样面目可憎的人。他在梦里将她想得那样坏,陈曲有些愧疚。
再见到她,不由得就放低了姿态,神情和缓。
“我说呢,你怎么这么好心情,在院子里晒太阳。”白真真说着,走近他,“你在读书啊”
随着她的靠近,一缕女子身上的轻软馨香飘来,在鼻尖萦绕着。
陈曲原本最讨厌这些香料,总觉得用这些奢侈之物的人,统统臭不可闻。
但不知为何,她在他身旁,他只觉轻微不适,竟没有反感作呕的感觉。
他微微向后,与她拉开距离“是。小玉帮我借的。”
“喔。”白真真才不关心他跟谁借的,“在这里住得怎么样吃的用的,都够吗”
不等他回答,又道“你交过
租金,有什么要求别客气,该说就说。如果下人伺候不满意,也可以换。”
听到这里,小玉一下紧张起来,忙道“小姐,奴婢不敢躲懒,会用心伺候陈公子的。”
但陈曲没误会,他知道白真真只是客气地说说。
想到管家对他也很宽待,他脸上淡淡“我知道了,多谢白小姐关心。”
这世上,对他坏的,一定是恶人。但对他好的,也未必就是好人。
虽然他身无分文,但这一身皮囊,为他惹过的祸患也不少。当面对他和善亲切,背地里要把他卖了的事,他经历的还少吗
白老爷善名在外,然而陈曲也不会掉以轻心。
这少女看起来很没城府,陈曲一样不会小看。
“行吧。”白真真打量他两眼,见他没什么说的,“既然你没什么事,那我走了。”
转过身,对小玉叮嘱道“好好伺候陈公子。”
“是,小姐。”小玉恭敬道。
白真真离开后,小玉立刻松了口气。抹了抹额上的薄汗,说道“幸好小姐没把我换掉。”
“你很想照顾我”陈曲看向她。
小玉笑着说“是呀,公子好脾气,照顾公子一点儿也不累,比平常轻松多了。”
她原是府中的杂役丫头,干的都是些洗衣倒水、砍柴烧火、搬运跑腿的活儿。相比之下,伺候陈曲就轻省多了。
陈曲点点头,没有苛责什么。
她也是个苦命人。虽然穿戴整齐,吃住有着落,但她是个丫鬟。
他是自由身,小玉却是奴婢,陈曲觉得她比自己苦,因此不介意她并非真心照料。
低下头,松开被攥得微皱的书,翻阅起来。
“你怎么这就走了”院子之外,老头着急地说着,“他态度如此温和,趁机跟他培养感情啊”
白真真没好气道“你还说你是前辈就能骗人了吗”
“老夫何时骗你了”
“你说他愿意热脸贴我冷屁股了,但刚才是怎么回事”白真真气冲冲质问。
老头一噎,随即没好气道“以他的性子,这已经是改善许多了”
“呵。”白真真嗤笑一声,大步往外走去。
她生得明媚,穿戴张扬,刚来到大街上,顿时引起许多人的注视。
“白小姐,这是小生亲手做的胭脂,取百花之心,曦光之露,精心研制而成,请白小姐收下。”
“白小姐,等等,请收下这罐槐花蜜,这是在下爬到山崖上,亲自割蜂巢,采集的蜂蜜。”
“白小姐,这是家母今早做的豆腐包子,味道鲜美,请白小姐赏光一尝。”
“白小姐”
一声声殷勤的讨好将白真真淹没了。
她高傲地扬着下巴,目不斜视,说道“没空拿。送到府上去。”
等到周围簇拥的追求者们散去。
“看到没”白真真对
老头说,“这才叫热脸贴冷屁股。陈曲那叫什么叫爱搭不理”
老头不禁头疼起来,喝道“一群凡人,又岂能与仙种相提并论”
言外之意,陈曲对她端着架子,是因为他身份高贵,跟普通人不一样,他有资格傲气。
白真真懒得理他,说道“他不贴过来,我不会理他的。你不用说了。”
老头也烦了,哼了一声道“随你。”
“你最好是。”白真真道,“别过一会儿,又不甘心了,还想做媒,又来啰嗦我。”
正有此意的老头“”
他不禁怒道“老夫难道会害你吗不怕告诉你,小女娃,你此生有一大劫,若是躲不过去,莫说安享晚年了,你都活不到嫁人”
白真真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哼。”老头反而不吭声了,等着她求他。
白真真没着急,走进一家茶馆,点了一壶茶,吃着小份的瓜子点心,听起楼里的说书来。
“你以为我骗你不成”老头见她不问,以为她不信,“你们全家的活命机缘,全在姓陈的那小子身上。你若不信,尽管等着好了,老夫绝不会再劝你半句”
见他恼了,白真真便放下手里的瓜子,半信半疑地道“你说真的”
“哼。”
白真真有些紧张起来,开始讨好地道“前辈,是什么劫难,这么厉害你告诉我吧”
老头仍是不说话。
“老头,你可以了啊”白真真不高兴了,“我都这么低二下四了,你还想怎么样我死了,你就能好吗到时候我把玉佩打碎,让你没处藏身”
给老头气得
“你这也叫低二下四”
白真真“哼,我可是白家大小姐,好好与你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头说话,还不够善良温柔吗”
老头“”
“”
这天聊不了一点。
“行,我告诉你。”知道跟她废话也是白费唇舌,老头道“不仅仅是你们白家,我观整个镇子,上空笼着一层淡淡的灰气,怕不是天灾将至。”
他说完,以为小丫头会质疑他吹牛,没想到她皱着眉头,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半晌,她有些忧虑地说“若我找到老祖就好了,我们整个镇子都搬过去,再不会天灾人祸。”
老头一怔。
他有些意外,原以为她关心整个白家已是有心,没想到她连整个小镇都考虑上了。
“前辈,你连我们小镇有天灾都算得到,你好厉害啊”她崇拜地说,“那你算一算,我老祖在何方”
老头还真知道。
九黎门的玉华真人,不过两千余岁,修为已化臻,算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但她尚未跟陈曲两情相悦,这会儿告诉了她,指不定下一刻就把穷小子给踹了。
他扭转天机,真是扭了个空。
“老夫苏醒不久,神识尚且虚弱,过一阵子,且等老夫恢复一些。”他没把话说死,神秘莫测地给出一句。
白真真恭敬道“那就多谢前辈了。”
“哼,你有保全无辜镇民的心,老夫又岂会冷眼旁观。”老头傲然道,“不过,你这小女娃既有善心,老夫心里高兴,便再去收拾收拾姓陈的小子。”
白真真心中冷笑,脸上却有些扭捏,说道“我不是不喜欢他。但他太高傲了,要我求他,我做不来。”
就知道你心动老头心说,嘴上道“不用你求他。待老夫再试试。”
两人就此“和解”。
白真真吃茶,听说书,自是惬意。
老头的另外一缕神识,还跟在陈曲的身边“小玉那个丫鬟,真是不错。”
“前辈何出此言”白真真随口道。
老头道“她性情温柔,细致入微,把姓陈的小子照顾得很好。”
“回头给她加薪。”白真真垂眸,漫不经心地说。
老头“”
怎么不吃醋心这么大的吗
本想激得她醋意大发,转身回府,也去照料陈曲。但老头转念一想,不吃醋也好,陈曲大概瞧不上动不动就醋意大发、咄咄逼人的女子。
当晚,陈曲又做梦了。
这次他梦到了已故多年的父亲,父亲和蔼地看着他“曲儿。”
“爹”陈曲怔怔道。
“曲儿,这些年你过得可好”父亲怜惜地问。
陈曲抿着唇,不作声。
“爹娘没能护着你长大,你必定吃了许多苦头。”父亲叹了口气,然而神色有光,“但你靠着自己长大了,爹很为你骄傲。”
这次陈曲上前一步,叫了一声“爹。”
“若我和你娘还在,你这个年纪,该为你说亲了。”父亲又道,面容慈爱而惋惜。
陈曲这次没说话,低下头去。
“爹觉着白小姐就很好。”父亲笑着说,“曲儿,你喜欢她吗”
陈曲没有抬头,淡淡道“孩儿配不上。”
“有什么配不上。”父亲骄傲地说,“我的曲儿,一表人才,坚韧刻苦,毅力过人,读过书,一般人可比不上。”
又说“那白小姐,她虽然家境好,但她性格天真,又娇蛮任性,曲儿若是与她一般家境,她还配不上你。”
陈曲一颤,慢慢抬起头。
“曲儿长这么大,还没有过无忧无虑的日子吧”父亲的眼神慈爱极了,“你现在借住在白府,不妨与白小姐交个朋友。琴棋书画,悠闲度日,何妨”
陈曲定定地看着他“你究竟是谁”
“父亲”一笑,面容随即模糊起来,高大的身形缓缓缩水,变得瘦削又单薄。
“他”长着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容“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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