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梦里不安,姜离这一觉睡了许久,再睁开眼时,帷帐外已是一片晴光映雪的亮,她揉了揉额角,依稀听见小锦在与谁说话。
她出声唤“小锦”
脚步声快速而来,床帐被一把掀开,小锦切切地望着她,“姑娘,又有三家递了帖子。”
姜离坐起身来,小锦一边帮她更衣一边道“兖州刺史明家,广宁伯郭家,还有工部水部司员外郎胡家”
姜离点头,“可有着急的”
小锦摇头,“都是几府夫人递的帖子,只说请您过府饮茶,没说有何重病的。”
姜离颔首,“那便再等等。”
长安城不缺名医,但她这般在江湖上颇有名望的女医,却是绝无仅有,但高门世家素来注重私隐,这几日登门的,也不过是些寻常之病。
金乌初升时,姜离才下楼用早膳,薛氏簪缨之族,吃穿用度素来精巧,吉祥与如意也周到,但正用着膳,盈月楼外忽然跑来个小丫头。
吉祥出门去,不过片刻,她匆匆返回道“大小姐,大理寺裴少卿来了。”
姜离不意外大理寺来人,却没想到裴晏也来了,她皱眉问“所谓何事”
吉祥涩然道“说是要捉拿二公子。”
姜离赶到正院时,果然看到几个昨夜见过的差役守在门口,还将满脸愁容的姚氏与薛沁拦在了外面。
见她过来,姚氏将愁色一收挤出个笑来,“大小姐怎么来了早膳可还合口味若下人们有何疏漏,大小姐只管说与我。”
姚氏多年来执掌内院,早就练得八面玲珑之性,无论她对薛泠归来是何态度,但至少面上挑不出错,一旁的薛沁见母亲如此,微微皱了眉。
她生的杏眼桃腮,眉目婉丽,再加通身锦绣绫罗,仪态端方,颇有几分雍容高华之姿,心底虽有芥蒂,面上还是守礼“长姐”
姜离点了点头,道“姨娘安排的都好,这院内是怎么回事”
姚氏到底牵挂太过,忧心道“是大理寺的裴少卿,两刻钟之前过来的,说有些事要问湛儿,我也奇怪,昨夜不是都问完了吗”
想到昨夜姜离去过登仙极乐楼,姚氏道“大小姐可知哪里出了岔子”
姜离沉吟道“许是二弟说了谎。”
此言一出,姚氏面色一变,薛沁不满道“长姐此言差矣,我哥哥学识渊博,品行更无可挑剔,眼下人命关天,他怎么敢撒谎”
薛沁话音刚落,院子里响起一声暴喝
“你说是不说”
三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便见厅内薛琦勃然大怒,而薛湛站在一边,背脊佝偻,神色委顿,脑袋快要埋在胸口,裴晏一袭月白绣莲花云纹锦袍坐在上首位,剑眉下的凤眸黑沉沉的,似浓得化不开的陈墨。
姚氏抚着心口道“天老爷啊,这是怎么了”
这时一个面容硬朗的大理寺武卫从内走出,“薛姑娘,少卿大人唤你们进去,说最好能劝劝薛二公子。”
姚氏忙不迭走在最前,入堂门诧异道“老爷,裴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裴晏在主位饮茶,修长的指节握着白瓷盏,将他的手也衬出几分不自然的苍白,他放下茶盏道“昨夜薛二公子未说实话。”
姚氏一愣,旁里的薛沁心头一跳,竟让姜离说准了
裴晏继续道“他说昨夜去登仙极乐楼,遇见段严乃是巧遇,但其实他前日晚间就已经去过永宁坊的漱玉斋,你们应当知道,漱玉斋是段氏的玉器行,漱玉斋的老板交代,他去后并未买玉器,而是问段严上一次来玉器行是何时,他是为了找段严而去。”
“在漱玉斋寻人无果后,他又问翌日段严可会来,掌柜便道明日登仙极乐楼有位厉害的术师登台,段严下了值定要去仙楼看幻术,他听完回了客栈,第二日依旧留在客栈,到了晚间,他是有意去仙楼蹲守段严”
裴晏说完,看向一脸匪夷所思的薛琦,“他若不愿交代因何而去,那就只好带他回大理寺走一趟了。”
回大理寺便是蹲监牢,薛琦哪能愿意,姚氏也道“湛儿,你找段严做什么你知道他在金吾卫当差,为何不去衙门,反去别处找”
裴晏道“他多半不想引人注目。”
薛湛涩然道“我我真的只是想找个人以作消遣罢了,段严最擅这些,他此前升了官,去金吾卫太过惹眼,我自然不敢”
裴晏道“薛湛,同样的借口只能用一次。”
裴晏直呼其名,颇有种恫吓之效,薛湛却咬紧牙关,执拗道“是真的,我不愿回书院,却又心虚,行为自然异常了些,但、但我真的没有害他”
裴晏面露失望,“来人”
“大人且慢”
眼看大理寺要拿人,姜离忽而开口,她道“敢问大人,人总有私隐难公之于众,无论他为何去找段严,若与案子无关,是否还要探问到底”
姚氏母女二人眼瞳生亮,纷纷附和,裴晏却是一副严正无私的模样,“但他不说明白,又怎知与案子无关如今在府中问证,已是开恩。”
姜离道“二弟已数月不曾回府,他回长安的行踪,大理寺也已调查清楚,昨夜段严几人乃是中迷幻鼠尾草之毒,此毒产自西海,据我所知,此药昂贵,寻常药商也无可售卖,倘若二弟找段严是为了杀人,那他是何时买的毒药呢”
“假若大人说二弟是数月前便备好了毒药,但他一来住在东市人多之处,太过显眼,二来,他头一夜才知段严要看幻术,又如何布置精妙的谋杀呢大理寺到现在也没勘破凶手杀人手法,此案除了调查动机,要紧的仍是破解凶手下毒和杀人手法不是吗”
姜离语速疾快,裴晏蹙眉道“你所言不无道理,但这不能完全排除薛湛的嫌疑。”
姜离面上闪过丝犹豫,很快,她定声道“倘若我能助大人破解凶手下毒杀人之法,那大人能否将二弟禁足在府中便可您知道的,他是白鹭山书院的学子,倘若被关入大理寺监牢,势必惹人非议,他明年便要科考了。”
薛琦和姚氏目瞪口呆,薛沁也意外非常,他们看向裴晏,实不知裴晏会做何反应。
裴晏似乎也没料到她如此大胆,他似笑非笑道“姑娘倒是姐弟情深,但正是有这层亲属关系,姑娘更该避嫌才是”
姜离摇头,“可大人知道,眼下最急于找到真相的,正是此案中清白无辜之人以及他们的亲属,段严之死必闹得满城风雨,谁也不想担杀人污名。”
不等裴晏说话,姜离又道“迷幻鼠尾草只需半刻钟便会毒发,按二弟的说法,昨夜他是在看黄龙变之后记忆严重混乱,我猜测,凶手下毒正是在黄龙变开场时,到目连救母,他们中毒已深,神识混乱,这才给了凶手行凶之机。”
说到案情,裴晏倒是耐性极好。
姜离继续道“昨夜我初步查看过段严的遗体,按理,他也应中毒,可他下演台后身上并无擦伤,而凶手行凶之前,定也不曾中毒,在看到各种古怪异象之时,凶手是清醒的,他受审之时,侍婢要编造证供,这一点,大人已想到了,所以昨夜才让大家反复陈述所见幻象”
微微一顿,姜离道“但我猜,大人看了所有人的证供,还是难察觉破绽,因大人只知那毒物会致幻,却不明如何致幻。”
裴晏听得欣然,“你猜的不错。”
他接着道“你医术高明,又颇了解鼠尾草之毒,我这里倒是有一事,若有你帮忙,想来会事半功倍”
这语气显然已经同意姜离所提,可再一品,姜离又有一种裴晏早有所图,而她自己送上门之感,她尽量忽略这份懊恼,问“大人有何事”
裴晏沉声道“如你所言,昨夜我与齐大人连夜核对证供,却并未发现明显破绽,于是,我们打算再看一次幻术,且亲自试一试毒”
他诚恳道“薛姑娘可愿同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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