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老董你回来啦,怎么现在才吃饭”
这是下午三点的容城妇幼保健院的产科医生休息室。
进来接水的医生见到桌边坐了个穿着蓝色洗手服,正从微波炉里端出饭盒的人,忙打了声招呼。
董姜莉笑起来,皱纹在眼角堆叠起来,讲话语气温柔和缓“也不是,是我家那个祖宗让人送来的汤,这不中午饭没上来吗,拖到现在才有时间喝,赶紧喝了,不然回头她问我什么味道我说不上来,她又要不高兴。”
她生得中等身材,鹅蛋脸上五官柔和,一双圆润的杏眼格外明亮,笑起来时格外温和慈爱。
同事闻言笑着夸了句“还是你家那个好啊,多贴心,煮个汤还惦记着给你送过来,不像我家那个皇帝啊,别说主动煮饭了,要是我没回去,他宁可吃泡面,都不愿意用浓汤宝煮个汤喝一口热乎的。”
“泡面也是热的嘛。”董姜莉笑眯眯,“都有泡面了还煮汤,吃不完怎么办,他想吃什么你就让他吃好了。”
同事把水杯盖子一盖,冲她竖大拇指,“还是老董您涵养好,我不行,我看了要气死。”
董姜莉失笑摇头“你别调侃我了,不记得两三年前我焦头烂额的时候了”
都已经是二十年的老同事了,天天在一处工作,跟彼此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跟老公在一块儿的时间还多,谁还不知道谁家的情况呀。
对方闻言就关切的问道“你家蒋思淮现在还行吧大前年那回之后我就没见过她了。”
“还行吧。”董姜莉点点头,“过得也挺好的,她爱干的事能让她混到口饭吃,我跟老蒋已经很满足了,再不行,还给她多留了一套房,房租也能当个低保。”
同事长叹一口气“都说年轻人艰难,他们的父母也很艰难啊,这把岁数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但又还不能退休,还要操心孩子的房子车子孩子,唉。”
说完就端着水杯离开了休息室。
董姜莉看着她的背影,失笑的摇摇头,又觉得自家两个孩子其实都还好,起码都已经能自立,没什么需要她和丈夫操心的地方。
除了三年前蒋思淮闹着不肯去读研究生不肯干临床那回。
她爬上窗台冲他们喊“你们再逼我我就去死”的那一幕,一度成为她的噩梦。
好像任由她选择自己想走的人生道路的这两三年,渐渐好起来的不仅是她的生活,还有当父母的情绪。
董姜莉对蒋思淮的选择,也从一开始的“算啦她不想就不想吧”,变成了“她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也很好”,人生从来不是只有一种可能,医学世家的孩子不是一定要从医的。
你看,要不是她选择了离开临床,她又怎么会有汤喝嘛。
“主任回来了吗”办公室里有人问道,“我好像看到她了。”
刚才在休息室跟董姜莉闲话的同事道“在休息室吃午饭呢。”
同事哦了声,拿着病历夹就出去找董姜莉了。
另一个同事疑惑道“怎么主任现在才吃饭今天的手术很多吗”
“说是她女儿送过来的汤,一定要喝完,不然小姑娘要不高兴的。”
“哇,主任的女儿这么贴心啊诶,还有时间给主任送汤,是还在读书”有刚来科室没几天的年轻同事问道。
“都工作好几年了,你多大”
“嗯二十七,还差点,没到生日呢,不算,还是二十六”
有老资历的医生就说“那你应该跟主任她女儿一年的,要不是主任她女儿不肯读研,说不定你们还是同年的同事呢。”
年轻同事听了便笑道“那是在社区现在社区医院也挺好的。”
“哪里啊,转行啦,开了个面包店,天天悠哉悠哉,哎呀,我们听了都羡慕。”
又有人说“我们主任啊,就是惯孩子,妥妥慈母心肠,女儿要什么她就给什么,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要我说,当初就该逼一下,熬过三年研究生,进了医院不比在外面做生意强现在这经济形势,也就有编制的能旱涝保收。”
之前在休息室跟董姜莉问起蒋思淮的那位医生闻言,就替董姜莉辩解“不一样的,人家姑娘当时都抑郁了,再逼她,万一她跳楼了怎么办再说了,家里又不是没条件,孩子想做什么不行她的容错率比一般人是要高些的。”
那位同事仍旧持反对意见“反正我就是觉得主任太惯孩子了,我儿子过两年也得考研,到时候要敢跟我来这么一出,我打断他的腿,我得向及院长学习,看看人家及院长的儿子,年纪轻轻才三十,都博士毕业好几年了,瞧瞧多出息。”
她提到了副院长及韵,立刻就有同事说起旧事,说前些年竞选副院长的时候,及韵和董姜莉本来资历相当,但就是因为董姜莉为人处世的手段太柔和,不及及韵的雷厉风行,才以一票只差落选,云云。
又说因此她们俩人结下了梁子,“好像是真的,我还见过及院长不肯跟主任讲话的样子呢。”
将当时的场面形容得仿佛亲眼所见。
有些老资历的同事对这个说法表现出嗤之以鼻的态度,说“你们知道什么,及院长跟我们主任是师姐妹,一家出来的,别管及院长怎么表现,人家私底下情分不一样,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时间就在这样的议论声里一点点向午后推移。
回到店里,在后厨混着牛奶、芝士跟炼乳味道的烘烤香气里,蒋思淮那颗被死去的回忆攻击得砰砰乱跳的心终于慢慢平复,最后回归安宁。
太吓人了,居然碰见了梁槐景,不仅见到他,还见到了徐主任,别说,病房走廊上见到他俩的时候,她差点就想跟上去查房。
真是该死的血脉压制
那都是什么人啊那是魔头啊她都毕业这么久了,偶尔做梦都还会梦到当时被梁槐景提问的场景,每次醒了都会觉得心扑通扑通狂跳,小鹿乱撞一般。
纯粹就是被吓的,小鹿都被吓死了。
蒋思淮在心里一顿吐槽,又赶紧拍拍心口安慰自己。
不要怕,蒋思淮,你已经离开临床了,那些死亡、痛苦、背叛,和上级的责备,无法帮助他人的无助,都不会再成为你的噩梦和困扰。
“你再也不用担心那些生命太过烫手,而你完全接不住。”
她安抚完自己,深吸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收拾好情绪,开始思考接下来该干什么。
好像也没什么要做的刚想到这里,手机响了,接起来一听,是工厂,说她定做的打包盒已经发出,让她记得签收。
蒋思淮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事了。
她有一款特别喜欢的意式焦糖布丁,原配方来自于日本的米其林三星大厨,但是她试过以后觉得太甜了,几经调整糖和奶的用量,才定下觉得合适的材料配比。
但是当她提出要在店里上架这款布丁时,唐秋燕问她“怎么打包就用平时打包切件那个白色盒子吗,有焦糖的话,用那个盒子装好像有点chea”
最后一个单词她还是用的tvb剧里那种很嫌弃的语气说出来的。
蒋思淮“”
只好将新品上架的事暂时放到一边,先解决打包盒的问题。
“小叶,你来。”她走到厨房门口,探头出去叫叶沛泽。
叶沛泽正在给客人打包,闻声回头看过去,冲她笑眯眯的点点头。
然后加快速度,把手里的面包打包好递给客人,然后拍拍唐秋燕的肩膀,冲她做了个要去后厨的手势。
唐秋燕点点头,“行,你去吧,这儿我应付得来,忙不过来会叫你们的。”
看叶沛泽走了,一位每天都来买面包的街坊阿姨就小声跟唐秋燕说“小叶真是可惜了,要是他会说话该多好,他这样对象都不好找。”
叶沛泽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有一边的耳朵听力也不太好,一直戴着助听器。
助听器还是蒋思淮带他去配的,出钱的是蒋思淮的爸爸。
当时店刚开没多久,唐秋燕和他们也不熟,见蒋思淮请了个残疾人,以为是她做好人好事,帮街道解决残疾人再就业问题呢。
后来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叶沛泽有个姐姐叶允南,是蒋思淮父亲的学生,她父亲蒋兆廷是省医院的副院长,也是一名心血管内科学方面的专家,学生叶允南是他的在读博士,据说专业水准是同龄人中的翘楚。
她家在小城,父亲也是医生,开了个小小的私人诊所,帮附近的居民打个针量个血压开点感冒药退烧药之类,叶沛泽两岁的时候不知道被谁丢在在诊所门口,还天生就是哑巴。
叶家人送他去派出所,见小孩被吓坏了,就跟民警商量先帮忙照顾,到后来要把他送福利院去时,情分都处出来了。
有熟悉的邻居劝他们收养,这样就不用担心叶允南一个女孩以后会被吃绝户,还能多个人多个帮手,叶允南父母心善,可又不符合收养标准。
叶允南也不知道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反正最后这个小孩就成了她伯父名下的孩子,但是管她父母叫爸妈。
叶沛泽在叶家一路平安长大,在家附近的城市读了个普普通通的二本,毕业后亲生父母来了,说他是小时候被奶奶带出来丢掉的,他们找了很久才找到,要认儿子。
当然没成功,叶家爷爷做主,让叶沛泽到容城来投奔大孙女。来了容城后出去找工作,没什么合适的,残疾人在这事上确实比较困难。
恰好当时蒋兆廷和妻子董姜莉为了解决女儿的工作,决定拿三十万给她开店,给了钱的,说话相当硬气,直接提要求,你帮我学生的弟弟解决就业,我们就给你钱。
蒋思淮当时“”我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的
但不管怎么说,叶沛泽还是来了,先是成为店里的服务员,和唐秋燕搭档,负责打包和收银。
后来蒋思淮忙不过来,又有无理取闹的客人骂他死哑巴,蒋思淮就把他调进后厨跟自己学烘焙。
渐渐他就身兼两职,每天过来先帮蒋思淮做面包烤蛋糕,忙完了就到前面去帮忙接待客人。
完全一个人当两个人用,贼能吃苦,干活贼利索。
蒋思淮这时又觉得,看来爸爸还是亲生的,爱他。
叶沛泽进了厨房,手撑在操作台上,歪头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蒋思淮。
意思是问她叫自己进来有什么事。
蒋思淮递过去一张纸,一边准备材料一边说“咱们店里焦糖布丁的配方,你背一下,这两天试做几次,等打包盒到了,我们就上新品。”
数数盒子快递送达的时间,应该是他们准备上万圣节限定的日子,正好可以一起。
叶沛泽听了,连忙把那张轻飘飘的纸拾起来,觉得沉甸甸的。
是信任的重量,他想。
他念了几遍就说已经背下了,蒋思淮就说“那我来抽查一下你。”
然后把配方里都有什么材料,用量是多少,顺序步骤是什么,打乱顺序拎出来问他。
问着问着她就突然一顿,哇靠,我这抽查的样子,好像那个谁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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