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花」
双方因错频无效沟通导致的相争持续了好一会儿。
鲤生从「虽然看不见,但摸得着满嘴倔强」的狗狗那里抢救回自己的衣服也花了会儿时间。
然后泉鲤生开始琢磨。
禅院研一不是冲动的人。
要是编辑这么容易被激怒动手,松本清张早就成为东京各大医院的客户了,搞不好被乱步顺走的果篮都能摆满整个武装侦探社。
伏黑惠也不是冲动的人。
面对一堆禅院的攻讦,他忍了很久,还是被自己挑唆才来了一出快乐山地马拉松。
现在看来,最偏激的可能是看不见的狗狗吧。
你的主人还在苦战,为什么不冲出影子和研一君战斗,而是揪着我不放呢
“先停下来听我说”
狗狗似乎听到了鲤生这句哀嚎,或者说伏黑惠听到了,率先停了下来。
鲤生快喜极而泣了,立刻连滚带爬拼命伸出手,让伏黑惠先把他拉出去再说。
重见光明的第一件事,泉鲤生牢牢抱住了伏黑惠。
一是不想再掉进影子里遭受折磨,二是防止禅院研一继续发难,当个肉垫这种事他还是做得到的。
禅院研一也迟疑着停手了。
“对不起禅院先生我没有在通话中把事情解释清楚不知道您误会了什么但您应该是误会了不妨先停下来让我去换件衣服再土下座解释道歉吧”
鲤生几乎是闭着眼喊的,声音在终止的战况中算得上凄惨。
更惨的是,被咒术师斗殴所波及的门摇摇晃晃,不知道是哪颗螺丝松掉了,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两个咒术师对视了一眼。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忏悔。回到恢复平静的影子里换衣服的时候,泉鲤生仔细复盘了一下之前自己干的所有事,说的所有话,梳理出了一个结论。
「泉鲤生负全责。」
趁着影子里没有其他人,他捂住因为羞愧而变得通红的脸,蹲下身抱着膝盖,狠狠呜咽了起来。
用不着鲤生解释,两个等待中的咒术师在短暂交流完情报后就大概弄懂了这场误会。
禅院研一很很贴心地没有捅破泉鲤生的创作内容,并且完全理解了他的鬼鬼祟祟。
同时,他为眼前的「十影」不是禅院而松了口气。
这个可靠的成年人率先道了歉“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等和小泉老师谈完,我会支付维修相关赔偿金的。”
伏黑惠有些不自在“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名片上有写您是编辑,鲤生也提前告诉我了”
“不过你居然是自学的吗禅院知道外面有祖传术式居然没有来为难你”研一有心将伏黑惠的注意力从泉鲤生的小说上转移开,开始说起了与术式相关的话题。
“我从禅院「借」了些书。”伏黑惠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那群祖传的文盲能有什么书可看的”研一顿了顿,“你不会是从古法记事里自学的吧”
伏黑惠点了点头。
此刻,即使是被经常评价为「面部神经坏死」的禅院研一也露出了相当复杂的表情。
他犹豫了会儿,还是没忍住。
“我的术式虽然不是十影,但是和影子也有关系,所以在离开那地方之前也去翻阅过从一开始就是阴暗地雷男的自述,后面的所有相关记载都是在解析那个地雷男的想法谁让你去那种书里自学的”
伏黑惠“五条先生。”
“五条悟”
“嗯。”
“那就不奇怪了”
“什么”
“比起五条家传下来的记载,禅院这边至少还有东西可以解读。”
迎着伏黑惠疑问的眼神,研一叹了口气,“五条悟在很小的时候开始研读五条留下来的书籍,然后连着骂了快半年五条老祖宗有一半内容是在夸自己真厉害,一半内容是在骂禅院真瞎子。”
伏黑惠“”
“大家都说,五条悟越来越糟糕的性格搞不好就是从他的老祖宗那里学来的。”
伏黑惠“”
“考虑到咒术师的脑子都不太正常,这事反而合理了起来。你记得定期去看心理医生,伏黑君。”
“”
觉得一直沉默也不太好,伏黑惠甚至觉得再让禅院研一说下去,搞不好对方会直接对着整个咒术界开炮。
他绞尽脑汁勉强找了些能岔开话题的内容。
“您已经看了鲤生写的小说了吗”
这次沉默的变成禅院研一了。
这小孩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研一也算是久经沙场,和众多心眼比毛孔还多的家伙打过交道,想应付个孩子还是做得到的。
他的视线在目光所及之处快速转了圈,最后落到了因为打斗而掉下书桌的一本书籍上。
禅院研一愣了愣。
“那本书也是你从禅院带出来的吗”他指了过去。
伏黑顺着方向看去,干脆起身去把落下的所有东西都放回了勉强苟延残喘的书桌上,然后抽出了研一说的那本。
“这本吗”
“你最好把它还回去,就算你不还,禅院也迟早会来找你讨要的,方式可能会很强硬。”研一严肃说。
伏黑惠立刻想起了之前那个自称「未来家主」的家伙。
在拿走书的第二天他就找上了门,只不过满嘴都是莫名其妙的话,从影子里出来之后就马上跑掉了
从那起,就再也没有禅院来过。
眼前的这个禅院不算。
所以那个金发禅院其实是来找他要回这本书的吗
见少年陷入了思考,研一解释道“既然你看过那些书,应该也频繁看到了「薄朝彦」这个人吧。”
伏黑惠“是的。”
“薄朝彦创造了一个名为「清道夫」的存在。”
“嗯,这个我也看过了。
那本书里就写着怎么「召唤」清道夫。
禅院研一其实不是很想提这件事,但考虑到伏黑惠纯属自学,五条悟又不清楚禅院这边的事
不管是作为同样烦透了禅院的「后辈」,还是和即将成为自己负责的作者住在一起的好心少年,研一觉得至少要提醒他一番。
“「十种影法术」的本质是操控式神,而在平安京时代,任何「概念」都能被阴阳师和狂言家调伏为「式神」。虽然咒术师和其余两者隶属完全不同的门道,但也有共通之处。
“薄朝彦突然去世后,禅院就开始对「清道夫」起了心思。他们一直在研究这件事,直到五十年后安倍晴明也离世,「清道夫」彻底消失,研究才停止。
“虽然没有记录下研究的过程,结果就是,禅院确实找到了某种方法,就记载在书里。要是翻阅的话,在最后一页你还能看见”
伏黑惠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如非必要,不可为也。
这句话是这本书中唯一一的批注。
之前伏黑惠也翻到过这本。
平安京时代的语言和现代日语在用词和语法上都存在很大的出入,这又是一本唯一没有转译过的书籍。他翻了两页也就暂且搁置了,还不知道最后一页有这么一句话。
研一很负责任的给出建议“总之,如果不打算还回去的话,直接烧掉吧。惹上麻烦事就不好了。”
“对不起我知道我给大家惹麻烦了”
泉鲤生终于克服了心魔,从影子里颤颤巍巍伸出了手。
伏黑惠合上书,把他牵了出来。
可能是觉得让编辑见到自己狼狈的一面很不得体,鲤生换上了非常庄重的衬衣,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这也导致了他必须和伏黑惠握着手才不会掉入影子里。
不过鲤生觉得完全没问题,还是衬衣保险,就算狗狗再次偏激起来,自己也不会落得衣不蔽体的凄惨下场。
他坐到桌边,刚想道歉,禅院研一先开口了。
“没关系,托您的福,我才能认识伏黑君。”
泉鲤生“”
认识一个和禅院合不来的「十影」就这么让你开心吗,研一君
鲤生还是连着说了好几遍的对不起,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稿单手塞到了禅院研一怀里。
禅院研一开始看了起来。
鲤生松了口气,侧过头看向疑惑的伏黑惠。
他突然注意到伏黑惠的下颌有一道血痕,不认真看的话基本不会发现。
“你还好吗,惠”鲤生没敢直接去碰伤痕,手指贴在离创口一段距离后停下,蜷缩勾起,“我应该早点起来的”
伏黑惠也问了和他一
样的话“你还好吗”
“你脸很红。”惠说。
泉鲤生难以启齿的卡壳了。
因为刚才在影子里羞愧了很久,一想到研一误会了什么内容,就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与世长辞。
这种事自己知道就好了,就和小说内容一样,小孩不要听
“我的体质是这样的嗯,不用管,我的脸有自己的心事。”
“耳朵也很红。”
“耳朵也很独立”
“还有”
“别说了,惠。”
伏黑惠越问他越觉得丢脸,怎么说他也能勉强算是长辈,不光一点长辈的样子都没有,搞出这些事之后还根本压不住表征。
想着,鲤生又想捂脸了,他忘了自己还牵着伏黑惠的手,脸埋进去才发现这件事。
没关系,反正都是短暂逃避现实,谁的手不是手呢都能捂,都能藏
伏黑惠就这样看着泉鲤生把脸埋进了自己掌心。
他能摸到对方的嘴唇抿着,还在抖,耳朵越来越红,没有要稍缓的迹象。
从班主任办公室以后,这还是伏黑惠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泉鲤生。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稍微好点了。
好很多。
这边上演着鸵鸟与少年,另一边,禅院研一已经看完了第二篇。
看完后,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从纸页移到看不见脸的青年身上,接着看向松弛着任凭鲤生埋脸的伏黑惠。
少年的嘴角微微勾着。
新的篇章有新的故事发展,顺便还补齐了一些人物设定。
这也让看完之后的禅院研一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伏黑惠,和他在禅院时候有过几面之缘的那个前辈和禅院甚尔长得非常相似。
乍一看是不像的,因为气质完全不一样。
伏黑惠虽然也算是同龄人中很沉稳的类型,但说动手就动手的性格还是能看出一些东西来。
那个人不会,禅院研一最后见到他是在街上,他们擦肩而过,男人就跟一具死去的尸体没什么区别。
后来,听说男人真的变成了尸体。
“小泉老师。”禅院研一选择了较为含蓄的方式询问,“主角最后会抛弃掉大学生吗”
泉鲤生这才悄悄从掌心露出一只眼睛。
干净透亮的,少许的窘迫还没消失殆尽,因为谈论的是自己的创作,所以还生出了某种笃信。
“不是抛弃哦。”他笑了笑,微微泛红的皮肤是生理表征,说出的话却全然代表着理性,“他只是决定承担一些后果,他应该去承担的后果。”
“不然的话,不管是那个男人还是大学生,都太可怜了,不是吗”
回到家,将延展着鹅黄色娇嫩花瓣的花束插入花瓶。
手机还在持续作响,我不理会,在榻榻米中间的矮桌旁坐下。
体力劳作对我来说算是辛苦,疲惫袭来8,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梦眠。
我又淋了场雨。
天气预报早早地预示了,雾霭沉沉,空气里是湿润却躁动的气味。
这年我二十岁,因修学旅行去了有名的深山。到了这儿我才醒悟,这既不算修学,也称不上旅行。
世间一切在我眼里都是高而宽的,但不会永远如此,二十岁才是刚刚摆脱了仰视的年纪,在大学我又勉强算得上出众,恰好是自知天赋又不知深浅的暧昧年岁。
疲于与同学的交际,晚饭后,我避开寒暄,朝无人的地段走。
认真地选了很久的位置这儿的树木密而阴森,那儿的视野又太空,兜转了几个圈还是没找到心仪的地方。
我开始生闷气。
我自认为自己有这样的权利,任谁满怀着期待却发现心意不能全都会火大,更何况我还支付了一笔价格不菲的金钱,足够我在大学挥霍上几个月。
不该因为听说是静谧森林就欣然应约的,我有些后悔,这里虽然够静谧,但也诡异。
粗壮的树干随着沉下的夜色愈发像是未经打磨的廉价棺柩,和腥湿的空气混成出朽木的沉疴气味。
然后我看见了那个男人。
上一秒还在发着牢骚,接着却破天荒地畏缩了。
那个人背靠木柱坐在走廊边上,手腕搭着支起的膝盖,眼皮耷拉着,幽绿的虹膜被藏在暗影中。
就这么简单的,我的视线被完全捕获。我尚未步入社会,不算老成,只看见了强健和狠蛮,只感受到连呼吸都要凝滞的压力。
可他看起来明明快死了。
这是很新鲜的体验,我像被剖开的石块一样僵在原地,石块没有五脏六腑,一分为二,左边那块盯着对方的脸,右边那块窥视灵魂。
大学生哪懂什么是灵魂。
雨淋下来的时候,密林是安静的,雨丝佯装为细针串联,穿刺叶片也穿刺不知死活的访客。
但那些刻薄的东西落到在男人脸上却软和了起来。
细针还在下。我感觉到皮开肉绽,又不肯离开,观赏着男人的死亡,看着水光淹没对方幽绿眼眸底的枯木,他也就在大雨里安静地溺毙。
一切结束之后,密林依旧浸没在沉沉夜色里,我能嗅到更清晰的腐烂的味道,但只是一瞬。天气算是卖了个面子,没有彻底发作。
我走到他身前,蹲下来。
「你死掉了吗」
那个男人在棺柩旁看着我,视线仿佛命运的长绳,勒住了所有人的动脉,绳子的另外一头拴着他身体的每一寸。
「嗯,死掉了。」他说。
我看着他的脸,脖子,胸膛,手腕,手肘,小腿,脚踝。
我还看着他紫青色的血管,突显的青筋,卑微又傲慢的斜睨。
他好狼狈,像被扔下的狗。
「然后又活过来了」
「嗯,然后又活过来了。」男人笑
了。
对,他总是死在我面前,又活过来。我在梦里想着。
所以也不怪我认错人。
每次我以为他已经是一具只会呼吸的尸体,打算转身离开,他都会拉住我,说出第一次见面时的那句「嗯,然后又活过来了」。
不记得是怎么和他搅在一起的。等回过神,修学旅游已经结束,我回到大学,他俨然已经成为了我人生中的不测与无常。
事后回想,也算正常。
我为人随意,对自己和他人都一样,十分公平。对无人问津的死人肆意妄为则不用负责,我只需要在他再也活不过来的时候帮他寻一个安眠的好地方,再划算不过。
他说想摸我的睫毛,我说可以。他说想吻我,我说可以。他脱下我的衣服,我说可以。
他说你喜欢我吗我有点为难,说,我不喜欢死人。
然后男人又死了,死掉之后活过来摸我的睫毛,和我接吻,脱下我的衣服。
越过他的侧脸,我看到了那朵鹅黄色的花,花瓣掉了一片,落在廉价的彩绘花瓶边。没有养分的骨架就会这样脆弱,我清楚,因为是我亲手从男人的眼眶中摘下的它。
然后我从梦中惊醒了。
他的儿子抹了抹嘴唇,也不生气我突然推开他这件事,好脾气地帮我合上松垮的浴衣。
「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声音有点茫然,「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那样的事情,你没做错什么。」我说。
他的儿子又有点高兴了。
我在二十岁的年纪遇到了他,他的儿子在二十岁的时候遇到了我。
「有点冷。」我嘀咕着。
看了眼日历,原来是冬至到了。
今天是冬至的第二天,我从男人儿子手里要回了家中的钥匙,并告诉他我杀了人,是你的父亲。
大学生不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离开我家的时候略显狼狈,像是被抛弃的小狗。
天下起小雨,像针一样。
冬至溢出的第九天第二天泉鲤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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