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开庭的日子。
时添起了个大早,将自己从头到脚都打理了一遍,还久违地用定型水作了个发型,就为了给法官留一个良好的印象。
穿上从干洗店送来的正装,打好领结,他端详了镜子里的人半晌,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了个九十分。
他在整理着装上花费的时间太久,以至于陈助理敲门进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房间。
陈助理挠挠头,支吾着开口“时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天要去相亲”
时添却对自己今天这身打扮非常满意。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哪怕最后败诉的是自己,他也不能在季源霖和外人面前丢了面子。
出门前,时添特地在网上找算命先生算了一卦。
师傅在视频里连连摇头,说他今日大凶,诸事不宜,尤其不宜嫁娶、纳财、会亲友。
他不信这个邪,干脆把季源霖的八字也发了过去,让算命先生也算一算。
算命先生拍板大惊,说这人今天算是大吉,最宜打官司和词讼。
“”
钱转过去,时添反手就把算命先生给拉黑了。
和律师一同吃了个早饭,上午十点,时添准时抵达了经济开发区人民法院。
听法院的工作人员说,今天这场庭审设有旁听席,他在封禹的前同事们已经获准出入法院旁听。果不其然,等他登记完毕后走入法庭,一眼便看到旁听席上坐着好几个熟悉的面孔,全是公司里的老熟人。
这些人在封禹出事之后就没有再联系过他,估计早就已经被季源霖收买了。
令时添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就在庭审开始前十五分钟,他和律师临时接到法院通知,作为非必要出席原告方,季源霖今日选择不出庭,委托他的代理律师作为特殊代理人,全权参与今天的诉讼。
他原本还打算和季源霖在法庭上撕破脸皮、硬刚一番,没想到到最后,先认怂的居然是季源霖这位原告。
“季先生不打算亲自出庭,其实也是好事。”律师拍拍时添的肩,以表安慰,“债务纠纷案有时候拉的战线特别长,双方因为证据重合、加上当庭争辩,经常需要二次或者三次审理才能把官司打完。如果这一次由季先生的代理律师应诉,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处理起来的效率应该会很快。”
时添唇边扯出一抹揶揄的冷笑“他不是不想出庭,他是没脸见我。”
毕竟昨晚说不定还和情人在床上大战三百回合,今天就要来法院见原配,确实也有些强人所难了。
“不过没关系,”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他在答辩状上按下了自己的红指印,“下个月的离婚诉讼,我可是起诉方,他到时候不来都不行。”
上午十点半,由于原告当事人缺席,在委托代理律师执行的情况下,封禹集团破产债权纠纷案正式开庭。
庭审开始,首先由当事人进行分别陈述。季源霖的代理人是一名非常老练的经济纠纷律师,整体的陈述逻辑可以称得上无懈可击。在短短几分钟的陈述中,他就将债权纠纷的担责人引到了时添头上。
“经过调查和整理封禹集团内部审计文件,我们可以初步得知,绝大部分的融资渠道和资产负债账目,都是由公司的ceo,也就是被告来全程把控的。”季源霖的代理律师对法官说,“在过去五年内,这些资金流全都没有经过原告的手,更不用说和外界产生债务纠纷了。”
时添面上表情淡淡,又分明语带嘲讽“那他养小三的那些钱是哪来的天上掉下来的”
旁听席上发出一阵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季源霖的代理律师举手“审判长,被告正在叙述侮辱原告人格的口头材料,与本案事实无关。”
时添正欲反驳,突然听到自己的律师轻咳了一声,显然是在提醒自己不要随便开口说话,以免被判定为干扰法庭秩序。
在接下来的庭审过程中,除了被告及诉讼代理人答辩环节,时添全程没有再主动开过口。
他渐渐发现,季源霖的律师显然是有备而来,准备了很多对自己不利的相关证据。他并不打算得出在债务纠纷中谁责任更大的结论,反而一直在刻意强调原告对所有债务并不知情。
由于上午的庭审没有获得实质性进展,法官宣布暂时休庭,下午继续开庭。
中午坐在法庭外的餐馆包厢里吃饭时,时添的律师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面色有些凝重。
“时先生,”律师给他看手机上的资料,“我们团队刚才又查了一下,季先生那边给工商局缴纳的那笔高额罚金,目前已经被判定为接收待通过的状态,这证明季先生已经有主观积极偿还公司债务的行为。如果他的代理人在下午的时候当庭提出这一点,很有可能对您的情况不利。”
时添拿着筷子沉吟了半晌,最后还是抬起头问“现在还有其他的办法么”
律师有些沉重地摇摇头“您这边能证明您清白的三名公司高管,目前身上也背着不同程度的诉讼官司,暂时无法出庭作证。除非您能马上联系到一位关键人证出庭,要么证明季先生偿还的那笔款项也有你的授权,要么证明那笔款项不是从您这里,而是从其他途径非法获得。”
“和您说个有趣的事,您别见笑。”时添抬手捏了捏鼻梁,苦笑道,“过去几年,我俩的投资理财产品都是我买的,但我从来没找他要过一分钱。要是这些钱他都没动过,那现在应该也足够偿还罚款了。”
严格意义上来讲,季源霖有自己董事长职位的高管薪水,收入水平也相当可观。但他们俩平时的生活开销主要就从他的账上出,他反而对季源霖的开销几乎完全不过问。
他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当时有多傻。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季源霖无非就是个高级一点的“软饭男”罢了。
听到时添的话,律师缓缓叹了口气,但还是坐回餐桌前,开始认真整理起下午要用的资料来“时先生,我们尽力而为,下午应该还是有一点胜算的。”
午休时间结束,第二场庭审正式开始。
为了强打起精神,全力应对下午的庭审,时添在开庭前第一次喝了杯完全没加糖的黑咖啡,咖啡的苦味差点把他一波送走,让他站在大树底下干呕了好一会。
直到站回被告席的位置,他的整个舌根还在隐隐发苦发麻。
下午的旁听人员没有上午那么多,但仍然零星坐了一两排。时添坐在被告席前,正低着头默默背诵下半场的陈述词,突然听到背后的旁听席上传来了一阵骚动。
他抬起头,发现几名封禹的老员工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视线全部投向了法庭安检通道口的方向。
时添也随着他们的视线朝通道口望去,发现法庭大门口出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那人身上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商务衬衫,脖颈间挂着条他从未见过的圆环形吊坠,衬衫的半边衣角从裤腰里松松散散地耷拉出来,完全不像他平日出现在办公楼里的装扮,看起来居然带着一分潇洒与不羁。
不是别人,正是他那位阴魂不散的前男友周斯复。
至于周斯复为什么会出现在庭审现场,现在都已经不是重点了,重点是,周斯复的手里居然还牵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胖嘟嘟的,看起来像个吉祥物,十分憨厚可爱,正抱着小书包和周斯复一起站在安检口,接受安检人员的检查。
恰巧不巧,这个小男孩,他同样也认识。
没等时添完全回过神,小男孩突然在原地刹住了脚步,朝他瞪大了眼睛。
小手乖乖牵着周斯复的大手,他抬起另一只胖墩墩的胳膊,指着时添便扬声大喊“爹地”
空旷的庭审大厅内一片静谧。
周斯复显然也没料到小男孩会就这么突然来上一句,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短时间的凝固。
在法庭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周斯复牵着小胖墩的手,整个人僵在过道上,和坐在被告席上的时添四目相对。
“”
时添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被身旁的周叔叔一把捂住嘴,邱胖胖有点喘不过气,本就白里透红的脸蛋一下子涨得更红。
看到他站在原地半天不动,周叔叔的额头上隐约冒起了青筋。过了一会,干脆弯下腰,把他夹在腋窝里一把捞了起来。
被带到旁听席上坐好,周叔叔从他的小书包里拿出一根棒棒糖,撕掉糖衣塞进了他的嘴里。
“你叫他什么”
一边吮吸着牛奶棒棒糖,他看到周叔叔指着法庭上的人影,问。
心满意足地嘬了嘬嘴,他笑嘻嘻地回答“daddy啊。”
“为什么这么叫”
他在脑海里认真想了想,眨巴了一下眼睛“小二班的同学以前都嘲笑我,说我是个只有妈妈没有爸爸的小孩。时叔叔以前经常接我放学,他们都觉得时叔叔很酷,又帅又有钱还开超跑,所以我每次只要说时叔叔是我爸,班里就没人敢欺负我啦。”
周斯复“”
原来是他想多了。
沉声威胁了身旁的熊孩子几句,直到把邱胖胖吓得服服帖帖坐在座位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才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庭审资料,靠上了旁听席的椅子。
第二场庭审马上就要开始,他抬起头,看到时添独自一人坐在被告席前,也和自己一样,正聚精会神地翻阅着手中的材料。
这人只是在自己刚进门的时候用充满讶异的眼神望了他一眼,便再也没有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以他对时添的了解,只要时添足够心无旁骛地去面对一件事,那就一定有必胜的决心。台下,进入当事人陈述环节,时添缓缓吐出一口气,从被告席前站了起来。
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原告席位,他放下了手中的陈述稿。
随着发言权被交给时添,周斯复点开了自己手机自带的秒表功能,将定时设置成三分钟。
黄金三分钟法则这是毕业找工作的那段时间,时添和他打过的一个赌。
时添说,面试的时候,只要给他三分钟时间做自我介绍,他就能拿下任何一个面试官。
他那时候问时添,要是有哪一次失败了,那怎么办
时添笑得很浪“周斯复,要我输了,周末让你干个爽。”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秒,他听到被告席上的人不慌不忙地开口“法官,请允许我用三分钟的时间做开庭陈述。”
陈述环节结束,念完辩论规则后,法官合上卷宗“现在,由被告方证人出庭作证。”
听到法官的话,时添的神色一怔,下意识地朝他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很快意识到旁听人员不可能当证人,时添连忙收回目光,耳根却泛起了窘迫的红。
法官问“请问被告方证人,你是否已在庭前被告知应当如实作证,并且已经明晰作伪证的法律后果”
一名身穿正装的女性从证人席前站了起来“我已清楚。”
“好,请开始你的证词。”
做了个深呼吸,封禹集团董事会秘书邱静拿起手中证词,对着台上的法官和台下的书记员点头致意“法官好,各位好,我是本次案件被告时添时先生的证人。”
“我今天出庭作证,是为了证明本公司账户中有数笔大额债务款项流往境外,但被告对此并不知情。”
将手中的三份资料递给前来验收的工作人员,邱静接道“我已将上述材料原件递交给工商局进行调查,接下来,我将会说明这笔债务款项存在异常的详细情况。”
直到这时,时添才终于弄明白,邱胖胖为什么会出现在庭审的现场了。
因为他的母亲,集团董事会秘书邱静临时选择周末出庭作证,没有人在家陪他,所以胖胖只能跟着一起来了法院。
听着邱秘书口中所提及的“境外置业”、“加州特殊减税计划”、“投资移民”等熟悉而又陌生的词汇,时添一时半会有点懵。
他一直以为邱静是季源霖的人,属于季源霖的阵营。
首先,邱静本身就是季源霖所管辖董事会中的一员,并不算他的直系下属,其次,在和季源霖闹掰之后,他再也没有回过公司,也没有再和邱静私联过。
他没想到,邱静会突然“反水”,选择站在他的这一边。
有没有可能,邱静从一开始就留着手中的这份杀手锏,想要等到他俩打官司的时候才拿出来
不。
如果邱静早就掌握了关于季源霖往境外转移资产的证据,那她为什么不提前告知自己,阻止整件事的发生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将证据交给了邱静,让她以董事会秘书的身份出庭作证。
想到这里,时添的眸子猛地针缩,从被告台前转过头,再一次看向了旁听席。
难不成,是“我的证词说完了。”邱静放下手中材料,“请法官和双方律师提问。”
对面的原告席前,季源霖的代理律师在刚听到邱静所说的证据时就已经变了脸色。等到邱静终于陈述结束,他低头匆匆翻了一遍手中卷宗,接着对法官举起了手“法官,该等证据与我们目前讨论的债务分配问题无关,请支持原告的诉讼请求。”
听到季源霖的律师这样说,时添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
我猜时总想要趁准备答辩书的时候提出反诉
那次在达诺菲的会面中,周斯复曾问过他这个问题。
周斯复猜对了。
他前来应诉的最终目的,本就不是为了争取最终的胜利。而是想要抓取对方的漏洞,从而化被动为主动。
不是冤家不聚头。那么多年过去了,姓周的还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他没有回头望向旁听席,却知道那人正在看着他。
双手撑住桌面,时添抬起头,直接对法官开了口“审判长,我申请对原告季源霖的跨境债权债务纠纷进行反诉,追加诉讼请求。”
“”
全场刹那间鸦雀无声,没有人想到,案件居然那么快就出现了反转。
在民事诉讼过程中,一旦当事人提出反诉,在条件允许和合规的情况下,法院就必须当场受理。而这样的审理过程需要更多时间,按照目前所掌握的证据,很难在短短的一次庭审过程中就得出结论。
经过综合考量,法官最终对这起夫夫之间的债务纠纷案提出了择日宣判。
耗时大半天的庭审在双方的唇枪舌战中结束。庭审结束后,季源霖的代理律师并没有在法院久留,只是一边给自己的当事人打电话,一边神色匆匆地离开了庭审现场。
庭审结束后,时添将自己的律师送到大门口,让陈助理开车将律师送回律所。
关上车门前,时添对自己的律师真诚地道谢“这段时间辛苦了,等之后有时间,请您出来好好吃顿饭。”
“没事,应该的,等审判结果出来再说吧,说不定咱们还得继续上诉。”律师拍拍他的肩,忍不住出声感慨,“时先生,你得好好感谢今天下午出庭的那位证人,她的发言十分毒辣,针针见血,明显经过专业人士的指点。”
挥手送走律师,时添刚在原地转过身,就被一个摄像头直接怼上了脸。
一名拿着话筒的记者凑到他的面前,匆匆开口“时先生,我是本市经济日报的记者,今天封禹债务纠纷案的庭审已经结束了,请问您方便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吗”
“不好意思,我不接受采访。”
时添出言婉拒,刚准备避开镜头往回走,才发现法院的大门外蹲守着好几家本地媒体,全是来等他败诉,拍他怎么灰溜溜离开的。
作为一个隐藏型社恐,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掉头大步返回停车场,时添正准备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突然听到角落传来一道奶糯的呼唤声“时叔叔”
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他发现停车场的东北角停着一辆黑色的raffaea。汽车后座的车窗被打开,小小的身影从窗子里冒出一个头,用胖墩墩的大圆手臂朝着自己直挥手“时叔叔,来这边”
脑海里没作多想,在门外的闪光灯群亮起之前,时添往后退了几步,抬起衣袖挡住脸,转身便朝着商务车的方向走去。
时添想敲车门,结果还没等他伸出手,后座的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他的身体微往前倾,差点一个重心不稳,摔进车厢里。
幸好从副驾驶伸出一只手,临时拉了他一把。
车内除了坐在儿童椅上指着他咯咯大笑的邱胖胖,还有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驾驶座上的中年司机,另一个,就是坐在副驾驶座上,用手抓着他半边胳膊的周某人。
见他半条腿还耷在车门外,周斯复声线微冷,带着墨镜的脸上却酝酿出一抹短促的愉意“胖胖,拉你daddy一把。”
邱胖胖伸出两只小胖手在半空中挥舞“时叔叔,你抓紧我喔”
他不敢再喊时添爹地了,他怕再被周叔叔在脑袋上狠狠敲板栗。
被男人冰凉的掌心轻扣住手腕,粗糙指茧从手背摩挲而过,时添的整个上半身迸时僵住。
略微迟疑了几秒,他刚准备往后退,便听到副驾驶座上的人淡淡开了口“你还打算去哪”
将脸上的墨镜一摘,周斯复说“上车。”
在周斯复的车里坐了一会,留守在法院门外的媒体小报终于开始散去。和邱胖胖牛头不对马嘴地聊了会天,时添整理出了一个大致的前因后果。
原来,邱胖胖和周斯复的小侄子,也就是郑滢的儿子羊羊是同班同学,也是好朋友。有一次郑滢在学校监考没空去参加家长会,周斯复代替郑滢去了一次,就和同样是学生家长的邱静认识了。
邱胖胖得意洋洋地叉腰“周叔叔经常让羊羊给我带糖,那种国外很贵的糖,让我去找我妈问时叔叔公司的事情”
话音刚落,他就挨了一下周叔叔的眼刀,立刻对着后视镜做了个鬼脸。
“所以邱静今天来当庭审证人,你帮他带孩子”
时添问副驾驶座上的男人,脸上满是怀疑。
他不信周斯复会这么有闲心,放着那么大的公司不管,跑来法院替别人看小孩。
周斯复张了张口,居然难得地哑了声。
过了半天,时添才听到他紧绷着声线道“半路碰到,顺路。”
邱胖胖连连点头“周叔叔上午就来接我和我妈妈了,还给我从美国带回来了巧克力”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小书包里取出自己的练习本,指着上面的算术题给时添看“周叔叔中午还给我辅导了功课,他夸我好聪明的。”
“”
周斯复用眼神示意老赵,让他赶紧把邱胖胖拎下车。
时添恍然大悟“所以你们早就来法院了,那为什么下午才出庭”
邱胖胖“周叔叔说,因为你不想见唔”
被老赵又往嘴里塞了根棒棒糖,邱胖胖在座位前意犹未尽地砸砸嘴,总算安静了下来。
很快,提交完所有证据材料的邱静从法院大门走了出来。看到妈妈回来了,邱胖胖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和满书包的外国糖果,转过头和他们奶声奶气地道别“周叔叔再见,爹地再见,赵伯伯再见”
时添打开车门,准备下车和邱静道谢,却发现邱静只是远远地站在大门口等着儿子,似乎并没有过来和他们攀谈的打算。
看到车窗内时添的身影,她微笑着对着他挥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车厢里响起周斯复的声音“她很喜欢你。”
时添反问“周总指的是哪种喜欢”
周斯复顿了顿“字面上的意思。”
“”
从车窗外缓缓收回目光,时添问坐在前排的周斯复,“你为什么要帮我”
半截袖子卷到手肘,周斯复将手臂搭在车窗前,脸上神情懒洋洋的“助人为乐就一定要有理由”
“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从来就不是无缘无故帮助别人的那种人。”
时添在座位前坐直,对着后视镜里的那双剑眉星目一本正经地问,“你突然插手,难道是因为封禹内部有你想要的东西”
周斯复从胸腔里溢出一声哼笑“如果我说,我就是单纯看季源霖不顺眼呢”
时添坦然道“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周斯复重新戴上墨镜,半阖着眼睛淡声开口,“时总要回哪我让司机送你。”
“我暂时住在万豪酒店。”
“老赵,送时总回”
“不用麻烦了,我走路回去就行。”拉住车把手,时添对着车里的两人说,“这里离万豪不算远,两公里而已。我今天也不太想坐车,路上吹吹风,挺好的。”
这句他说的倒确实是实话,从昨天到现在,他的神经一直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目前好不容易松弛了一些,才意识到此时此刻的自己好像确实有些狼狈。表面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孤身一人、居无定所,就像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流浪狗。
他知道周斯复已经看出了他在逞强,也看出他并不太想继续维持所谓的礼仪和风度。他现在只需要卸下身上所有的伪装,安静又无所顾虑地独自待上一会。
果然,周斯复很快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明白了。”
“老赵,把车开到环保大道,放时总下车。”
半小时后。
晚风裹挟着热浪迎面拂来,吹乱了时添精心打理的发型。
他蹲在人来人往的小学校门口,和同样坐在花台前的周斯复大眼瞪小眼“”
时添问他“你很闲吗”
周斯复看了下手腕上的表,郑重其事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明早八点有两个会,下午一点飞新加坡,参加零件供应商的招商投标,晚上八点返回洛杉矶。”
“”
时添快要心梗了。
既然行程安排那么满,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刚才前脚下了车,周斯复后脚就也跟着下来了,美其名曰车里太闷,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周围都是热闹繁华的小吃街,空气中汽车排放的尾气和烧烤的浓烟含量严重超标,这算呼吸个哪门子的新鲜空气
就这么在路边默默蹲了一会,时添的肚子突然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脸上的神情略微有些尴尬,他沉默片刻,正准备从公交站牌前站起来,就听到身旁的周斯复问“要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时添干咳了一声,下意识地别过脸“都行。”
周斯复起身离开,穿过斑马线往小吃街的方向走,结果很快便又折返了回来。
“有二十或者十块吗”
在他的面前停下脚步,周斯复的语调也有些不自然,“我只有一百,换不开。”
“”
到最后,还是时添去买了两袋每根五毛钱的串串和两瓶一块钱的水,分给了周斯复一半。
花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灰,周斯复往右挪挪,指了指那件垫在花台上的高定berti外套,示意他坐。
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一言不发地吃着各自手中的烤串。
时添觉得他俩也挺搞笑的,两个三十岁的大男人,大晚上的什么事也不干,就坐在人家学校门口当街撸串。
低头解决着手里的临时晚饭,时添逐渐意识到,坐在周斯复的身边,他好像什么话都不用说,也不会觉得有任何不自在的地方。
时间就这样慢慢往前推,直到天色渐暗,一辆轿车在路口转弯的时候突然打开车灯,入目之处如同白昼降临,令时添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没等他闭上眼睛,身旁的周斯复突然抬起右手,掌心向外,替他挡住了车灯刺目的光。
光束透过指缝,打上周斯复的侧脸,虽然只是稍纵即逝的一刻,却仍然在他脸上隔开了明暗两侧的分界线。
时添倏忽间恍然了一瞬。
他看到了周斯复无名指洗去纹身后留下的浅淡痕迹。
那是高三毕业暑假的同学聚会,昏暗嘈杂的ktv里弥漫着一股烟与酒交织在一起的呛人气味。
蔡天杰和班长勾肩搭背地在台上放情地唱情歌,他和周斯复躲在角落里接吻。
周斯复吻他吻了很久,拽着他的衣领步步深入,如拉锯般长久不歇的唇齿碰撞令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看到副班长正举着dv机在包厢内录制,他羞得满脸通红,试图要把周斯复从身前推开。
眼看dv机的镜头步步逼近,周斯复却完全没有停止的打算,一边偏过头加深这个吻,一边对着镜头举起掌心,拦住了旁人窥伺的目光。
后来,那张照片也和其他的照片被一起打印出来,贴在了班级的毕业墙上。照片什么也没有拍到,唯独只有周斯复纹在无名指上的那行小字,在闪光灯下显得尤为清晰。
tendays,他的名字。
不知为什么,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他还在对那天ktv里蔡天杰歇斯底里唱的那首歌记忆犹新。
我最大的遗憾是你的遗憾与我有关
我一想念你就那么近
但终究你都不能陪我到回不去的远方
记忆中少年英俊痞气的侧脸和身旁男人的五官渐渐重合,等时添回过神,周斯复已经垂下了手,那辆轿车也早已驶远。没了刺眼的亮光,周围又再一次暗了下来。
有意缓和气氛,时添握着手中的矿泉水瓶,忍不住对身旁男人打趣“对了,话说你还记不记得,你们系毕业聚餐那天,你喝多了,趴在你们辅导员的车盖子上不起来。他打开车的大灯,让你们系所有人围着你拍合照,还把你的睡姿发到新生群里,当作给新生安全警示教育的反面教材。”
周斯复的眉骨微微抖动,大半张脸藏匿在路灯的阴影里“记得。”
那天,他第一次被系里的同学灌到烂醉如泥,还是时添匆匆打了个车过去,把他连着怀里的酒瓶给一起拖回了家。
“不是酗酒,”他说,“是打赌输了。”
扭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时添有些好奇地转过头“打什么赌”
“没什么,”周斯复语气平静,“就赌我是我们系毕业后第一个结婚的。”
他目视着正前方的斑马线“都怪老葛速度太快,刚毕业就回家相亲,没过三天就领证了。”
捏着瓶盖的手指微微一蜷,时添挠挠鼻头“那确实挺快的。”
周斯复“嗯。”
他没想到,他只是随便挑了件过去的事情提起,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愈发尴尬了。
下意识地想要转移话题,时添却听到周斯复先开口问“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官司结束之后”
双手抱住腿,时添抬头望着浓稠的夜空,缓缓叹了口气“还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可以的话,我打算先去找一家私募当顾问,有个稳定的收入再说。”
周斯复不疾不徐地出声“你欠着一屁股债,哪家私募敢要你”
时添“”
是他放松了周斯复的警惕,友好的叙旧时刻到此结束。
都说冤家路窄,本来分手之后就打算老死不相往来的,他居然还妄想能从周斯复的嘴里听到什么好话
“我的事不劳周总费心。”
拍拍屁股从花台前站起身,时添捡起吃剩的垃圾袋,对眼前的男人皮笑肉不笑道,“时间不早,我先回酒店了。”
原本打算就这么和周斯复分道扬镳,结果周斯复说附近只有万豪酒店这一个停车场,他让司机在那里停车等着他,于是两个人又只好并肩往前走了一段。
时添发现,周斯复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额前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他单手插着兜,神态懒洋洋的。即使给人的印象依旧和往常一样,矜持中带着几分疏远的距离感,但一直噙在唇角的淡淡笑意,让他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松愉悦。
一前一后抵达万豪酒店,时添站在酒店大堂门外,对身后的周斯复说“走了,改天约饭。”
周斯复微微挑起眉梢,看向时添的目光若有深意“那我便等着时总的邀约了。”
和周斯复简单说了声再见,时添正准备刷卡进入大堂,却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人,脚下步履骤停,视线越过透明的玻璃旋转门,眼神发愣地望向了大堂的中央。
周斯复似乎对他的异常举动浑然未觉,在他背后笑了,问“时总还不走”
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遭,时添倏地屏住呼吸,从原地转过身,伸手抓向了周斯复的领口。
被时添一把攥住胸前的领带,周斯复的笑容僵在脸上“”
就在下一秒,他被眼前人往后一推,后背差点抵上了酒店大堂外的大理石石柱。
他听到时添压抑住微颤的声线,在距离他耳畔不到十厘米的位置开了口
“周斯复,配合一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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