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祁尚惠的话,时添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一直以来独属于自己的秘密,就这么被面前的女人开门见山地说了出口,令他感到有些莫名的不适。
盯着祁尚惠打量了片刻,时添缓缓移动视线,避开了女人意味深长的目光。
“这是我的私事,不劳祁博士费心。”
他淡道。
发现时添开始用“博士”称呼自己,祁尚惠知道,这人应该已经认出自己来了。
“当年没有和你表明身份,我也有我自己的苦衷。”祁尚惠靠在座椅前,微微叹了口气,“那时候我还年轻,也只是个受别人摆布的棋子而已,希望时先生能够理解。”
“但现在,我已经可以对时先生知无不言。”她勾起唇角,“据说有一些人在经历刺激性事件后,会刻意回避或者选择性遗忘与创伤有关的细节,不知时先生对于当年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时添只是冷冷看着她,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他终于再次开了口“我不会忘的。”
四年前的中秋,也是他启程前往纽约,参加一个国际ed灯具厂商展会的日子。
刚刚抵达纽约机场,还没来得及前往下榻的酒店,他就被一群不明来路的人在机场外从背后击晕,带进了一辆面包车里。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被送到了一个像是郊外废弃工厂一样的地方,正全身被人用五花大绑绑住,躺在一片铺着稻草的谷堆上。几名样貌凶狠的南美人手中拎着枪,围在他的面前,对他呜里哇啦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
他尝试着用英语和那帮人沟通,试图弄清楚现在的状况,但绑架他的人似乎不懂英语,时不时就用枪口抵着他的下颌,恶狠狠地让他闭嘴。
就这样过了大约一周,一群不像警察但全副武装的人员开车冲进仓库,和绑架他的几名亡命之徒产生了正面冲突。最后,当着他的面,几名南美人被来人当众开枪射杀,血溅满了整个地面。
在新来的人谈话的过程中,他隐约听到了几句关键的对话。
好像原本有人出重金给这帮南美人,让他们将自己绑架到郊外,等着东家上门前来交易。没想到这帮人临时加价,想对出钱的人狮子大开口,结果在最后关头被惨遭灭口。
后来,他被新来的这帮人带到一个私人小岛上关押了起来,而这帮人也终于对他说出了他们的真正意图。
他们的要求很简单,想要把他扣留当作人质,以此要挟季源霖,让季源霖将手中的某项专利带到美国交给他们。
也就是那一天,他见到了跟在人群里,穿着白大褂的祁尚惠。
他那时并不知道祁尚惠的身份,只是听到跟在周围的人都称呼她为“dr”,才知道她是一名科研人员。
祁尚惠问了他几个关于封禹ed灯组产品的问题,随后便对着在场众人略有些惋惜地摇摇头,说他并不了解他们所需要的技术,还是得让季源霖亲自来一趟。
临走前,祁尚惠停下脚步,给他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rtthetheyikiyou不要相信他们,他们会杀了你们
同一天,他们让他和刚刚抵达美国的季源霖进行了视频连线。视频里的季源霖满面憔悴,眼珠布满血丝。他看得出来,为了寻找到自己的下落,这人恐怕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那帮人对季源霖提出了他们的条件,并且威胁他不能报警,否则就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
嘴巴被那帮人用毛巾堵死,他没办法在视频里和季源霖沟通。他想告诉季源霖,这是个陷阱,让他千万不要来,千万不要信他们的话,却发现视频那头的季源霖面色坚定,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季源霖问“我把东西交给你们,你们承诺会保证他的安全”
站在他背后的外国人咧开嘴,露出了满口金牙“季先生,我只能保证,如果你四十八小时以内还没有出现,你的爱人一定会没命。”
一边说着,外国人一边用枪抵住自己的后脑勺,饶有兴致地比了个口型“bang”
就这样过了一天一夜,季源霖拎着两个铝合金文件箱,登上了关押他的小岛。
季源霖对着这帮人提出了自己的条件。说两个箱子里,只有一个是他们想要的东西。先放自己离开,否则他不会告诉他们,真正的文件放在哪个箱子里。
为首的人假意答应了季源霖的要求,通知手下带着自己登船离开小岛。
不知为什么,在被押着走出仓库的时候,他听到季源霖用一种温柔至极的语气在背后开了口。
季源霖说,添添,你以后要好好的。
就在他被绑着带上码头的那一刻,背后的仓库里传来一声沉闷枪响,惊飞了停在棕榈树上的鸟群。
“离开小岛之后,你去了哪里”
祁尚惠问。
她当时一直留在岛上参与祁为珧那个所谓的计划,并不清楚时添后来的下落。再一次听到“时添”这个名字,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时添不知道眼前人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回答“我没有被马上释放,而是被送到纽约的一个公寓软禁了起来,限制了我的人身自由。有专人负责照顾我的起居,但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幕后的那个人。”
祁尚惠眼中浮现出一抹浓浓的意外之色,看起来不似有假“软禁”
“后来的事,你也应该知道了。”时添淡道,“我当时以为季源霖已经被杀害,所以出现了严重的抑郁症状和心理问题。他们请了心理医生,定时上门来对我进行心理介入,却仍然不愿意放我离开。”
“但两个月后,你还是顺利回到了国内。”
祁尚惠反问,“你难道不好奇,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决定放你走吗”
时添缓缓抬起眸子“为什么”
这也是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
那是一个黑色暴雨预警的雨夜,窗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天地间一片混沌昏暗。就是在这样的鬼天气下,每天准时来门外给他送餐和物资,照顾他起居的那个男人推门而入,解开了一直绑在他腿上,限制他自由活动的绳子。
男人走后,他偷偷摸摸跑下楼,发现楼下停着一辆uber,问他是不是时先生,说接到一个订单,会直接送他前往机场。
刚下飞机不久,他就被前来接应的警方送往了医院。从病床上醒过来之后,他立刻找警方汇报了绑架案的最新情况,但由于案件发生在国外,警方暂时也无法跨国协同破案,整件事只能这么不了了之。
就这样又过了十几天,当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一度靠着抗抑郁药物煎熬度日的时候,他等来了一个活生生的季源霖。
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眼窝几乎都已经凹陷了进去。季源霖就这么背着个破破烂烂的挎包,从一辆护送他回家的海关车辆上下来,站在家门口,神色虚弱地对着他笑“抱歉,添添,我回来迟了。”
往事历历在目,却由于他刻意的回避而尘封于心底,竖起了一道坚固的围墙。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哪怕是这样,他也没办法真的去问一个外人,明明是曾经同患难、共生死的恋人,为什么季源霖可以这么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地背叛了他。
听到他的提问,祁尚惠双手交叠握住珠光手袋,若有所思地望向他“那得问我的宝贝弟弟了。”
接过祁尚惠递来的资料,时添粗略地翻了一遍里面的内容,心中已然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和他之前所猜想的一样,当初自己被绑架时,对方试图通过要挟季源霖而拿到手的技术专利,也和gan氮化镓的一项专利有关。
四年前,gan技术还远远没有现在那么普及,许多电子企业刚刚开始涉足这一领域,谁能取得先机,就能够在全球快充产业独占鳌头。
当初,季源霖也曾提出要让封禹在一些新的ed产品中使用这一技术,但根据总体战略方针考虑,在短暂的实地实践后,他还是否决了这一计划。
不提大量更换氮化镓产品所需的巨额成本,季源霖所提出的方案对于目前的封禹而言太过于理想化,如果没有长期稳定的资本链支持,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单纯的砸重金换口碑而已,并不利于封禹的长远发展。
然而,对于规模更大的跨国上市企业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备具吸引力的香饽饽。
看到时添并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反应,祁尚惠顿时了然“看来当初绑架你的原因,时先生已经知道了。”
“嗯。”时添默不作声地将资料递了回去,“这也是你找上我的理由”
一开始是郑滢和她前夫之间关于专利权的离婚纠纷,后来是白叔和成熙之间的猫腻,现在又是祁尚惠和她背后的科技公司
他心里突然想起了周斯复的那句话一切都太巧合了。
所有人的目标,似乎都瞄准了同一个人,那就是马上就要变成他前夫的季源霖。
“不,”祁尚惠缓缓摇了摇头,唇畔擎上了一抹淡笑,“我当然清楚,时先生手中也没有我们需要的这部分数据。我只是打算和时先生开诚布公一些,之后才好谈其他的合作,不是吗”
她施施然道“我想,您应该一直都很想知道,您丈夫四年前为什么能够安然无恙地回到家。”
“四年前,绑架案的幕后主使,也就是我的三弟祁为珧,在拿到季源霖的专利文件后,原本的计划是立刻将他灭口。”她说,“但在季先生的提议下,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季先生当时告诉为珧,如果空有数据资料,没有他所掌握的技术,短期内也完全没有办法在研发产品上有所突破。所以他提议,暂时留他一命,他可以为我三弟的公司效力,替他们研发出具有可商用化潜力和能落地的新型专利产品。”
时添“你们答应了”
“确实,您丈夫是个不可多得的顶尖科研人才。”祁尚惠摊开手,“在他的帮助下,我和为珧联合创办的工业实验室没过多久就有了新一代充电产品的雏形。”
“但两个月后,我们发现产品的研发进度陷入了瓶颈,只凭借一个人的技术,没有团队和硬件支撑,我们并没有办法实现产品的量产化。”
“就在这时候,有人向我们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她盯着时添的眼睛,目光里饱含深意,“他建议我和为珧,与其在这里陷入僵局,进度久久停滞不前,不如多给季源霖一点时间,让他静下心来率领自己的团队攻克技术难关,等真正能够落地的产品实现量产化,再将专利权转交给我们。”
“经过商议后,我们和季源霖达成了协议条款。我们同意留他一命,给他五年时间完成新技术的改造升级,五年以后我们会验收成果。”祁尚惠说,“同时,为了让我们尽快实施这个计划,那人还同意给季源霖的研发团队出资五亿元,当作新产品的研发资金贷款。”
“等等。”
听到这里,时添打断了祁尚惠的话,“你是说,四年前,季源霖回国的同时,还带回来了一笔供研发开销的巨额贷款”
祁尚惠微微颔首“有什么问题吗,时先生”
时添“”
这哪叫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
四年前,季源霖的平安归来,可以称得上是封禹企业发展史上的重要转折点。
也就是在那一年,公司决定从传统灯具厂商转型成为高效节能的照明企业。季源霖在征得董事会的同意下,对几条生产线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那段时间他因为精神问题在家休养,加之季源霖告诉他谈妥了几个新的银行贷款,所以他只是审核了公司的几项重要财务文件,确定资金链没有问题,就让季源霖自行操作去了。
一直以来,他都非常信任季源霖的技术和他所率领的研发团队,完全没有察觉到其中有任何蹊跷。
可是现在回头一想,季源霖当初之所以完全不担心公司的财务状况,敢这么放开了干,恐怕就是因为手中多出来的那一大笔研发资金。
也同样是在那一年,由于转型成功,封禹的利润往上翻了十倍,正式改名为封禹集团,顺利跻身成为了国内照明企业的第二梯队
想到这里,时添神色骤僵。
缓缓抬起头,他迎上了祁尚惠的视线“你指的,放季源霖回国,在暗地里给他资金的人,是”
从座椅前直起身,祁尚惠慢悠悠地说“除了我们家老幺,还能有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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