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吻,令时添整个人心神剧震。
瞳孔剧烈地收缩,他从喉咙中不由自主地溢出一声模糊的音节,伸出手撑着浴缸的边缘,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
周斯复却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拽着他的衣领,步步加深了这个吻,探寻着用嘴唇和舌尖霸道地横扫他的口腔。
用简单粗暴的方式稀释掉他赖以呼吸的氧气的同时,周斯复往后仰着颈,对他袒露出了喉结处最脆弱的要害。
只要他现在愿意,用两只手箍住男人的脖子,就能随时从这样的状态下逃离出来。
五指攥紧湿滑的大理石台面,时添的后背脊梁渐渐开始轻微地发起抖来。
“”
薄唇紧扣,他从齿缝里逼出声音,“周”
他想说,周斯复,你疯了,放开。
然而,没等完整的话语在口中成形,周斯复已经缓慢地睁开眼,透过湿蒙水汽与他对上了目光。
眼神逐渐凝于一处,掺杂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却勾着他的心一同往下沉。
那双眸子里目光带刃,一寸寸切割着他的皮肉和灵魂。
满眼都是爱而不得。
四年前,早秋。
在陌生的私人公寓醒来那天,他发现自己右肩部位绑着条白色绷带,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身上穿着一件有着淡淡男香气味的白衬衫,尺码比自己的要大上一号,显然是别人的衣服。
用手撑住床板,想从床前坐直,结果不小心牵动到了肩膀上的伤口,令他忍不住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不容易从床前爬起来,他正准备下床,视线却骤然停留在了自己的左脚上。
他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脚踝上绑着一根数米长的安全绳,绳子的头端和铁链卡嵌在一起,不松不紧地系在他的小腿位置,另一端则打成死结,用螺丝和固定板钉死在了床板内侧。
他以前在大学攀岩课上见到过这种绳子。由锦纶和涤纶制成,材质柔软却十分结实耐磨,非常不容易挣脱,但也不会导致身体肌肤在摩擦过程中受到擦伤。
屏住呼吸,观察了一番周围的环境,他才注意到这是一间门开放式的一室一厅。除了两米长的大床和摆放在床前的布艺沙发,门口还设有一个卫生间门。
房间门里开着地暖,温度恰好适宜。光脚踩上柔软的地毯,他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走,发现绳子的长度刚刚可以让他自由进出卫生间门,如果想再往前一步,去往玄关,就没有办法了。
步履蹒跚着走入卫生间门,他才发现卫生间门里连一块镜子都没有。除此之外,他也找不到剃须刀或者剪刀之类的日用品,好像所有能够用来自残或者切割绳子的尖锐物品都已经被人从公寓里收走。
直到把脸深深埋进洗脸池,用冷水洗了把脸,他才神情恍惚、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他的恋人死了。
为了救下被绑作人质的自己,阿霖孤身一人上了岛,以他的命作为交换,换自己离开了那个地狱般的地方。
被送上渔船之前,他听到仓库里传来一声刺耳的枪响。如果他没猜错,那帮亡命之徒应该在拿到阿霖的技术后,马上选择了杀人灭口。
他好不容易登上了回岸的船,却在半途被人从背后偷袭,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后,他就到了这个地方。失去人身自由、也没有了和外界联络的方式,被人像个囚犯一样软禁在这里。
一定是那帮人把他扣下来的
交易已经达成,阿霖甚至已经在这场飞来横祸中丧命,他们还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尝试了各种方式逃脱无果,剩下的一整天,他都只是浑浑噩噩地坐在床前,看着窗外的太阳东升西落,直到夜幕低垂。
月光洒满窗棂,他举起手,挡住了天上的圆月。
原本应该是个和家人团聚的中秋佳节,他已经做好计划,等展会结束回国后,就和阿霖一起回老家探望父母的。
可世事无常,现在的他,已经孤身一人,一无所有。
也就是在那一夜,他见到了那个站在门外的男人。
男人踏着月色而来,站在光线昏暗的走廊外,打开门锁,沉默地在玄关的柜子上给他放置了一盒晚饭和一碗热腾腾的汤。
在看到呆坐在床前,面如死灰的他时,男人在门外驻足了片刻,像是想要和他说点什么。却在他使劲拉动拴在脚边的绳子,用恳求的语气哑声求他放自己走时,僵住脊背,转身便落荒而逃。
从那天晚上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门再也没见过那个人。
每天早中晚,都有专人来给他送饭,却都是不同的陌生面孔。他在刚开始的前三天吃不进东西,吃什么吐什么。从第四天开始,每顿饭食就变成了专门精心搭配的营养餐,还会有专人进门来监督他把菜式吃完,告诉他如果再不好好吃饭,给他做饭的厨师就会受到严苛的惩罚。
除此之外,每隔三天,还会有一位身穿燕尾西服,像是管家一样的中年人带着两名和善的华人阿姨上门,为他清扫房间门、整理衣物和剃须理发。
他曾准备了一张用肥皂和筷子等工具制作而成的纸条,偷偷递给其中一个阿姨,请他帮忙联系警察或者家人,看看能不能把他给救出去。
但接到纸条后,那个阿姨却表现得非常惊恐,对着他连连摇头,一副十分抗拒的样子。
从第二天开始,他就再也没看到那个阿姨上门了。
就这样过了一周,一名自称是普林斯顿大下,察觉到身体的确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例如,他能够入睡的时长比以前增加了,做梦时也并不总是会梦到季源霖被枪杀时的画面,梦境里也逐渐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些尘封在心底的,更加美好的回忆,比如夏天的海浪、清晨的阳光和柔软的风。偶尔一两次,还梦到了曾经在跑道上奔跑不息的少年。
某一天,在例行治疗结束后,他捧着手中的保温杯,微微晃了晃脚踝上的绳子和链条,对着医生自嘲般地苦笑“您是不是也觉得,我像个斯德哥尔摩患者一样,已经开始慢慢顺从和适应,这种被别人像狗一样拴起来的生活了”
从一开始的极度反感,不吃不喝绝食抗议,到现在每天能够按时接受治疗,不再经常性失眠,闲暇时还能坐在沙发前看书和画画,他知道自己的心态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转变。
因为他喜欢看北欧小众电影,那帮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堆国际电影节刚上映的原片。因为他喜欢研究咖啡豆,他们又从世界各地搜罗了一些不同国家的咖啡豆品牌,给他在窗前弄了个小工作台,供他平时品尝和打磨。
他不太明白,他们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如果想要利用他达到什么目的,那为什么迟迟没有行动,就这样让他在这里漫无目的地耗费时光。
最重要的是,那么长时间门过去了,没有一个人出来和他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一个打破后重塑的过程,相信我的雇主也是这么想的。”放下手中的厚厚一沓资料,心理医生双手交叠放在桌前,若有所思地望向了他,“时先生,介于保密协议,我不能和您透露太多,我只能告诉您,只有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这才叫斯德哥尔摩情结,而您和我的雇主并不属于这个范畴。”
最后一次治疗结束后,心理医生让他在画布上画一幅画,描述他现在的心理状况。他花了一个小时,在画纸上用自己喜欢的色彩画了一些抽象的图案。
拿着画纸看了一会,医生抬起头,对着他笑了起来“时先生,恭喜您。”
“失去的日子很难熬,但最痛苦的阶段,你已经顺利度过了。”她对着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了握,“往后的日子,你会好好生活下去的,这也是我被聘请来陪伴您的最终目的。”
结束疗程后没过多久,那个男人又重新出现在了公寓门外。
然而,和第一天不同,他并没有推门而入,也没有擅自靠近自己,只是微微打开门缝,将一日三餐送进来,就停在门外不走了。
偶尔察觉到男人还没离开,他躺在床上没有事做,甚至会开口和门外的人随便说上两句话。
有的时候吐槽一下今天的咖啡不够甜,有的时候说自己出去以后想干什么,有几次还谈起了季源霖,说起了他们从前的回忆,说他很想很想他。
那个男人一声不吭,就这么站在门外默默听着他的自言自语和碎碎念。唯独在第二天拿到早餐的时候,他发现咖啡旁多放了两包增甜的白糖。
他那时候一直很奇怪,男人为什么送餐的时候总是戴着一双黑色的机车手套,不愿意露出自己的手指。
直到那个大雨倾盆的暴风雨夜,男人独自走进屋,摘下皮手套,在一片漆黑中替他解开了拴在脚上的绳索和链条。
他问男人为什么不开灯,男人却低垂着头,单膝跪在他的面前,全程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粗糙指腹轻轻摩擦他的脚踝,肌肤相贴的地方有种奇妙的触感,令他的小腿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男人脱下身上的风衣外套,披上了他的肩头。
就在男人转身离开时,他斟酌半晌,对着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突然开了口“不和我说声再见吗”
“我听到你的脚步声了,”他说,“这两个月,你每天都会来门外看我。”
男人的步伐骤然一顿。
窗外闪电照亮夜空,他看到男人垂在身侧的五指微微蜷了起来,似乎像在刻意遮挡什么东西。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忽然觉得,那个医生说的也许不对,他好像还是受到了斯德哥尔摩情结的影响。
作为一个有着正常三观,冷静理智的成年人,他内心莫名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让眼前的这个男人转过身来,和他认认真真,好好道一个别。
但直到最后,那个人都没有回过头。
四年过去,他终于知道男人那双一直戴着手套的手,到底在刻意遮挡什么东西了。
是那个残缺不全,怎么都洗不干净的“tendays”。
也是他们曾经相爱过的证明。
唇齿悄然分开,时添的胸膛起伏得厉害,嘴唇微微张合,却分明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压低眼睫,抑制住喉间门的干涩感,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周斯复,”他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你那天为什么要放我走”
过了片刻,他听到周斯复喑哑着嗓音开了口“那天,我的人从祁为珧那里得到消息,我才知道季源霖还活着。”
“医生给我看了你的治疗记录,即使经过介入治疗,你的心理状态仍然还不算非常稳定,需要长时间门服用抗抑郁类药物。但医生说,这类药物会对身体产生巨大的副作用。”
时添喉结滚动“你”
“我做不到的事,他可以做到。”
周斯复说,“他会让你好起来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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