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小说:恶毒女配失势后 作者:道_非
    第八十八章

    现在便去

    这句话如惊雷一般,炸响在未央脑海,将原本占据在她脑海的纷扰念头尽数驱除。

    未央微微一怔,心脏顷刻间便软了下来。

    很软很软的那一种。

    眼前的这个人,果然是她认识的少将军。

    雍州城外的风霜刀剑不曾磨去他的热枕与赤诚,华京城的勾心斗角让他的野心与梦想越发明朗。

    他知道自己想要甚么,在做甚么,亦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可他还是去做了。

    他就是他,他永远锋芒毕露,永不妥协,清凌傲气逼骄阳。

    看着面前眉眼似剑气质如刀的英气男子,未央软了心肠,温声说道“少将军,你且等我一等。”

    “下次,下次见面,我再带着美酒,与你一同上明月楼。”

    但将痛饮酬风月,莫放离歌入管弦。

    他永远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感伤与惆怅与他无关。

    金乌跃出云层,阳光越发浓烈,灿灿金光掠过院中葱郁枝叶,斜斜落在秦青羡肩头。

    鲜明衣甲折叠着徐徐而来的晨曦,他滚动着的喉结清晰可见。

    “未央,”他斜了一眼未央身旁的织锦,说道“你知道她会带你去哪么”

    饶是织锦心思缜密,此时听到他的话也不免脸色微变,稳了稳心绪说道“秦将军,您这是哪里话”

    然而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见秦青羡目光骤冷,如出鞘的刀剑,杀人不见血,须臾间便能取人性命。

    织锦呼吸一滞,后面的话不敢再说。

    眼前的这位主儿,是大夏赫赫有名的混世魔王,性子上来时,天子面前也敢抽刀。

    桀骜如他,杀她比碾死一只蚂蚁简单。

    织锦脸色白了白,其他丫鬟大气也不敢出,院子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未央抬手捋着被清风浮动的发带,向秦青羡道“少将军,你的脾气又大了。”

    “你都知道我会去往何处,我又怎会不知”

    “那你还跟她走”

    “少将军,你有你的阳关路,我有我的独木桥,我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路。”

    未央说道。

    织锦看了一眼满面固执的未央,心中忍不住好奇,究竟何晏做了何事,竟让未央这般信任于他

    她得到消息,是何晏生死未卜。

    纵然何晏天纵奇才,能在重重堵截中逃出生天,前来华京城救未央,可太子早有准备,等待着他的,是自投罗网。

    何晏的局面,无论怎样看,都是有死无生,也不知未央是怎么想的,竟将身家性命交托在何晏身上。

    世人都道未央聪明透彻,但她看来,这般行事的未央,委实算不得聪明。

    甚至能说上一句愚蠢。

    织锦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秦青羡蹙眉,似乎在斟酌如何反驳未央的话。

    未央继续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少将军,我的路,未必是错误的。”

    秦青羡闭了闭眼,片刻后,他又睁开眼,直视着未央秋水似的潋滟眸光,道“如果他”

    “没有如果。”

    未央斩钉截铁打断秦青羡的话,笃定道“我的选择不会错。”

    她信自己的选择,更信何晏。

    天边日头温暖,迎面的而来的微风亦是清逸可人的,可秦青羡却只觉得身上极冷。

    冷到让他的手指跟着颤抖。

    未央竟这般信那个人。

    那个为权利不择手段,眼中没有丝毫生而为人应有的热度的人。

    秦青羡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叫嚣着的戾气,道“我信你的选择不会错。”

    如果未央的选择错了,他会替她拨乱反正。

    总之,他手中陌刀,会护她一世安宁。

    “多谢少将军的信任。”

    未央言笑晏晏,笑着与秦青羡道别“那么少将军,我先走了。”

    “明月楼的东西可不便宜,你下次见我时,要记得多带银钱。”

    未央眨了眨眼,声音揶揄。

    秦青羡抬手按了按眉心,面上冷色淡了几分,道“我记下了。”

    原本积压在心头对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的挣扎不安,似乎全部随着未央的这句调皮话消失不见。

    未央辞别秦青羡,与织锦一同往外走。

    爷爷是四镇之首的镇南侯,府邸比寻常公卿朝臣的更大些,飞檐翘角层层叠叠,气势恢宏不输藩王家。

    只是她到底是女儿家,她的院子更为轻盈活泼,四季不败的花,青葱的常青树,望之让人心情愉悦。

    她穿过花枝缠绕着的长廊,隔壁是母亲的院子。

    母亲被姜黎的蛊毒所伤,疯疯傻傻,认不得人,爷爷怕母亲见到熟人,会勾起往事,刺激母亲的病情,让她越发痴傻,故而母亲自海外荒岛回来后,爷爷便将母亲安置在院子里,轻易不许母亲外出,更不许旁人来探视。

    母亲的记忆停留在韶华正好的十五岁,终日待在院子里也不觉得烦闷,与丫鬟们玩闹荡秋千,快乐的笑声时常从院子里传出。

    而今日,院子里的笑声似乎掺杂了其他东西。

    未央停下脚步,看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她的母亲喜梅,花墙洞是菱式穿梅花的,将天际倾泻而来的阳光剪成梅花状。

    花墙后种着许多梅花,此时梅花未开,只有嶙峋梅枝虚映着花墙。

    梅枝太多,她看不真切院内的光景,只依稀瞧到母亲与往日一般在荡秋千,秋千旁边,似乎立着一个紫衣锦袍男子。

    那男子推着母亲,母亲衣决飘飘,男子又俯身与母亲说了甚么,引得母亲笑了起来。

    未央眉头微动,神情若有所思。

    下一刻,她身后响起织锦催促的声音“姑娘,咱们该走了。”

    未央收回目光,懒懒瞥了一眼织锦。

    织锦眼底闪过一丝紧张。

    “就走。”

    未央冷笑一声,转身离去,不在长廊处继续停留。

    那位贵人,竟还有脸来看她的母亲。

    未央快步走出长廊。

    院门外,织锦早早安排了软轿在等候。

    未央扶着从夏的手,上了软轿。

    轿帘放下,平稳地行驶在宽阔大路上。

    未央靠着软枕,闭目思索着。

    或许是忌惮从霜会武,织锦留下了从霜,只让从夏一人跟在她身边。

    这样也好,她正愁找不到借口将从霜支走她被县主请君入瓮后,她所安排的人便没了主心骨,这种情况下,从霜必须留下,来做这些人的联络点,甚至在紧急情况下,替她发布命令。

    不知道行了多久,街上遭杂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失,只能听到车轮滚到的声音。

    马车终于停下,未央睁开眼,扶着从夏的手,踩着脚凳自马车走下,打量着县主给她准备的院落。

    这是一个她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院子比之萧府并不大,也远不及萧府的气势恢宏,是个颇有幽静闲雅的院落

    未央继续往里走,侍从们低头垂眸立在两旁,叠放着的双手带着薄茧,不用想,也知是些会功夫的人。

    未央心下了然,在织锦的引路下走进房间。

    勤快的小丫鬟捧来茶。

    未央接过茶水,茶香四溢,正是她所喜欢的茶。

    未央笑了笑,轻啜一口茶。

    县主为了她,也是煞费苦心。

    织锦道“姑娘可还有甚么不满意的若是不满意,只管告诉婢子,婢子再遣人换上姑娘喜欢的。”

    “满意。”

    未央颔首浅笑道“县主费心了。”

    将未央送至小院后,织锦并不多留,略与未央说上几句话,便起身离开。

    未央也不送她,悠哉悠哉饮着茶,自此在小院中住下。

    院中的卫士们监视得极严,未央并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如何,只是数着时间,算着自己的谋划进行到了哪一步。

    如果她所预料不错的话,明日的现在,多半会有贵人前来。

    金乌西坠,月兔东升,眨眼又是一日。

    次日清晨,未央临窗而立,看到院中海棠花开得灿烂。

    微风袭来,海棠摇曳着腰肢,甚是可爱。

    未央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忽听抄手回廊处隐有细碎脚步声传来,便回身对从夏道“沏一壶新茶来,贵客到了。”

    从夏有些疑惑“什么贵客”

    自她与姑娘来到这个院子后,苍蝇都不曾飞来一只,其严密程度不亚于京中的诏狱,这种情况下,哪里会有甚么客人前来

    她的声音刚落,回廊处便响起男子温润声音“难得你会将孤当做贵客。”

    她微微一怔,便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晨曦微薄,金光散淡,男子紫衣锦袍,穿花拂柳而来。

    他的年龄不过三十岁左右,寻常人极难穿得好看的紫色锦衣,在他身上尽显贵气,衣缘与袖口处金银线交织,细密的针脚绣着祥云纹,将他微微露着的一截皓白肌肤,衬得越发雪白,近乎病态一般。

    再往上看,便是他好看面容。

    他的轮廓极其干净,眉目含情,蕴着水光,让人很容易便想起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这句俗语来。

    这样的模样,这样的气质,倒也的确配得上“贵人”两字。

    而现在,那位贵人的目光落在未央身上,似乎在看未央鬂间的点翠凤簪。

    奇怪。

    一个大男人,怎会盯着姑娘家的发饰看

    这般的行径,再怎么好看的脸,也叫人欣赏不来。

    从夏白了男子一眼,去耳室沏茶。

    从夏沏好茶,端着茶出来,男子已进了屋,与未央相对而坐。

    从夏捧上茶,男子温声谢过,声音如潺潺溪流一般,甚是好听。

    “殿下今日过来,是为阿晏罢”

    未央道。

    殿下

    从夏耳朵微动,余光偷偷打量着面前的男子。

    看了一会儿后,从夏忽而发觉,眼前的这个人,似乎与何晏有几分相似。

    只是何晏的气质更为阴鸷厌世,而男子更为温柔,让人如沐春风,两种完全相左的气质,让人很难将两人联系到一起,故而她第一眼见到男子时,并没有发觉他与何晏的相像。

    从夏又看了几眼,后知后觉想起,这个男人刚才的自称,是“孤”

    能够用“孤”自称的人并不多,大夏的储君方有资格。

    算一算时间,自当今天子登基后,大夏统共出了三位储君,这三位储君,一位死于宫变,一位死于病患,还有一位自刎身亡。

    三位储君死得干干净净,哪里又冒出一位敢自称“孤”的人来

    从夏心中越发不解,面前的男子再度开了口“是,也不是。”

    “孤只是想见见,阿衡的女儿是个甚么样的人。”

    从夏眼皮跳了跳。

    阿衡,不是她家乡君的名字么

    这个男子究竟是谁,竟这般亲密唤着乡君的名字

    “让殿下失望了,我没有母亲那般天真。”

    未央神色淡淡,话里有几分嘲讽。

    “你这个模样,倒是像极了阿衡。”

    太子低头浅浅一笑,再抬头,略显苍白的面孔上闪过一抹怀缅之色,道“可惜了,现在的阿衡,不再执拗刚烈了。”

    未央目光骤冷,直直盯着矮桌另一端的太子,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般,道“全拜殿下所赐。”

    她的母亲自幼在宫中长大不是秘密,很得太子的生母丽妃的喜爱。丽妃在世时,时常将母亲带在身边,太子比母亲小上一些,二人便在一起玩闹,算得上青梅竹马。

    按理讲,丽妃那般喜爱母亲,太子又对母亲颇为上心,正常情况下,多是丽妃会求天子赐婚母亲与太子,成全这一堆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有情人。

    但丽妃并没有这样做,甚至大张旗鼓,为太子选妃。

    世人都道,说丽妃并非真心喜欢她的母亲,不过是看萧家势大,天子又宠信镇南侯,才对母亲有三分喜爱。

    她原本也是这样想的。

    直到重生后,她拿着母亲珍藏在首饰匣深处的鎏金凤簪,想起幼年从夏打听出来的话,方明白丽妃真正的良苦用心萧家一门两侯,优秀儿郎更是如雨后春笋一般,是藩王们择婿的第一选择,列侯与藩王们结亲,本就是天子大忌,更何况,市井上已经有流言戏称萧家为萧半朝。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不是当时的太子能够招惹的东西。

    毕竟那时候,先废太子仍在,且地位稳固,若是丽妃的儿子娶了萧家的独女,无疑是向废太子宣战。

    丽妃不敢冒这个险,更不敢挑战一个生性多疑的天子的底线。

    谁都可以做丽妃的儿媳,唯独萧家的女儿不可以。

    这是保护太子,更是保护萧家。

    太子想来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所以他送她的母亲出嫁,十里红妆,在所有人都觉得母亲为严睿与萧家决裂委实不值得时,他仍是站在母亲这边,甚至还动用自己的关系,给严睿在朝中安排了官职。

    可太子也不明白这个道理。

    母亲嫁人之后,他使尽手段,让萧家一败涂地,再不复当年威威赫赫的萧半朝之势。

    甚至默许自己的姬妾加害她的母亲,让母亲疯疯傻傻,神智永远停留在十五岁。

    而母亲与严睿的貌合神离,其中也少不了太子的手笔给严睿安排官职,本就是太子计划破坏二人感情的一步棋。

    “你毁了我母亲的一切。”

    未央心绪翻涌着,声音微哑“她对这个世界所有的畅想,全被你毁了。”

    母亲朝夕相伴的亲人,母亲情窦初开的爱情,被他一手撕碎,血淋淋地摆在母亲面前。

    所以才有母亲得知自己大限将至,要与严睿和离,要葬回兰陵萧家,回归萧家女的举动。

    太子轻轻一笑,不置可否道“能够被离间的感情,本也算不得爱情。”

    “是阿衡痴了。”

    幽静小院中有着一池清泉,波光粼粼折射着阳光。阳光路经万穿海棠的风窗,被剪得斑驳,丝丝缕缕落在太子身上。

    太子面上明明暗暗,长叹一声,唏嘘道“她本是极其通透的一个人,唯独在这件事情上犯了糊涂,可见情字一事,最是磨人。”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极低,也不知在说萧衡,还是在说自己。

    “是,我母亲的确是痴人。”

    未央冷笑一声,抬手将鬂间的点翠凤簪拔出来,扔在矮桌上,冷声道“殿下可还记得这支簪子”

    太子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未央道“殿下以为,母亲从来不戴这支凤簪,是为了避嫌,还是心中意难平”

    太子抬眉,第一次认真审视面前女子。

    那张似极了萧衡的脸,说话的声音也与萧衡有几分相似,只是她的声音更冷,且满是嘲讽“殿下说得对,母亲一生刚烈执拗又通透,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聪明人,可惜这个聪明人,唯独在感情上犯了迷糊。”

    “我的母亲,实实在在喜欢过殿下。”

    “然母亲的一番苦心,全被殿下糟蹋了。”

    太子瞳孔骤然收缩,手指微颤,想要去拿矮桌上的凤簪。

    然而他刚刚伸出手,凤簪便被未央夺走了。

    未央抓起凤簪,随手扔向窗外。

    窗外清泉叮咚叮咚,荡起层层波澜。

    “你不配。”

    未央道“先废太子一家含恨九泉,雍城秦家阖族被灭,雍城白家满门抄斩,兰陵萧家家破人亡,朝臣宿将凋零过半,以致藩王四起,蛮夷势大,九州百姓挣扎于水深火热之中。”

    “殿下,这样的你,配不上母亲的喜欢。”

    母亲喜欢的,是那年哪怕身体孱弱,却待人极其温柔,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暖少年。

    而不是功于心计,为了虚无缥缈的皇位,将无数人送入地狱的蛇蝎男子。

    “阿衡”

    太子轻轻闭上眼,似乎在叹息。

    许久后,他低笑一声,道“罢了。”

    “孤只是,不甘心罢了。”

    凭什么他事事要为皇兄让步,甚至连感情一事也由不得自己。

    明明他比皇兄优秀许多,明明他与阿衡

    “罢了。”

    太子低叹。

    万般算计,都抵不过造化弄人。

    那个执拗刚烈的少女,与她不曾宣之于口的心思,全都被他糟蹋了。

    未央冷眼看着面前闭目而叹的男子。

    屋内的熏香缭缭绕绕,太子起身,离开房间。

    他的身体极瘦,宽大的锦袍穿在他身上,飘飘荡荡的,如三月暖阳时天上的风筝一般。

    院外传来刀剑相撞的嘶哑声。

    一代天子的落幕,昭示着另一位天子的崛起。

    显赫的家族,战功累累的悍将,从崛起到落幕,于史书不过行。

    而繁荣昌盛的朝代,励精图治的圣明天子,也不过一两卷。

    儿女情长,从不值得滚滚青史着墨。

    生而为人,最重要的是活在当下。

    华京城的鼓声再度唱响,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未央看着面前眉头依旧微蹙着男子,伸出手,抚平他的眉峰,温声说道“人活一世,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阿晏,我们一同走罢。”

    何晏颔首,被未央拂过的眉眼舒展开来。

    阳光正好,他抬起手,握住未央柔软手指,轻轻放在胸口。

    作者有话要说大结局辣

    太子是一切悲剧的起源,所以这张他的戏份多一点`

    29号开新文本宫只想咸鱼躺,贴一下第一章,小可爱们来一发收藏吧onno

    第一章

    薄暮时分,金乌恋恋不舍敛去光辉,披上茜红色晚霞,像极了酒醉时少女脸上的一抹好看的红。

    宋王府,蓬莱院里的蓬莱花开得正好,薄薄日头引着蓬莱花枝,递到院里的楠竹亭种垂着的纱幔上。

    微风徐来,纱幔起舞,如少女起舞时眉眼间欲说还羞的风情。

    楠竹亭外,王子兰喉结滚动,伸手欲拨纱幔。

    然而就在这时,纱幔内突然响起女子声音“朱衣”

    王子兰微惊,忙缩回手。

    片刻后,女子懒洋洋的声音再度响起“再来一坛酒。”

    女子声音略带三分酒意,变了调的尾音无端勾人心怀,引得王子兰心口跟着颤了颤。

    “翁主,一个人喝酒有甚么意思”

    王子兰只觉得全身血液涌上心上,挑开纱幔快步走进去。

    纱幔笼罩的小亭内,长乐明光锦铺满地,李姝斜倚在小茱萸的引枕上,薄香色的曲裾被她穿得松松垮垮,海棠红的长裙散开在锦毯上,勾画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材,鬓发未挽,凤目半眯,如巫山神女一般。

    “子兰,子兰来陪翁主饮酒”

    王子兰急促说道。

    他声音刚落,便见李姝陡然睁开眼,微凉眸光敛去潋滟酒意,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李姝凤目凌厉,不复以往温和面容,王子兰第一次见这样的李姝,被她神色所摄,不敢再上前。

    暮春二月,天气尚有些凉,亭中生着小火炉,李姝又饮了酒,原本披在身上的狐皮大氅被她随手丢在一边,曲裾袍的衣领大开着,微露着她如雪如玉的肌肤。

    王子兰忽而便想起“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古话。

    还别说,对他冷言冷语的李姝,别有一番风味。

    王子兰龌龊念头再起,贪婪地着李姝看。

    “表妹,我知你不喜我。”

    王子兰嬉皮笑脸道“可你不嫁给我,又能嫁给谁”

    李姝眼里闪过一抹厌恶,懒得与王子兰答话,拉来大氅裹在身上,目光越过王子兰,看向亭外。

    王子兰心知她在寻侍从,便道“你别找了,你的人都被我姑母支走了。”

    “姑母一心撮合你我,怎会让她们坏了你我的好事”

    王子兰舔了舔唇,向地毯上的李姝伸出手。

    然而下一刻,利剑出鞘,王子兰只觉得眼前一花,手上剧痛传来。

    “啊”

    王子兰握着手指尖叫着,长乐明光锦上,滚着他被李姝削去的半根手指。

    “你你怎敢”

    王子兰大口喘着气,粗放的面孔扭曲着“你难道不怕我姑母吗”

    李姝长剑回鞘,看也不看王子兰,冷声说道“院中只有你我二人,有谁能证明你的手指是被本我削去的”

    当了数年权势滔天的公主,一朝重生在籍籍无名甚至要看继母脸色过日子的翁主时,李姝一时间有些习惯不来称谓“再不走,我削去的,便不止你的手指。”

    鲜血自王子兰指缝不住往下滴,王子兰胸口剧烈起伏着,面色阴晴不定地打量着眼前一脸冷色的少女。

    以往的李姝,可不是这样的杀伐性子。

    若是不然,他也不会哄了姑母,想趁机与她成就好事。

    “你,你等着”

    王子兰握着滴血的手,狰狞道“得罪了我,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李姝多半是被他逼得狠了,才会这般行事,待他回了姑母,定要她好看她的剑术远在他之上,今日又发了狠,对她霸王硬上弓没甚么好下场。

    倒不如回了姑母,让姑母来收拾她。

    王子兰狼狈离去,李姝扔了剑,俯身端起食案上绘着云气纹的羽觞,仰脖直往口中灌。

    然羽觞中的酒大多被她喝去,只余下几滴落下,润在她唇间。

    李姝有些不耐,扔了羽觞,推了食案,仰身躺在地毯上。

    “翁主”

    亭外突然传来朱衣焦急的声音,不过片刻,朱衣便闯入小亭,气喘吁吁问道“翁主您没事吧”

    “无事。”

    李姝木然看着亭内承尘,随口问道“王妃没有为难你们罢”

    “没有。”

    朱衣见李姝虽衣衫不整,但瞧上去并不像被人欺辱过的模样,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收拾着亭内乱糟糟的东西。

    “婢子见情况不对,便连忙回来了”

    她的话尚未说完,忽而看到地毯上滚落着半根带着血的手指,面色不禁变了变。

    “翁主,这是”

    朱衣上前捡起手指,紧张问道。

    长乐明光锦的底色是漆红色,若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被鲜血染红的手指。

    更何况,她刚才进来时,一心都在李姝身上,哪有甚么心思去瞧地毯上的东西

    李姝道“王子兰的。”

    “那个登徒子果然来找翁主了。”

    朱衣破口大骂,骂完之后,忽又想起甚么,连忙道“翁主,您这般行事,只怕王妃那里不好交代。”

    “无碍。”

    李姝闭目,按了按眉心,道“王子兰闯翁主院,此事说出去是他理亏。再者,此地是华京城,不是咱们的封地,王妃纵然恼了我,却也不敢拿我怎样。”

    朱衣松了一口气。

    李姝又道“给我取些酒来。”

    朱衣看了一眼亭中被扔得乱七八糟的空酒坛,只以为李姝是在为王子兰的事情借酒消愁,便道“翁主,为王子兰那种小人不值当。”

    “谁说我是为了他”

    李姝嗤笑,寻了个借口,道“再过几日,便是我母妃的忌日。”

    十五岁时的她恭谦谨慎,与她今日的杀伐行径大不相同,为提防旁人起疑心,她总要找个理由来描补。

    朱衣听此,不再多问,看了看有些异样的李姝,吩咐小侍女们取酒来。

    美酒一坛坛送入亭内。

    李姝弃了羽觞,托起酒坛,闭目往嘴里灌。

    酒坛里的梨花白很快被喝空,她随手将酒坛扔在地上。

    酒坛骨碌碌滚在一旁,她俯身又取一坛。

    大口大口的梨花白入喉,清冽中裹挟着些许辛辣,一旦入喉,便开始冲击五脏六腑,直将视线中的景致都呛得模糊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喝过酒了。

    从如履薄冰的翁主,到权倾天下的长公主,她走得甚是艰难,谨小微慎,殚心竭虑,终于,她将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全部清除,扶持新帝登基。

    领教过她的手段后,群臣对她顶礼膜拜,新帝对她毕恭毕敬,她很是畅快,从不敢过度饮酒的她,在自己宫里大醉三日,醒来后,便成了这个模样她重生了。

    从日渐苍老的三十岁,重生在韶华正好的十五岁。

    这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但问题是,三十岁的她,大权独揽,一手遮天,是威加天下的长公主。

    而十五岁的她,是宋王长女,生母早逝,在继母手下讨生活,饱受继母纨绔侄子的骚扰。

    她接受不了。

    辛辛苦苦三十年,方畅快三日,便重生在分外艰难的十五岁,这操蛋的人生,她上辈子得做多少孽才落得这种下场

    仔细想来,上辈子的她,似乎除了作孽外,其他也没做甚么了杀继母,杀同父异母兄弟姐妹,甚至一杯毒酒送自己的父亲上了西天,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如今重活一世,多半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贼老天。

    她吃苦受罪时,怎地不见上天惩罚那些作恶之人

    偏她六亲不认时,被老天记在了心里。

    可见苍天向来不公。

    想到此处,李姝只觉得一口血堵在胸口。

    若是知道自己成为长公主后只有三天寿命,她何苦机关算计许多年

    当个逍遥快活的翁主不香么

    虽说宋王妃处处刁难她,王子兰日日骚扰她,但此事并非不能解决。

    她母妃虽然早逝,但到底是天家翁主,宋王妃哪怕为着自己的名声,也不敢对她逼迫太过。

    纷纷扰扰的念头涌上心头,李姝从嘴缝里挤出一个字“艹。”

    而后复又拎起酒坛,继续大喝起来。

    管她是翁主还是长公主,眼下喝酒是正理

    王子兰出了蓬莱院,捂着手往宋王妃的院子走。

    这段路上的侍从早被宋王妃支走,他一路而行倒也不曾遇到人。

    进了院子,见了宋王妃,王子兰止不住哀嚎起来。

    宋王妃得知缘由后,又急又气,一边让人拿药请太医,一边骂道“平日里让你习剑你总是不听,如今连个女子都能削了你的指头。”

    侍女手脚麻利给王子兰敷上药。

    痛感减轻后,王子兰不再鬼哭狼嚎,随手摸了一把侍女的手,瞥了瞥嘴,道“我是看她是个女人,故意让着她。”

    侍女咬了咬唇,敢怒不敢言。

    宋王妃只当看不见王子兰的没出息的动作,道“都告诉你了,她不是甚么好惹的。我嫁入王府数十年,都不曾抓到她的把柄,我尚且如此,更何况你。”

    “我不管,姑母,您要替我做主啊。”

    王子兰拽着宋王妃衣袖,舔着脸撒娇。

    “真拿你没办法。”

    宋王妃戳着王子兰额头,道“今后你如何打算”

    王子兰想也不想便道“当然是娶她了。”

    李姝是宋王长女,嫁资颇丰,若非如此,他又怎会死缠着李姝不放

    况李姝又生得极美,素有天家第一美人之称,他将李姝收于房中,必会让那些瞧他不上的世家子弟高看他一眼。

    宋王妃道“那你的手”

    经宋王妃提醒,王子兰又觉得伤手再度疼了起来,咬牙切齿道“等她进了咱们王家的门,我有的是法子收拾她”

    她现在是翁主,他需要敬着她,可当她嫁了他,便是他的人,不听话的女人,打两顿便好了。

    就跟他房里的那些姬妾一样,被他弄来时,个个要死要活的,经他调教后,与他说话都不敢高声。

    李姝多半也是如此。

    说起来,他见过李姝不卑不亢,见过她疾言厉色,唯独没有见过她卑躬屈膝的讨好模样,以她的绝色,奴颜婢膝时必会比他的姬妾更勾人。

    王子兰舔了舔唇,忍下伤口的疼,对宋王妃道“姑母,我要娶她,您快帮我想想法子。”

    宋王妃听太医说王子兰的伤势没有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拿自己一手带大的王子兰没办法,道“你想娶她,倒也不难,很不必用这种下作手段。”

    “待我回了皇后娘娘,求娘娘赐婚,岂不比你鲁莽行事强得多”

    而今一手遮天的王皇后,可是她的堂姐。,,,859821378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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