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遂刚睡醒没多久,他坐在圆凳上,一面看着宫女给自己倒茶,一面放空神情,慢慢醒神。
卫峋到了门外,却没第一时间进去,停下脚步,思索了片刻,他将双手背在身后,然后才踏步走了进去。
秦望山看到他动作,嘴角抽了抽,却也不敢说什么,低头快步跟了进去。
上了年纪男人喜欢背手信步,但是卫峋没有这种习惯,觉得奇怪,江遂就抬头看了一眼。
此刻卫峋脸色微沉,和他入睡前看到完全相反,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心情不好,但还没到让人觉得自己会被迁怒地步。
宫女拿着茶壶,福了福身子,她下意识看向卫峋身后秦望山,想从他这里得到点情报,却只见到秦望山对自己不着痕迹摇了摇头。
这是要她别插手意思,宫女心领神会,马上低下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察觉到,继续做自己工作。
卫峋却制止了她,“朕来,你下去吧。”
说完,他用左手拿过宫女手里茶壶,然而握上茶壶把手时,他手腕抖了一下,茶壶虽然没摔,但他身体僵硬了一瞬,眉头也不自觉皱了起来。
快速倒完,卫峋把茶壶放到一边,然后坐在江遂身边,他扯了扯嘴角,神色看起来很正常,“今天太傅醒比平时早。”
江遂没搭理他,眼睛一个劲盯着被他半握起来左手,“你手怎么了”
听到这个问题,卫峋还没说话,秦望山先在心里叹了一声。
有时候他真很同情摄政王。
当然,更同情每天都走在知道太多悬崖边缘自己。
卫峋卖惨成功,他装出一副不想让江遂知道模样,伸出了自己受伤左手,手心上赫然有一道伤痕,只是伤痕不大,恐怕都没有半寸长,因为染了血迹,所以看起来触目惊心,实际上伤口都已经凝固了,血都不流了。
江遂拧起眉头,抓住他手掌边缘,仔细看了看,发现已经没有涂药必要以后,他才收回了叫御医过来想法,松开他手,江遂问道“这是怎么弄”
不等卫峋回答,江遂突然直起腰,“你又去练那些乱七八糟武功了”
卫峋“”
“没有,这是不小心划伤。”
江遂不太信,皇宫是全京城最安全地方,武英殿又是全皇宫最安全地方,殿内值守人员就有几十人,要不是卫峋自己做了什么,他怎么可能会不小心受伤。
江遂情绪太明显了,就差把“我不信”三个字写在脸上了,卫峋无奈,“真没有,是刚刚,朕听到了一些不好言论,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情绪,捏碎了一个茶盏。”
卫峋天生力气大,之前练武时候,不知道破坏了多少东西,身为一个不受宠皇子,卫峋不像其他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搞得江遂经常自贴腰包,帮他填补账目空缺。
听到他回答,江遂一瞬间想起了被装修账目支配日子,额角一痛,他心有戚戚问“到底怎么了”
卫峋将左相说那些话,又挑挑拣拣向江遂说了一遍,重点强调长公主居心不良,放大她张狂、弱化她本意,卫峋是天生演讲家,听他说完以后,连一边旁听宫女都义愤填膺了起来。
好一个长公主,这些年都被她骗了,还以为她真那么大义凛然呢,私底下居然是这个样子
身为当事人,江遂倒是没有这么多想法,甚至,他对这件事几乎没有想法。
卫峋说了半天,一抬眼,却发现他在发呆,默了默,卫峋伸出手,在江遂眼前晃了晃,“阿遂,想什么呢。”
“没什么,”江遂定了定神,“所以,你拒绝了”
卫峋冷笑一声,“怎么可能,朕答应了,君无戏言,以后她就是想反悔,也没机会了。”
能把卫峋气捏碎一个茶杯,这句话肯定不会是它本身意思,江遂有种不好预感,“你想干什么别乱来,她是长公主,酿善是你表妹,你要是对她们两个不好,天下百姓会认为你苛待手足。”
“朕心中有数,”卫峋不以为然道,“阿遂只要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就可以了,一切都交给朕。”
江遂就是这么想,以他身份,本来就不好和长公主有过多牵扯,现在卫峋主动提出把一切包揽过去,他何乐而不为。
只是,他还是想劝慰几句,“长公主爱女心切,酿善县主到了出嫁年纪,她心里着急,自然就口不择言了。我不在意她说那些话,其实仔细想一想,她说,也有几分道理。”
就算冠上了亲王名号,他也不姓卫。他和其他大臣一样,都是皇帝臣子,是皇帝忠臣良将,他对自己定位一向很清楚,所以长公主话激不起他心中浪花,更何况,他总觉得卫峋转述有夸大成分。
这番话一共转了两个人,过了三道口,谁知道最初版本是什么样,哪怕长公主真像卫峋说那样,口蜜腹剑、两面三刀,他也不会生出别情绪来。
毕竟,他从不在乎别人嘴里评价。
江遂一脸坦坦荡荡,几乎就是阳光正直好青年代表人物,卫峋却费解看着他,恨不能掀开他头盖骨,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构造。
“她这么说你,你都不生气吗”
“这世上,是不是没有能让你生气事”
这两个问题,卫峋是发自内心不明白,好像从他遇见江遂开始,他就没见过江遂发脾气,喜怒哀乐,这四个字似乎跟他绝缘,他所有情绪都是淡淡,淡淡开心、淡淡伤心,如果真要说话,恐怕只有几个月前那次祭祀,是他见过江遂情绪最外露时候。
可那时候他低着头,卫峋没看见江遂是什么神情,也就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样心迹。
听到卫峋问题,江遂笑了笑,“我当然也会生气,而且,我生气时候,样子很不好看。”
卫峋瞥了他一眼,不信他话,“是吗你怎么知道,你又看不到。”
“看得到。”江遂回答。
卫峋诧异看着他。
江遂继续笑笑,“从别人脸上,就看得到。”
当初被侍卫按在地上,反扭着胳膊时候,他第一次爆发出那么大力气,三个侍卫居然按不住他,他疯了一样想要冲向那个把他一辈子当做笑话看人,恨不得扭断他脖子,掏出他五脏六腑,狠狠踩烂,可现实是,他很快就被更多侍卫按倒在地上。
他们撬开他嘴,强硬把药塞到他喉咙里,这期间,他一直睁着眼,看到那个原本被他吓得瞬间失色男人,又洋洋得意了起来,明明他们之中,那个男人才是将死之人,可他却保持着一副赢家嘴脸。
因为在他看来,他一个马上就要死人,还能捆绑住一个原本拥有光明未来人,这是本事。
他虽然被人们骂了一辈子昏君,可他就有这样本事。
他是昏君又如何,昏君也是君,也是这天下主宰,再有才华、再厉害人,到了他手里,照样都是任人宰割羔羊。
江遂还能继续活着,已经是他天恩浩荡了。
卫峋想问更多,但是江遂开始赶人了,公务繁忙,他们两个不能同时偷懒,不然整个朝堂都要瘫痪。
卫峋走了以后,江遂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让御医去看看,伤口虽小,但万一恶化,那可就出大事了。
沈济今过去一年都没这几天这么忙,马不停蹄从太医院赶到武英殿,没过多久,又被皇上赶去了文华殿,可喜可贺,摄政王风寒总算是过去了,一病好几天人是摄政王,可最累人居然是他沈济今。
不仅要承担来自皇上压力,还要承担各方各面无孔不入打听,自从新皇登基以来,太医院就没这么热闹过。
尤其鸿胪寺何大人,还有户部鲍大人,这俩人是一天来一趟,有时候还一起来,搞得他医童都和这俩人混熟了。
好在这种日子已经结束了,他清净日子马上就要回来了。
难得,沈济今和江遂想法同步了,江遂也很高兴自己病终于好了。以前他天天盼放假,可真彻底放假好几天之后,他竟然可耻怀念起上朝日子,无所事事感觉也不好受,看来人还是该忙一点。
江遂向卫峋申请回去上朝,卫峋却没答应,他还想再让江遂多休息几天,将身体情况稳定下来。
如今朝中也没什么大事了,殿试早就结束,名单也派发了出去。不知道是卫峋胸襟广阔,还是爱情魔力终于显现,卫峋没有打压左知秋,十分正直把状元之位给了他。左知秋感激涕零,在心里把卫峋夸成了花,公私分明、芒寒色正,真是一个好皇帝啊
殊不知,他心里好皇帝正在思考,究竟该把他派到哪个沙漠里去建设新绿洲。
宿日使臣终于到了,原定计划是摄政王亲自带领队伍,在皇城门口迎接宿日二皇子,但是计划遇上了变化,于是,病刚好摄政王被皇帝按在宫里,诚王带人,把二皇子等人迎进了皇宫。
诚王其实身上也带伤,前几天他上山打猎,不小心摔下了马,万幸,只摔断了胳膊,好好养着,应该没事。走个过场,示意他们十分重视宿日使者,都派出了一个亲王来迎接,诚王就回去了,剩下工作,都由鸿胪寺进行。
具体来讲,应该是由何云州进行。
当初出使人就是何云州,他和二皇子早就认识了,而且两人关系一直不错,宿日规矩没有卫朝这边那么死板,二皇子到了皇宫里,也照样有说有笑。
何云州领着他去武英殿,刚到这里,二皇子需要来拜见皇帝,只是这一次拜见并不正式,等到晚上晚宴,才是正经使臣拜见。
宿日二皇子身量十分高大,五官比卫朝人更加立体,肤色也深了很多,如果放在现代社会,这就是标准外国猛男长相,然而在几乎没见过外国人卫朝年代,二皇子一路上吓到了不少宫女。
在他们国家,二皇子向来都是美女趋之若鹜美男子,到了卫朝竟然是这种待遇,他不禁摸了摸自己鼻子,感觉有点尴尬,好在进了武英殿,这里宫女侍卫比外面更有规矩,他们就算惊讶,也不会将情绪写在脸上。
同时,正对着他们大门里,刚好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纯白窄腰长袍,可能是他怕冷,身上还披了一件绣有金纹披风,在身后宫女看顾下,他慢条斯理往下走,刚踏上最高那级台阶,他突然停了下来,望向下面众人。
俊秀脸庞,清雅气质,还有如水温柔目光,每一样,都长在二皇子审美上。
那个美人完全没被他吓到,甚至,还对他笑了一笑。
看着他弯起眉眼,二皇子不禁捂住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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