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吧。”

    江遂晦暗的笑了一声, “以后的事,谁能说清呢。”

    长公主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每个人都会冲动,尤其压抑的越深, 反弹的也会越严重。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长公主把自己深埋心底的想法都说了出来,可刚说完,她就后悔了。

    那也没用,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 根本无法收回。

    听着江遂淡淡的自嘲,长公主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更不知道江遂有没有生气, 会不会报复她。

    江遂却抬起了眼睛, 他现在的神情,和之前一般无二。

    “可我不愿去想那些,人活一世,死法有无数种, 活法也有无数种, 与其日日战战兢兢的想着如何死,还不如费点心思, 去想想往后的日子该如何活。”

    下意识的, 长公主又想冷笑了,但终归,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停顿之后,她稍微收敛了一些,只是语气还是充满了嘲讽, “至爱至亲都被夺走的情况下,王爷以为该如何活”

    江遂回答“平心静气的活。”

    长公主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平心静气,他说的倒是轻松

    在长公主发脾气的前一秒,江遂又开口说道“酿善公主代卫朝和亲,与宿日永结同好,其生母祝韶长公主感念大义,叩谢圣恩,亲自送酿善公主出嫁。”

    江遂突然说起这些,长公主听的糊涂,心中怒意更胜。

    句句假仁假义

    而江遂还在说着,“出嫁三年,骨肉离别之痛常常萦绕在酿善公主心间,公主愁眉不展,两国陛下怜其爱母之心,特许酿善公主将她的母亲接到宿日都城荣养,直至百年。”

    长公主愣了。

    而江遂在说完最后一句之后,他沉默了一会儿,再度抬起头,“如果长公主往后能够平心静气的活,这些便不再是空话。”

    好半天过去,江遂才听到长公主发出声音,“你说的是真的”

    江遂淡笑,“自然,公主出嫁时,身上带了一封来自陛下的信函,这个要求也在信函上,宿日太子敬重陛下和公主,想来不会拒绝。”

    长公主怔了好久,再次望向江遂时,她的神情总算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你今天过来,便是想要与我说这些的么”

    不然难道他还能是故意来找骂的。

    这件事,全天下只有江遂和卫峋两个人知道,连带着信函的酿善都一无所知,卫峋本来不想告诉长公主,在他看来,让长公主受三年的折磨,等到了时候,再突然告诉她,把她打包扔到宿日去,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但江遂还是有些不忍心。

    虽然长公主不讨人喜欢,虽然他们之间交情一般,但只要想到酿善离开后,长公主每天都会活的多么惊惶,他就觉得不落忍。

    就像当年,一朝变故,父亲毫无预兆的被派到边疆打仗,临走前他匆匆忙忙的将江追送到乡下,而父亲离开没几天,圣旨就送到了他家,原来圣上要封他姐姐为贵妃,当晚便要江迢入宫。

    后宫贵妃之位空悬了四年,很多人都在猜测下一任的贵妃会是谁,但谁也没想到,那人会是镇国大将军家年仅十四的嫡长女。

    家里没有主心骨,说是封妃,其实就是一场劫掠,江遂那年才十二岁,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被带走,那种孤立无援、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后来,他收到一封宫中送来的,姐姐写下的书信,信中说对他十分思念,希望他能进宫陪伴,明知道那信上的字迹是仿造的,明知道这一去就难再出来了,但是,江遂还是去了。

    没别的原因,只因为他姐姐在那。

    说来也是讽刺,这世上唯一一个能懂长公主如今心情的人,居然是她一直都看不起的人。

    话带到了,江遂就准备离开了,只是他刚走出去没两步,长公主突然又叫住了他。

    江遂转身,询问的看着长公主,后者问道“王爷如今,还是不打算成家么”

    江遂“”

    好好的,怎么又说起这件事了

    沉默片刻,他摇了摇头,“不打算。”

    长公主说道“此番圣恩,本宫心知肚明,一切都要多谢于王爷。本宫承了这个情,日后王爷若是有了心上人,改了主意,可来长公主府,说不定,本宫也能帮王爷一个忙。”

    江遂嘴角一抽,听长公主的意思,是要用做媒来还他的人情,算了算了,他不需要。

    江遂再次拱手告辞,这一次长公主没再拦他,等江遂走了以后,长公主独自坐在椅子上,想起了昨晚酿善对她说过的话。

    诚然,和亲不是女儿所愿,可女儿所愿的,本就实现不了。如此一来,女儿倒是觉得,和亲也挺好的,嫁给寻常男子,就能快乐一生么那些王公贵族的夫人,哪一个活的容易。跟她们比起来,女儿更想当皇后,至少,皇后的权柄,女儿能紧紧抓在手中。

    娘,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怕我被宿日的太子欺负,但你也要相信我啊,我是你养大的,搞不好,被欺负的人会是他呢。

    放心吧,娘,我的目标是当好宿日的皇后,以后名留两国青史。女儿已经长大了,不会再拘泥于眼前了,一时的快乐算什么,我要千秋万世的人们都能记住我到时候,不管是太子、皇兄、还是摄政王,都要对我甘拜下风,哈哈哈

    酿善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长公主的神色突然变得颓然,她不禁闭上眼,缓解重新泛上来的苦意。

    酿善是什么性格,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若在过去,她是不可能说出这番话的,定然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才让她一夜之间就成长了,她在自己母亲面前展现出了积极又上进的一面,至于沉重又压抑的那一面,也不知道此生她又会展现给谁看。

    离开了长公主府,江遂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了,诡异的,他竟然有种自己多年坐监、终于刑满出狱的感觉。

    江五一直在门外等着他,看到江遂出来,他连忙走上前,开心的说道“王爷,您终于出来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任谁看了江五这张纯洁又美好的笑脸,都会心情飘扬,江遂也笑了起来,“怎么,出事了”

    “没有属下就是惦记您。”江五脆生生的回答。

    呦,这小嘴甜的。

    江遂心情不错,从怀中抽出一锭银子,赏给了江五,江五也不客气,直接就收了,紧接着,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天子望远走去。

    顾风弦和何云州早就到了,他们送走了和亲队伍,转头就来了这边,顾风弦情绪正常,何云州却是喜上眉梢,一个接一个的点菜,那架势,让顾风弦想起了军中喜得大胖小子的将士们,不管多抠门,到了这一日,总是大方的像是不打算继续过日子了。

    顾风弦对吃什么没要求,他只要酒。

    顾将军好久没来,天子望远的掌柜都开始想念他了,今天见到他来,一双眼睛差点笑没,不等顾风弦点,他立刻主动的送上去一坛酒,说是免费的,给顾将军接风洗尘。

    顾大将军听的很是受用,立刻又点了五坛,还给了掌柜不少的打赏。

    一旁点菜的何云州“”

    奸商这是在说掌柜。

    傻缺这是在说顾风弦。

    何云州无语的摇了摇头,这么容易就掉进店家的坑里,也就只有顾风弦了。

    刚想到这,雕花大门被推开,摄政王姗姗而来,掌柜立刻殷勤的迎过去,“原来王爷今天也来了,小店真是蓬荜生辉,王爷您等着,小店前些日子刚出了一道新菜,小的这就让人给您送上来,免费,权当孝敬您了”

    江遂听的很高兴,立刻又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赏给了掌柜。

    这锭银子比他们今天点的所有菜和酒都贵。

    何云州“”

    慢慢的,菜都上来了,三个人推杯换盏,气氛很快活络起来。

    小时候,他们三个经常一起玩。三人之中,江遂和何云州地位差不多高,他俩都是重臣之子,走到哪都是一堆人跟着。顾风弦的地位稍微低一点,他是江遂父亲的直属部下的儿子,本来,按尊卑而言,顾风弦应该和他们玩不到一起去,但顾家和江家早早的就有了口头婚约,作为江遂未来的姐夫,他就像个孩子王,经常带着另外两人玩。

    小孩哪懂人生来的高低贵贱之分,大人的那一套对他们不管用,他们只关心玩伴的品性,只要顾风弦愿意带他们逃学上树,那他们就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如今,三个人都成年了,也各自有了不同的官职,但不管地位如何变,三人之间的那份真挚感情,都不会淡。

    顾风弦和江遂的酒量好,何云州就不行了,他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以另外两人一杯接一杯跟灌水一样牛饮的时候,他就慢慢的一口口喝。如此下来,即使三个坛子都空了,何云州还是跟其他人一样精神。

    甚至还可以精神的提议“单喝总觉得没意思,不如,咱们换个地方”

    闻言,江遂没言语,顾风弦却是嗖的一下抬起了眼睛。

    何云州“你这是什么眼神。”

    顾风弦放下酒杯,他一只胳膊撑在桌面上,剑眉微挑,眼里带着笑意,只是这笑意怎么看、怎么不达眼底,“来,你说说,我听听,你想换哪个地方。”

    何云州“”

    你这么问,谁敢回答啊

    江遂笑呵呵的看着他们,他替何云州解了围“哪里都别去了,我刚答应过陛下,今天除了天子望远,哪都不去。”

    何云州顿时哀嚎一声,“好不容易有空出来,竟然只能在这里困着,陛下也太狠了”

    说到这,他瞥了另外两人一眼,“没有佳人,只有你们两个不懂风情的木头疙瘩,今天算是费了。”

    江遂“”

    顾风弦“”

    顾风弦真想踹他一脚,见过重色轻友的,没见过这么重色轻友的,“你离了女人不能活吗”

    何云州答“我离了美人不能活。”

    顾风弦“”

    他正想教育何云州一顿,那边厢,江遂端着酒杯,轻轻一叹,“云州,我理解你。”

    顾风弦受不了了,这俩货是什么糟心的玩意儿。

    也许大部分男人都能理解何云州和江遂对美人的向往,毕竟食色性也。但顾风弦显然不是大部分男人的一员,他这辈子已经有认定的女人了,别的女人在他眼里就跟老太太摆摊卖的大头菜一样,毫无吸引力。

    不过,相比何云州的无药可救,江遂看起来还好一些。

    顾风弦自然也知道他喜欢看美人跳舞的爱好,虽然不能苟同,但想想江遂枯燥乏味的生活,他还是提了一句,“你若喜欢看跳舞,为什么不去教坊司。”

    教坊司可是朝廷认证的娱乐场所,里面的姑娘全部卖艺不卖身,不管长相还是身段,都比外面的强多了。

    江遂心说,是啊,风情也比外面的差多了。

    他刚要回答,何云州抢先一步,替他答道“这你就不懂了。”

    顾风弦皱眉,“什么”

    何云州晃了晃杯中酒,勾人一笑道“这家花,哪有野花香啊。”

    顾风弦“”

    最终,何云州还是没避开这一顿揍。

    教训完何云州,顾风弦又坐回去,继续和江遂喝酒,有何云州的对比,他看江遂哪儿哪儿都好,又听话、又懂事,爱惜身体,还不作妖。

    三人又喝了将近一个时辰,从中午到下午,等再出来的时候,何云州都站不起来了。

    回回都这样,顾风弦和江遂也没办法,这小子酒量不行,却还总喝这么多,搞不明白,他怎么就这么有瘾。

    照例把何云州送上江家的马车,顾风弦一个人骑上马,跟江遂告别之后,他就慢悠悠的走了,不论皇宫还是王府,都和何家大宅顺路,对江五吩咐了一声慢点,江遂才撩开帘子,坐了进去。

    整个马车里都是酒气,江遂爱喝酒,却不喜欢这股味道。

    他皱着眉,先把已经躺倒的何云州扶起来,何云州就跟没骨头一样,总想歪下去,江遂使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他坐直了,然后他赶紧见缝插针的做进去,何云州立刻倒在他肩膀上,江遂也顾不得跟他计较了,喘了两口气,他赶紧吩咐江五驾车。

    马车动起来,何云州颠了几下,难受的皱起眉,江遂一直盯着他,看见他这样,立刻开启嘲讽模式,“让你少喝点,现在难受了吧。”

    话虽如此,他还是艰难的伸出手,把何云州的衣领往下拽了拽。

    马车里比较暗,只有一点点阳光能从缝里照进来,酒气熏天中,江遂正在努力给何云州松动衣领,突然,他听到身旁的人带着醉意、低低开口,“阿遂。”

    “我没找到。”

    江遂手上的动作一顿。

    何云州只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他确实是醉了,脸颊通红,眼里也带着平常见不到的温润水光,马车的一晃一晃中,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挫败“都说宿日稀奇古怪的东西多,我就以为,那里会有。”

    “可我还是没找到。”

    江遂停住的手又重新动作起来,只是这一回,他用的力气轻了很多,与其说是给何云州松衣领,倒不如说是在安慰他。

    “没关系,那就不找了。”江遂平静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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