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峋把老皇帝的陵寝洗劫一空, 他是暗中做的这些事,做完以后又把陵寝大门重新关上,从外表看,和以前一样完好无损。
因此, 谁也不知道里面已经是一片狼藉, 就连老皇帝的尸骨,都狼狈的如同郊外垃圾。
堂堂先皇被人掀了棺材板, 放别人身上, 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可放卫峋身上, 即使是知情者,也只能三缄其口, 顶多在心里乐一乐,万万不敢拿出去说。
秦望山为了替陛下讨个好, 悄悄把这事透给了江遂,彼时江遂正在喝茶, 听说以后, 嘴里的茶水差点喷到秦望山脸上。
呛了两声, 江遂讪讪的放下茶杯。
这可真是让他说什么好, 卫峋胆子也太大了,都不跟他商量一声, 就把自己的祖坟给刨了,况且,刨老皇帝的坟没用啊, 当初下葬之前,江遂已经派人把那些陪葬品都筛查了一遍,根本没有和思美人有关的东西。
就算觉得他是白费功夫, 但是想着卫峋这么做的理由,江遂不禁弯下眉眼,亲爹又如何,在卫峋眼里,亲爹比不过他江遂的一根头发丝,哪怕老皇帝现在还活着,为了他,卫峋也能眼都不眨的杀了他。
心里甜甜的,江遂心情不错,便问了一句,“那陛下回来了吗,要是回来了,我去看看他。”
秦望山脸上的笑容不变,他说道“回是回来了,不过陛下如今在落梅司,陛下亲自查看那些陪葬品,还要花上一段时间,王爷要是有事,不如吩咐老奴”
江遂翘起的唇角往下压了几分,连语气也淡了下来,“就是说,卫峋他不想让我过去。”
连大名都叫出来了,秦望山保持着狗腿的笑容,脑门顿时开始冒汗。
江遂舒适的坐着,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扶手,最终,他还是没为难秦望山,“罢了,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只是劳烦秦公公,替我问一问陛下,他打算什么时候回来用膳。”
秦望山连忙答应,来到落梅司,卫峋一夜没睡,现在还站在这里,监视着侍卫们检查陪葬品,他的眼底出现了一层青黑,眼中血丝也比平时多了不少,秦望山把江遂的话转告给卫峋,而卫峋沉默半晌,告诉他,“午膳朕在这里吃。”
秦望山眨眨眼,“那晚膳呢”
又是一阵沉默,卫峋回答“此间事了,朕还要去批阅奏折,告诉御膳房,不用做这么多菜,怎么方便怎么来,送到武英殿即可。”
秦望山看着宛如失忆的卫峋,一时之间不敢吭声,然而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可是陛下,您如今已经不在武英殿办公了啊。”
卫峋“”
他撩起眼皮,面色不善的看向秦望山,“朕在哪里办公,需要你来置喙”
秦望山连忙摇头,求生欲极强的说道“不是不是,自然不是那、那老奴去回禀摄政王了。”
刚刚烧起来的怒火,在听到摄政王三个字以后,立刻被滋灭了,他低低的嗯了一声,然后收回目光,不再看秦望山。
又是一番马不停蹄,回到承明宫,擦了擦汗,秦望山把卫峋所说的话转述给江遂,后者本来在自娱自乐的对弈,闻言,他啪的一声放下棋子,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
秦望山“”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当了三十多年的太监,直到今天,秦望山才刻骨铭心的明白了,什么叫做夫妻吵架狗都嫌。
卫峋不见自己,江遂知道原因是什么,虽然心里不爽,但他愿意给卫峋时间,让他先缓一缓,然后再谈他们之间的事。
在江遂的设想中,一天足够了,就算不够,两天,绝对是富裕的,可他没想到,卫峋这么坚定,一连躲了他三天。
他这个摄政王住在承明宫,而正牌皇帝卫峋,已经搬回了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武英殿,第三天上午,江遂忍无可忍,他把秦望山叫来,让他去跟卫峋说,既然皇帝本人都不住承明宫了,那他霸占着承明宫实在是毫无道理,还不如回到宫外的王府去。
这算是江遂的杀手锏,每回他这么说,卫峋都会着急忙慌的过来,使出各种借口,就是不让他走,这回江遂觉得也挺稳,却没料到,秦望山带回了另外一个答案。
秦望山这几天已经被折磨到神经衰弱了,他站在下面,麻木的开口“陛下说,让您回去的时候多穿点衣服,如今天气寒凉,那件寒梅鹤氅可以穿上了。”
江遂“”
挺好,这好像是头一回,卫峋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被晾三天不算什么,真正让他生气的是,这三天里他变着法的去找卫峋,或者请卫峋过来,但是他全都无动于衷。时常担心自己小命不保的时候,江遂几乎从不生气,如今不需要担心这些了,江遂倒是变成了桶般的脾气。
一点就炸,谁劝都劝不好。
蹭的一下,江遂站起来,他冷笑三声,差点把秦望山的天灵盖笑飞。
“多谢陛下美意,那本王现在就回去了。”
说完就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末羽反应一下,先跑回内室,把那件卫峋说的鹤氅拿出来,追着江遂给他披上,然后才跟他一起走了出去。
秦望山无奈的回去复命,听到江遂已经走了,卫峋也没什么反应,就是写朱批的手顿了一下。
秦望山心疼陛下,也心疼中毒的摄政王,不过,他最心疼的还是经受无妄之灾的自己。
他不禁劝了一句,“陛下这又是何苦呢,只是见上一见,不打紧的。王爷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之前陛下不知道王爷中毒,和他朝夕相处,不是也都没事吗”
卫峋写完这本奏折的朱批,又很快拿过下一本,如今没人帮他,他不仅要处理国事,还要处理家事,山上的东西查过了,陪葬品也查过了,全都没有。三天他总共睡了六个时辰,几乎是一睁眼就要忙碌,闭上眼又立刻睡下,一分一秒都休息不得。
不是没有休息的时间,是他不愿意让自己休息下来。
休息对旁人来说,代表着放松,可对现在的卫峋来说,代表着思绪的放纵,以及痛苦的回流。
只要闲下来,他就会被往事淹没,他不由自主的想起过去和江遂相处的时光,包括江遂突变的性格,别人提起姻缘时江遂的沉默,还有每一次祭祀时,江遂望着自己的陌生目光。
太多了。
如果他有心,他应该早就能够察觉。
而不是等到一切都无法挽救,才终于想明白。
秦望山那个问题都问了好长时间了,他弯着腰,感觉自己腰都快断了,无奈之下,他又唤了一声,“陛下”
这回,卫峋没再无视他,只是低声回了他四个字。
“朕赌不起。”
秦望山后面的话被堵了回去,他望着如今像是一个工作机器的卫峋,最终,还是把剩下的话全都烟到了肚子里。
早知道那天晚上他就应该跟着陛下一起去皇陵,就算踹不到先皇的尸骨,对他的陵寝啐一口也是好的。
江遂坐在马车里,江六跟在外面,末羽则跟他坐在一起,江四在他醒的第二天就走了,如今形式紧迫,她比以前更急,底下人都要听她的命令,如今找解药是第一要务,她不敢有一点耽搁。
末羽凑在江遂身边,手里还拿着那件鹤氅,她的语气就跟哄小孩一样,“王爷,穿上吧,这天多冷啊。”
江遂还在气头上,他瞥了一眼那件衣服,然后立刻移开目光,“不穿。”
末羽劝不动他,只能干着急,而江遂保持着望向街道的姿势,过了一会儿,他又把目光移了回来。
末羽一喜,以为他是改主意了,其实不是,江遂只是看着这件衣服,想起了某个批命还挺准的小道士。
鹤氅本就是道教沿袭下来的衣物,过了好几百年,才逐渐流入俗世,想起寒芦,就免不了的想起他那神奇的批命。
三重桃花,一重更比一重强,最后一重还有性命之忧,厉害了,全都应验了。
安静的坐了一会儿,江遂突然直起腰,他敲了敲马车,车夫立刻勒住缰绳,江六撩开帘子,“王爷,怎么了”
“不回王府了。”江遂回答。
如今王府一个人都没有,江追住在顾风弦府上,江一带着江七去城外了,江七现在已经完全暴露,再住在竹林里也没有意义。就连世子,都已经被接进宫里,现在的王府就是一个空壳,他回去也没意思。
末羽脸上的欣喜不作伪,她连忙问,“王爷,咱回宫”
江遂摇头,“不回宫,去祭坛,本王要见国师。”
祭坛不也是在皇宫里面的么,就是离承明宫远了点。反正只要不回王府,末羽就觉得很开心了,她吩咐车夫掉头,江遂拦住她,又对车外的江六说了一句“你回王府,把我房间里的一个小香炉拿回来,暗金色,半个巴掌大,晃一晃能听到珠子碰撞的声音。”
江六眨眨眼,立刻去办了,末羽没把这件事放心上,她还在致力于让江遂穿上鹤氅,心里想着别的事,江遂没再坚持,等到了祭坛,他让所有人都在外面等着,只身一人来到国师住所。
国师不在,只有童子正在拿着拂尘打扫房间,不再把国师当做神棍,江遂对这里也有了敬畏之心,他对童子客客气气的行了一礼,然后说道“劳烦禀告国师,摄政王求见。”
童子抱着拂尘,有点为难,“国师正在炼丹,这个时候他是不允许别人打扰的”
刚说到这,远处传来“砰”的炸裂声,仿佛隔壁房间爆炸了,江遂一惊,他对面的童子却一喜,“哎呀,国师的丹炉又炸了,王爷来得可真巧,随我来,国师现在正有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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