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妞妞确实是在装傻。
她之前做事欠考虑,不够稳重,不仅被周老太痛打一场,还因此让全家人对她的人品产生怀疑。
可以说是满盘皆输。
那场高烧让她昏昏沉沉,但即便是在最不清醒的时候,她还是在想尽办法算计着。
她思索许久,最后决定先以装傻来避一避风头。
嗒嗒这人太邪门了,她想着自己惹不起,但躲得起。
而很显然,在她默默躲着嗒嗒的这些日子里,大房一家的日子过得更舒坦了。
她没想到许广华居然会提出分家。
印象中,这是一个实诚到懦弱的男人,上辈子他的命运以惨淡凄凉收场,所谓分家更是从未发生过的。
这一世,他竟为了妻子、儿女,主动站在了周老太的对立面。
在农村,单“孝顺”二字就足以让村民们的唾沫星子将他淹死,他怎么敢
许妞妞也想静观其变,但心底总有一道声音在悄悄提醒她,这一辈子,嗒嗒这一家子都不简单。
不过好在,村子里还是有好事发生的。
宋小航抓到赵春华与姓冯的那知青偷偷见面,而后被赵春华倒打一耙。
如果没记错的话,上辈子宋小航的悲剧就是从这里开始。
上一世,赵春华担心他的存在会对自己造成威胁,便一再设计,最终让宋德荣对宋小航失望至极,并送到了镇上的寄宿学校。
那学校里的老校长不对劲,宋小航被他盯上之后,就过上了生不如死的日子。
宋小航的人生被后娘毁了,他迟迟未能释怀,即便长大之后自己有了光明的前途,仍旧选择用一把水果刀,了结他后娘的性命。
一命换一命。
许妞妞好不容易才在脑海中回忆起上一世媒体对这起案件的报道,嘴角扬起一抹欣慰的微笑。
她与宋小航无仇无怨,但他是嗒嗒的好朋友。
只要能让嗒嗒心里添堵,她便满足了。
赵春华已然哭成泪人。
她坐在里屋,用手帕抹着眼泪,整个人就像是没了骨头似的,靠在宋德荣的肩膀上。
而此时的宋小航,则是跪在地上的。
他脸上有鲜红的巴掌印,那是赵春华动手打的,他想反抗,并将冯
知青的事情说出来,可那知青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宋德荣不信他。
宋德荣痛心疾首“小航,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后娘也是娘,就算你跟她处得不好,也不应该这样污蔑她。”
宋小航跪在地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的目光没有躲避任何人,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眼底除了恨意,再无其他。
赵春华的哭声便更大了“我还这么年轻,愿意嫁给你,就是图你对我好。既然你儿子不喜欢我,你也不向着我,那我就回娘家去好了”
她站起来就要走,转身之时却故意脚下一软,愣是被宋德荣扶住。
宋德荣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娶个媳妇,家中竟会闹出轩然大波。
先是宋小航激烈反对,再是他与丈母娘大吵一架,而后是许广华上门提醒,到了现在,宋小航竟还不死心,说自己看见赵春华与一个男同志搂搂抱抱,姿态亲昵
一时之间发生这么多事,宋德荣的太阳穴也胀痛。
“你别闹了。”宋德荣无奈地说了一声,扶着她半躺在炕上,“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说完,他站起来便要出门,经过宋小航身旁时,淡淡地说“爹给你煮个鸡蛋,敷敷脸。”
宋小航的腿脚跪得麻了,却没有求助,只是艰难地站起来,转身回屋,连余光都不愿扫他一眼。
望着孩子离去的背影,宋德荣的心中一阵莫名的慌乱。
他仿佛要失去这个孩子的信任了。
当天晚上,赵春华仍在宋德荣的身旁吹耳边风。
“我也想好好和小航处,可有的孩子就只是惦记自己的娘,不管我对他多好,都不一定能捂热他的心。”
“这些天我做了这么多事,对他无微不至,就算以后肚子里这个出来了,我都不一定有这么上心可他呢从来不顾及我的感受”
“今天我只是想回村和以前的小姐妹说会话,可这孩子抓着我就是一顿骂,说我要去偷汉子小小年纪,谁教他说这种话的”
赵春华的声音软绵绵的,话里话外都是委屈。
就当她眼圈一红,又要落泪之时,宋德荣却只是心不在焉地开口。
“这事过去了,我以后好好跟他说说,别不依不饶
的。”
赵春华还是不甘心,但还是点点头,咬着唇,依偎在宋德荣怀中。
与此同时,许家也不太平。
周老太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许广华在村干部面前说的话。
“分家不分粮是不可能的,我一家四口人,也得吃个饱饭。爹娘要是需要,我可以分出一部分挣到工分得的粮食出来,但想让我像过去那样全部交到家里,那就没了分家的必要。”
“当然,我指的一部分,是与两个兄弟同等的部分。到时候还请几位村干部做主,合理安排。”
从小到大,许广华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全家人都习惯压榨他,久而久之,竟忘了他也会反抗。
她没想到,这次他居然如此硬气。
许广华赚的工分可是家里的大头,若是他就这么走了,以后他们一家子该吃什么
难道让她的广国和广中扛下压力
不自觉之间,她有点慌张。
不行,这个家,绝对不能分。
这边周老太没个商量的人,另一边,陈艳菊也是靠在炕头,心情焦灼。
她男人又跟着爹出门干木工活了。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她心里憋着话,却没处说。
嫁到这个家以后,她就做牛做马,毫无怨言。
婆婆是个刻薄的,但只要她吃得少,干得多,那就不会被针对。
可有时候她也不甘心。
反正从二房家的去城里之后,灶间的事就由她一个人包了,那么,她为什么不分家呢
为啥她三房就得在家里干这么多活
陈艳菊越想,越盼着她男人回家。
可即便许广中回来了,又能怎么样
他能像许广华那样向着妻子儿女吗
不自觉之间,陈艳菊竟开始羡慕起付蓉。
分家对于这个屋里的许多人而言,都是与自己切身利益相关的。
不管是周老太,是陈艳菊,甚至是许妞妞,她们首先考虑的都是家里头粮食是不是够吃的问题。
可付蓉却不一样。
她的满足,是情感上的。
既已嫁给许广华,她便不想让他为难,即便老太太多刻薄不讲理,她都忍了。
她根本就没有妄想过分出来住,可现在,许广华竟给了她一个如此大的惊喜。
“爹,分家是
什么”嗒嗒双手搂着许广华的脖子,小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奶声问道。
“分家就是以后我们一家四口搬出去住,不再和他们大家一起吃饭了。”许广华温声解释。
嗒嗒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惊喜,赶紧拉拉她哥哥的手“哥哥,我们以后有自己的家啦”
许年也笑了,用力地点点头,揉了揉嗒嗒毛茸茸的脑袋。
饶是这么小的孩子,都盼着一家四口单独出来过日子,可想而知,他们在家中受了多少委屈。
“搬出去之后,我们上哪儿住”付蓉问了一个现实的问题。
村里家家户户都有宅基地,可要再另外给儿子们分,那就得看这户人家的祖辈们混得怎么样。
现在他们住的老屋不算小,一大家子人住还是绰绰有余,尤其是二房还搬走了,可若让父母重新拿一套房子出来让他们住,恐怕拿不出。
“明天我上村里头问问几个伯父,看看他们能不能先租一套给我们住着。”许广华。
“租”付蓉惊讶道。
在城里还有租房子的概念,在农村,他们可能连听都没听过。
“总不能叫人家白让我们住,现在先租几个月,把年过了。咱们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向村长申请宅基地,到时候建个新房子。”
许广华是有规划的。
听着他的计划,付蓉的眼中生出几分欣慰,几分期盼。
他们一家四口,真的能够住上新房子吗
赵春华仍旧觉得宋小航的存在对自己而言是一个极大的危机。
她思来想去,还是得想办法把他赶走。
赵春华不傻,若是冯知青到时候愿意回来接她和孩子进城,那自然最好,可若是他变心了,那她也得给自己找后路。
她必须在宋家站稳脚跟,毕竟像宋德荣这样的冤大头不多了。
“老宋,刚才我从屋里出来,看见地上有一滩水。”赵春华挽着宋德荣的臂弯,轻声抱怨道,“也不知道小航是不是故意的,这么一大滩水,害得我滑倒了怎么办”
“小航顶多皮了点,但不是什么坏孩子,你别急,好好跟他说。”宋德荣说道。
赵春华见他今天心情好,便瘪了瘪嘴“我摔着倒没事,主要是我肚子里的
孩子。你说小航是不是听村里人瞎说八道,想要害我的孩子啊这真是”
话还没说完,她见付蓉领着嗒嗒的手走过来,便立马噤声。
宋德荣也看见嗒嗒了。
他现在对嗒嗒和她父母都没有好感,表情僵硬地冲她们点点头。
嗒嗒这会儿又不这么有眼力见儿了,脆声声地喊“村长伯伯,我来找小航哥哥玩啦”
伸手不打笑脸人,宋德荣虽爱答不理的,但嘴角还是扯了扯。
见状,赵春华冷淡地收回视线,先往前走了两步。
付蓉知道在许广华特来提醒之后,他们两家的关系大抵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不过他们家嗒嗒和宋小航可是最好的朋友,她不能因为大人之间的恩怨拦着闺女交朋友呀。
付蓉摸摸嗒嗒的小脸蛋,说自己要先回去,转身之时对宋德荣点了点头,礼貌地离开。
宋德荣也转身,正要追上赵春华,忽然听见嗒嗒软乎乎的声音。
“村长伯伯,不要总是因为后娘责怪小航哥哥啦,他好可怜的。”
宋德荣的脚步一顿,刚要再说什么,只见小嗒嗒已经一溜烟地跑进屋了。
他愣在原地,心底半天不是滋味。
他真的让儿子受了太多委屈吗
另外
一些事情,究竟该怎么收场
嗒嗒往屋里跑,两天她总是梦见宋小航慢慢长大的事。
眼看着宋小航变得愈发沉默,她便越来越焦急了。
只是可惜,不管她怎样哀求猪长老下凡间帮忙,它都不愿意答应。
猪长老说,人间自有人间的悲欢离合,它不好轻易插手。
嗒嗒默默叹气,好在进了宋小航的屋之后,她又恢复了乐观“小航哥哥,我们一起玩儿吧”
而另一边,付蓉将嗒嗒送到村长家之后,便立马回家接许年出来。
这是许年第一天上学的日子,可不能迟到了。
许年身上穿着干净的衬衫,这是付蓉与许广华特地去成衣店给他买的,再配上他收拾得利落的短发,这会儿的许年,早就已经与刚回家时截然不同了。
付蓉让许年背上书包,母子俩便急忙出门,一刻都不耽搁。
可谁能想到,刚一走到村口,她又碰见蒋晓芬了。
蒋晓芬想要上前,迟
疑了许久,最终还是顿住脚步。
同在一个村子里,村民家中发生的事儿,父老乡亲们早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听说许家大房这阵子走大运了,蒋晓芬还不相信,可现在却不由她不信。
刚才她已经看见付蓉的脸了。
付蓉的脸上光洁白皙,就像是用了雪花膏一般,皮肤吹弹可破。
当初那疤痕,竟已经看不见了,蒋晓芬甚至忘了那疤痕原来是在左脸还是右脸。
还有她的工作,就只是个农村小学而已,蒋晓芬本来一点都看不上。
可没想到,付蓉竟在那学校里转正了
至于付蓉身边的那个男孩
小男孩随了她与许广华的优点,长相清冷帅气,一双眼睛与村子里其他孩子们的眼神不一样。
付蓉家俩孩子的神情,都是机灵的,生动的。
这孩子怎么说找就找回来了呢
之前有人说许家大房的福气逐渐回来了,直觉告诉蒋晓芬,这一点都不假。
不自觉之间,她向前走了一步,堆着一张笑脸,客气地说道“付蓉,可算是碰见你了。我前些天在家里收拾旧东西,居然找到我们这一批知青在刚来知青点时拍的合照你要看吗晚上你送你家里去”
“不麻烦你了。”付蓉扫了她一眼,拉了拉许年的手“年年,快点儿走。”
望着这母子俩匆匆离去的背影,蒋晓芬的眉头挑了挑。
她过去与付蓉是最好的朋友,后来虽关系生疏,可到底没有争吵过。
也不知道现在再修补关系,是不是来得及。
她希望付蓉能将自己介绍到那小学里,也成为一名人民教师
一连数日过去了,许家仍在为分家的事情僵持。
周老太好不容易等到老伴回家,想要让他帮忙做主,可没想到,他竟只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
“儿子大了想要分家,我们也不好拦着。既然他有这个意愿,那就把家里的东西分一分,随着他去吧。”
许老头这话气得周老太的脸都黑了,当即一拍桌子,提出自己的想法。
“分家可以,不能分粮食。你们还在这屋里,以后我不管你们,爱干啥就干啥,我不当你们的家。但是,粮食拿回来,还是家里头的。大房媳
妇挣的工资,也得上交到家里,我不贪你们的,就是让大家吃个饱”
付蓉快要被周老太这话给气笑了“我的工资要交上去,二叔的工资就留在他自己身边用着,老太太,你怎么就这么疼二房家的呢”
周老太脸色一沉“那是因为他们住城里都分开住了,我还拿他们的钱,那他们吃啥”
许广华没有再理会老太太,只明确表示自己找到地方就会搬出去。
这下周老太彻底愣住了。
她没想到,许广华有这底气,竟然想要找地方搬出去
见这一幕,陈艳菊眼中流露出昭然若揭的羡慕之情。
八仙桌上,大人们也不知道再吵些什么,一个个都是表情僵硬,可不好看了。
嗒嗒在桌子底下扯扯哥哥的手,小嘴巴努了努,示意他给自己夹菜。
今天桌上可有韭菜炒鸡蛋呢,嗒嗒的小短手夹不到,但哥哥可以呀。
看得出哥哥不好意思总是去夹好吃的,嗒嗒便挪挪小屁股去撞他,示意他赶紧的。
猪长老说过,人类幼崽就是心安理得等着被投喂的呀
许年红着脸,一趟一趟伸筷子,一趟一趟将鸡蛋夹回来。
他将夹到的所有鸡蛋都放在嗒嗒的碗里,可没想到自己再低下头时,嗒嗒已经平均分配,用勺子给他碗里盛了一大半。
兄妹俩趁着没人注意,大口吃鸡蛋,吃得可香了,那鲜嫩嫩的味道,让他们恨不得再吃一碗。
“大房家的想分出去,你在这里唠叨个没完干啥”许老头没好气地斜了周老太一眼,拍了拍桌子,说了句公道话,“大房的先去找地方去,咱再去找村支书,看看人家家里头是怎么分的,咱们照着来,该咋样就咋样”
周老太知道这事没了转圜的余地,心里头一揪,目光落在八仙桌上,又是一个咯噔。
“天杀的,是哪个小兔崽子把我的鸡蛋都吃完了”周老太扯着嗓子骂道。
大家伙儿都吃了,于是每个小孩儿都是面面相觑,一声都不出。
周老太更火大了,张着嘴巴大口喘气,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就快要厥过去了。
许广华一连找了好几天,竟没有一户人家愿意将自己的屋子借给他住的。
他一
再表示这是租,租来的房子不过是用来应急,不单单会付房租,还不会给对方造成任何影响。
可人家只是摆摆手“你回去吧。”
等许广华走了,屋子的主人家才议论起来。
“娘,咱家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为啥不租给他那可是一个月好几块钱呢,就跟地上捡的似的”
“傻不傻许家大房哪来的钱他娘都来跟我说了,这钱都是问他爹要的也就第一个给几块钱,装装样子,等以后死活不愿意出,那咱们给他赶出去到时候还得罪了许家那老婆子,我可惹不起那泼辣的”
这声响,许广华听不见。
他仍旧趁着自己下工时满村子找着,有时候甚至还会去隔壁鹫山村转一转,看有没有人愿意将屋子租给自己。
而就在许广华费尽心思给自家找房子时,嗒嗒也没闲着。
自从哥哥上学,宋小航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出门之后,嗒嗒每天都百无聊赖的。
可这会儿,她悄悄地给自己找了一个新任务。
她得去找房子住
嗒嗒满村子溜达,走得飞快。
正当她想要往西边走时,忽地被人拦住了。
妇联主任是早就看见嗒嗒了,她对这小丫头印象很好,连忙走过来提醒道“嗒嗒,你可千万别跑那间屋子去。”
“为什么呀”嗒嗒软糯糯地问。
妇联主任也不知道自己该怎样解释,想了想,便说道“那边有一个老头,平时住城里,这两天回来收拾屋子。他的性格古怪得很,我们村子里的人都不敢惹他。嗒嗒也不要去那边,免得一不小心挨揍啦”
嗒嗒立马将眼睛睁得大大的。
她是一个乖乖的小朋友,平时从来没有人揍她
她不要挨揍
见小丫头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妇联主任便走了。
嗒嗒往西边跑,经过那最漂亮的小屋时,双手老老实实地背在身后,连余光都不敢扫那屋一眼。
她本着惹不起躲得起的想法,“哒哒哒”飞快跑,却不想还没跑多远,忽然听见一阵重响。
“砰”一声响,而后是一个老人家吃痛的闷哼声。
嗒嗒的脚步像是突然被钉住了一般。
她顿了顿,回头望向那漂亮的小屋子。
小屋子外围
着栅栏,院子里种着花花草草,屋门虽是木头做的,可那木门却磨得特别光滑。
这屋子看起来和村子里其他的房子都不一样。
嗒嗒伸长了脖子,她探头探脑地往里头瞅,看见一个老人家,躺在地上,表情痛苦地揉自己的脚脖子。
不好啦,有人受伤啦
嗒嗒要去帮忙啦
嗒嗒顿时将妇联主任说的话抛到脑后,撒开小短腿,向小屋飞奔而去。
“老爷爷,你还好吗”
嗒嗒看见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家。
卢德云半倒在地上,一只脚因刚才跌倒而扭伤,钻心地疼着。
听见声响,他转过脸,脸色沉下来,连皱纹里都写满严肃“谁是你爷爷去去去。”
卢德云这怪脾气并不是天生的,他是被自己的子孙们伤得透透的,才变成这样。
当年他家里状况好,孩子们也都连带着享福,一个个像是少爷小姐一样娇养着。
可没想到动荡说来就来,一个“地主”的帽子扣下来,他便是成分有问题。
四个儿女立马跟他断绝了关系,转身的时候连余地都不留,任他一个人被拉到农场改造。
卢德云以为自己要受苦到老,却没想到年前,上头又批了新的文件。
他的帽子终于被摘走,儿女也纷纷回家认错。
只不过,卢德云的心早就已经寒了,甚至连儿女将孙辈送过来,他都避之不见。
卢德云在城里有房子,如今已经还回来了。
他这趟回村,是想要拿点当年留在炕底下的老相片,却不想一个脸盆砸下来时,他没接住,还把自己的脚给崴了。
“老爷爷,你一点都没有礼貌。”嗒嗒看着他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的模样,没好气地说。
小丫头气鼓鼓,脸颊还红扑扑的,看起来机灵得很。
可卢德云对孩子没有好感,凶巴巴地说“一准是你家里大人喊你来的,知道我有钱,想要来骗钱花。一边儿去,我可没钱给你”
嗒嗒长这么大,可从没见过这么无理的人
她双手叉着腰,一张小脸蛋板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瞪着卢德云“我爹娘也有钱好多好多”
卢德云嗤一声。
嗒嗒黑亮的眼睛眯起来,一脸的不满“我娘说,己所
不欲勿施于人。老爷爷,你喜欢别人对你这么没礼貌吗”
卢德云怔了怔,很快又斜她一眼。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脚踝又是一阵剧痛。
“哎哟”一声,他的脸皱了皱,皱纹都变得更深了。
嗒嗒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算了,她小人有小量
嗒嗒走上前,将卢德云扶起来。
他本欲推开,却也想先坐下,便借了嗒嗒的力,冷着一张脸,别扭地说“看不出来,你的力气还挺大。”
嗒嗒骄傲地抬了抬下巴,见老人家不需要帮助了,转身便想走。
可卢德云却突然喊住她“你等等,能不能去帮我喊个赤脚大夫我给你两块钱买糖吃。”
嗒嗒没搭理他,转身冲着外头飞奔而去。
望着小丫头的身影,卢德云铁青着脸,收回视线。
这一个个的,都被他骂跑了,赶跑了。
跑就跑吧,没啥了不起的。
卢德云坐在炕上,他想要忍耐一下,等一会儿缓过劲,就能站起来了。
当年在农场有个头疼脑热的,他就是这样撑过来的。
可没想到,他浑身上下都疼得没了力气,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滴落下来。
卢德云紧紧扶着炕边,用力地做着深呼吸,却是没法向人求救。
一来是他住在村子里最偏僻的角落,没人可以来帮忙。
二来,村里的人都知道他是什么脾气,一个个的,谁看见他都要躲得远远的。
卢德云直冒冷汗,他紧闭着双眼,靠在炕头,忍受着无尽的疼痛。
然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清亮的声音却传来了。
“大夫,那老爷爷就住在这里,你快来看看吧”
“小丫头,你是不是诓我的可别让我白跑一趟啊。”
“不会不会,嗒嗒从不说谎话”
卢德云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
扎着马尾辫的小团子一蹦一跳的,跑得气喘吁吁,她的小脸上满是真诚,那黑白分明的眼眸更是清澈无比。
卢德云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连忙从兜里拿钱“去买糖吃。”
“我又不是大夫,不要你的钱”嗒嗒没收,一板一眼地说。
这孩子
卢德云愣了愣。
宋家也在找大夫。
宋德荣骑着自
行车满村子找,却找不到赤脚大夫,最后他没办法了,便上邻村的卫生所,将大夫请过来。
大夫到了宋家,就被赵母的声音吵得脑壳子疼。
“大夫,你可得好好看看我闺女啊这才有了身子没多长时间,不是让那小兔崽子气得没力气,就是被他害得肚子疼”
“刚才她就只是说了那小兔崽子两句,人家就伸胳膊推她六七岁的皮猴子,那力气得有多大我闺女直接就摔在地上了”
“得亏了我今天正好上她家,要不也不知道那小兔崽子会怎么欺负她就只听过后娘磋磨娃的,从没听过娃这么大的脾气,将后娘压得死死的”
赵母嚷嚷着,那声音要多尖就有多尖。
赵春华躺在炕上,装作虚弱地看着她,并用眼神示意她见好就收。
“德荣,你可得好好治治这个皮猴子要不我这外孙子,迟早要保不住”赵母又说了一句。
她是几个小时前来的,本意是自家没鸡蛋了,她想要顺几个走,却不想在见到宋小航之后,与闺女合计着,做了这一场戏。
宋德荣的目光落在宋小航的脸上。
他的脸色很白,但还是看着自己父亲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爹,我没有。”
卫生所的大夫没心思理这家里的闲事,仔细给赵春华看了看,对宋德荣说“身体没什么大碍,可能是怀孕初期,胎不太稳。我给你们开点药方,你去抓些药,煎着让她喝了。不过到底是特殊时期,能不动气就别动气,家里的问题,还是好好处理一下”
宋德荣一个劲点头,送走了大夫,便拿着药方要去抓药。
可没想到,赵母却又闹起来。
“德荣,我闺女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委屈本来以为你年纪长,能照顾人,可你看看自己干的是啥事儿”
“这小兔崽子绝对不能留在家里了,你有没有啥亲戚给他赶出去”
宋德荣一脸震惊“你让我把他赶出去”
“这孩子从根上已经坏掉了现在不赶出去,你就等着到时候自己吃苦果子吧”赵母看了赵春华一眼,又对宋德荣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闺女肚子里的肯定是个男丁,你们俩口子感情好,以后想要再生几个都成
。现在先把这皮猴子送走”
“你不能把我赶走”宋小航瞪大了双眼看她,眼底满是惶恐。
赵母皱眉“你以为这个家是你说了算今天能把我闺女推倒,以后就能揍你弟弟你这娃不能留在家里”
宋小航气得小胸脯剧烈起伏着,因委屈,鼻子开始发酸。
他看着宋德荣“爹,我真没有推她。”
宋德荣走上前,刚要出声,却听赵春华忽地哭出声。
她双手掩面,轻声啜泣着“我要是早知道这家这么糟心,就不嫁过来了。”
她的声音呜呜咽咽的,还偷偷从指缝间打量宋德荣“我今天只能为了肚子里的儿子任性一回了。老宋,你要是再不把孩子送走,那我走我回娘家去,离得你远远的,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赵春华知道宋德荣对自己是千依百顺,这会儿便也是胸有成竹,她相信以自己在宋德荣心中的分量,宋小航是不走也得走。
宋小航被这一道道尖锐的声音与充满敌意的眼神包围着,心中一阵恐惧。
多日来积攒的委屈就在一瞬间爆发,他大声道“你们都是坏人坏后娘坏爹”他的泪水不自觉落下,而后看着宋德荣,“有后娘就有后爹,他们没说错,送我走,我再也不留在这里了”
孩子一下子就爆发,吓了赵母一个激灵。
“小兔崽子,吓死我了”赵母捂着自己的胸口,“啪”一声脆响,一个耳刮子直接往宋小航脸上招呼。
宋小航被打懵了,一边脸颊“唰”地红了一片,整个人都是不知所措的。
赵母冷笑着斜了他一眼,正要收回手,却不想自己的手腕猛地被宋德荣抓住了。
“谁准你打他的”宋德荣怒喝一声,使了全力,脸上的青筋暴起,见赵母还要反抗,他猛地一推,直接将她推倒在地上。
赵母哪想到女婿竟敢跟自己动手,当即脸色一变。
“要命了,女婿打老丈母娘了我说错啥了我不就是让你把那小兔崽子送走吗”
赵母在地上打滚,哭天抢地一般喊着,还给赵春华打眼色。
赵春华身子一瑟缩,哭着说“老宋,你别打我娘我没想到你这么宠着儿子,是我没用,我斗不过你
儿子,我回娘家还不成吗”
她纤细的肩膀不住地颤抖着,说出来的话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宋小航的脸颊火辣辣疼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在地上打滚的赵母,心中已打定主意。
他不小了,就算爹将他送走,一个人也能活下去。
宋小航对这个家彻底失望了,他转身,小小的背影显得格外黯然。
可突然之间,他竟听见他爹的疲惫而沙哑的声音。
“少拿回娘家吓唬我,成天闹得家无宁日,还来劲了”
“孩子可怜,打小就没娘,长这么大,我连他一根头发都舍不得动,你们一个两个倒打上瘾了。我千挑万选,怎么就找了这么个搅事精”
宋小航怔愣,“嚯”地转身,直勾勾盯着他爹的脸。
他爹的脾气向来不好,却从未对后娘发过火。
可现在
这些日子的矛盾挣扎积压在心头,撕扯着宋德荣的理智。
一切的压力,竟只在这顷刻间爆发。
他心力交瘁,望着这两张熟悉却陌生的面孔,语气愈发激烈“他娘的,老子就不该娶个来历不明的媳妇,这喜事不作数了,通通给我滚蛋”
赵春华吓得身体一个哆嗦,仍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老宋,我有了你的娃,你让我滚你是不是听小航胡乱说了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知青,你难道还真信了他”
宋德荣逐渐冷静,沉下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我不信自己儿子,难道要信你们娘俩”
话音落下,赵春华的心跳仿佛在突然之间停滞。
宋德荣说她来历不明,还说他信了宋小航
难道
难道他早就知道了什么
赵春华的脸色骤然一白,顿时没了血色。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一个糯米鸡、盐焗居居、阿昕给我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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