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广华挡开董萍,虽没有用力,却已然让她像被踩着尾巴一般,尖叫起来。
“你们害得我们变成这样也就算了,现在还想去害方方城里这么大,你们几个乡下人为什么会撞上方方还不是故意去找他的”
董萍歇斯底里地护着顾方,可不想顾方却只是惨白着脸,往许年身边躲。
顾方的步子迈得很小,仿佛不希望被任何人看见自己的动静,他只是下意识地依赖他的哥哥。
看着此时此刻的顾方,就像是看见了过去的自己,许年没有多说话,只是挡在他的面前,不让董萍尖锐的声音吓到他。
“是谁害得你们变成这样的自己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现在还当着孩子的面倒打一耙,你们配为父母吗”付蓉的情绪激动起来,厉声道。
董萍哪听得进去,红着眼睛冲过来抢顾方。
许年过去看见这个养母会害怕,可现在不一样了,他知道父母会保护自己,便紧紧拉着顾方的手,不让董萍抢走。
顾方不瘦,原本就养得圆滚滚的,这些日子被他爷爷奶奶带走,吃得更好,小脸蛋便愈发肉乎乎的。
可即便如此,当他的小手被董萍用力拉扯,脸上流露出恐惧且带着反抗的表情时,仍旧显得这么可怜。
“我不要我要跟哥哥在一起。”顾方急得快哭出来,用力地喊道。
整个职工大院的人都知道,这孩子的胆子素来小,这一次,还是大家第一次听见他这样高声说话。
“有话好好说,别吓到孩子了。”
“方方,你不是住在爷爷奶奶家的吗怎么回家了你被他们带回来,爷爷奶奶该着急坏了。”
“你们也真是的,就算和顾家再大的恩怨,也不应该去学校迁怒孩子。”
斥责的目光纷纷对准许广华与付蓉。
嗒嗒本来还在屋里玩,听见这声音,连忙拉着她姥爷的手出来“姥爷,我爹娘和哥哥被包围了”
小丫头心急火燎的,拽着付丛森就使劲往外拖。
见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小气势,付丛森失笑,赶紧喊上付栋梁,父子俩带着嗒嗒就往外跑。
而这时院子里的董萍见大家伙儿终于向着自己说话了,
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冷笑。
可没想到,就在她打算对这一对乡下俩口子不依不饶之时,顾建新打断了她。
“你刚才说方方出什么事了”顾建新问。
“还是让孩子自己告诉你们吧,这里太多人听着。”许广华垂下眸,对许年好声好气地说道“先让弟弟回家,让他们一家人好好把话说清楚,好不好”
许年是个听话的孩子,即便不放心,还是轻轻松开手。
顾方的手心都已是汗,白皙的脸颊没有任何血色,眼底只剩下哀求。
“不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董萍嗤笑,“别装模作样的,我倒是想看看我们家方方出什么事了,得让你们把他带回来要是不解释清楚,一个都别想走”
付蓉与许广华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无奈。
“就算伤害到自己的儿子,你也不在意”付蓉问。
“我儿子行得正坐得端,你少在这里唬我”董萍冷眼看着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你敢说吗”
顾方垂下眼帘,长而浓密的睫毛覆着眼底,看不出情绪。
只是他攥着的小手在突然间松开,手心的汗,也逐渐被风干了。
董萍又看向许年,眼底全是怨毒“你这个白眼狼,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倒好,带着你亲生父母来欺负方方”她咬牙切齿,习惯性地抬手想要推他的脑袋,可对上孩子冰冷的眼神时,手僵硬在半空中。
“向方方道歉,跪下来道歉”董萍严厉地看着许年,“要不我就上你学校,让你退学”
董萍咄咄逼人,她早已习惯了如此。
边上一道道议论声越来越响亮,她却只觉得正义属于自己,这一次,她非要让这一家子乡下人颜面扫地
“我自己说。”可突然之间,一阵蚊子咬一般的声音打断了她,顾方抬起头,看着他的父母,“杂货铺里的老板在我书包里找到糖果,他说我偷糖。是哥哥给了钱,那个老板才没有送我去找老师,送我去派出所。”
顾方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失望与脆弱,他红着眼,勇敢地面对众人的哗然,以及他母亲骤变的神色。
“你偷东西”董萍的声音陡然拔高,不敢置信地掐住他的脸,“家里又不是没钱,
你为什么要去偷东西”
董萍的声音这么大,一时之间,围绕过来的人更多了。
有人说顾家对孩子的教育有问题,才会让顾方变成这样,也有人说顾建新与董萍丢了工作,家里没钱花了,孩子竟变成小偷,真是造孽。
听见这些声音,顾建新难堪不已,拽着顾方就要往屋里走“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顾方哭着,却不及顾建新这么大的力气,双脚被扯着在地上拖动。
场面一时变得极其混乱。
许年急切地开口“方方没有偷东西。”
付蓉也说道“顾方在班级里没有朋友,今天有几个大一点的孩子答应跟他一起玩,条件是,让他去杂货铺买糖果分给大家吃。他身边没有钱,不答应,几个孩子们就骗着他进去,抓了一把糖丢到他的书包里,一哄而散。”
董萍愣住了,这是被欺负了
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还不是因为你平时一声不吭,看起来就是好欺负的样子”
“被欺负了为什么不去找老师就这么傻傻地站在杂货铺里被人骂你不是小偷,自己没长嘴吗不会说”顾建新气急败坏,甩开顾方的手,大骂起来。
顾方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
许广华听不下去了,冷声说道“孩子为什么被欺负,不应该从他自己身上找原因。你们没想过自己说的话对他造成了第二次伤害吗”
顾方一直都忍着眼泪,可现在听着许广华说的话,鼻子发酸,泪水“啪嗒啪嗒”掉下来。
“他们说我爸妈是人贩子,偷了别人家的小孩,被公安叔叔抓走,还丢了工作”
在场的每一个人看见孩子默默哭泣的样子,心中都难免不忍。
付丛森与付国栋带着嗒嗒出来时,便恰好看见这一幕。
嗒嗒觉得顾方太可怜了,一下子就飞奔到他身边去。
她伸出自己的小肉手,给顾方的小肉脸擦擦“不要哭呀,方方哥哥。”
顾方双手掩着脸,仍旧哭得一抽一抽的。
嗒嗒又说“姥姥给我买了水果糖,给你一块吧。”
顾方挪开自己的手,委屈地看着嗒嗒“我不要糖,你把哥哥还给我。”
一码归一码,嗒嗒还
是很有原则的,这会儿她察觉到不对劲,立马一板一眼道“哥哥是嗒嗒一个人的哥哥”
顾方终于“哇”一声大哭出来。
但这放肆的哭声,却像是宣泄了他这些日子的无助、不安与恐惧。
他蹲下来,缩成一个肉团子,脸蛋埋进膝盖里。
嗒嗒蹲在他身旁,同情地拍拍他的背,大方道“那嗒嗒就把哥哥借给你,一分钟。”
熙熙攘攘的职工大院中,嗒嗒与许年一起安慰着正伤心难过的顾方。
三个孩子窝在一起的场面,是说不出的温馨。
可此时孩子们的纯粹清澈有多让人暖心,站在原地面红耳赤的顾建新与董萍就有多讽刺。
“出事了,就只知道责怪孩子,责怪别人。你只会骂孩子性格内向,不敢表达,但怎么不反思检讨自己”付丛森的脸色沉下来。
付国栋也说道“我儿子也在市一小念书,他说自从你们的事一闹,顾方在班级就遭到了大部分同学的排挤。到了这个地步,你们仍旧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董萍的神色一僵,望向蹲在地上默默哭泣的孩子。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儿子了。
她伸手去拽顾方,可他哭得伤心,竟不愿意让她碰触。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她曾经用尽心思去照顾培养的孩子,如今看着她的眼神,却是充满着厌恶警惕的。
竟还不如陌生人。
一阵喧闹之中,顾方的爷爷奶奶赶到了。
两个老人家到了学校没接到人,早已急坏了,赶忙往这边赶,好在孩子确实回来了。
邻居们的议论声还没停下,两个老人家仔细听了听,便知道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他们铁青着脸,当着顾建新与董萍的面,带走孩子。
临走之前,顾老爷子甚至还丢下一句话“孩子留在你们身边,迟早会养废。”
顾方跟着爷爷奶奶,一个劲抬起小手擦眼泪,转身时还回头深深地看了许年与嗒嗒一眼。
可对于他自己的父母,他竟毫不眷恋。
直到人群逐渐散去,大院也终于安静下来,董萍与顾建新才回过神。
他们面对着彼此,心底只有抱怨,没有任何试图倾诉的。
相看两生厌。
嗒嗒回头看着顾方
的父母时,想起自己不久前做的梦。
在梦中,她看见顾方父母的下场。
顾建新与董萍会爆发一次又一次激烈的争吵,后来董萍实在忍无可忍,便上他单位控诉。
单位里的领导本来还在犹豫是否要恢复顾建新的职位,被董萍这一闹,彻底没了耐心,一致决定辞退他。
物资局收回了职工大院的住处,顾建新没了家,没了儿子,没了收入,在心灰意冷之下决定与董萍离婚。
一对夫妻的感情就此破碎,从此再无瓜葛。
而顾方养在爷爷奶奶身边,总比在他亲生父母身边来得幸福。
付丛森带着嗒嗒和许年一起进屋,嘴角扬起的弧度就没消失过,眼神中满是欣喜。
付国栋见父亲心情好,便出门去买一些酒,晚上好好喝一杯。
付蓉与许广华想到刚才发生的事,还有些心疼顾方。
但那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他们也不好干涉太多。
俩口子跟在最后头,先是在嗒嗒与许年进屋之后,听见屋里传来的一阵阵笑声,而后,他们也走进去。
这下笑声变成了惊诧声。
“你们怎么还带东西来”郑平娣说道。
“几斤细面,几斤粗面。你们要是吃不惯粗面,可以和细面掺着一起揉。”付蓉说道。
郑平娣的眉心微微拧起来“你们自己过得也不容易,上自己家,带什么东西”
郑平娣这话音一落下,并没有等到付蓉的回应。
母女俩许久没有心平气和地对话,这时面对面,竟也不知道怎么再起个话题的头。
“一点心意。”许广华将面粉放下,搓了搓手心,“也不好空手来。”
付丛森沉默许久,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听着这话,葛慧不由看向许广华,而后将目光落在桌上。
他们带了两袋面粉,用供销社专用的袋子装着,看起来分量还不轻。
据她所知,农村人吃的都是拿工分兑的粮食,平时吃的都是粗粮,甚至连一口白米饭都尝不到。
在她的想法里,付蓉来家中,必然是来打秋风的,毕竟娘家条件好,多带一些吃的用的回去,他们还能改善生活。
可没想到,付蓉这趟来,竟然还自己掏腰包了。
“就是,像妈说的,来自己
家带什么东西啊。”葛慧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伸手掂了掂面粉,又放下,“今天嫂子给你们打了两盘红烧肉,晚上多吃一点。”
葛慧还是会来事儿的,招呼着让这一家子人坐下来。
付国栋还没回过神。
他以为妹妹家早就已经穷得揭不开锅,想要帮忙,却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接受。
可没想到,他们过得比自己想象中要好很多。
不光是这两袋面粉,就是单看两个孩子穿得干干净净,头发也理得清爽,便知道他们不是那种在土里打滚的娃。
再加上许年背着的书包,还有他毫不局促的神色,一看便知在乡下过的不是苦日子。
“年年,让姥姥看看你。”郑平娣苍老的手抚摸着许年的脸颊,动容不已,“我真没想到,以前那姓董的磋磨的竟然是我的外孙子。”
许年笑了笑“姥姥,你以前就经常护着我。”
过去一起住在这大院里时,许年就很喜欢这家人。
没想到,如今这家人都成了他的亲人。
一家子人围着嗒嗒与许年说了好一会儿话,就连本以为自己会格格不入的许广华也慢慢融入其中。
直到坐踏实了,付蓉看着这个家,心中才涌现一丝感慨。
她记得自己决定嫁给许广华时,也是坐在这板凳上,剖心剖肺地向家人们表达自己对他有多真心。
可她的家人压根没有给她介绍许广华的机会,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
最后,她母亲出去买了一个白面馒头,问她“你看这白面馒头香不香“
在付蓉摇头之后,她母亲便又说“这白面馒头对现在的你来说不算什么,你想吃就都能吃得上。可将来嫁到乡下去,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别说白面,就连粗棒子面疙瘩,你都不一定能吃着。”
付蓉知道郑平娣的本意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可她却是铁了心。
后来她也认了,只觉得自己或许再也没办法进这个家门。
可没想到,一切在慢慢转变,比她想象中要更好一些。
至少在现在,她若是想要,他们家是绝对能买得起白面馒头的。
而她的父母兄嫂,虽仍旧遗憾她的选择,却也没法斩钉截铁地说她过的是苦日子。
“大家都饿坏了吧
开饭了。”葛慧进厨房将准备好的晚饭端出来。
桌上摆了不少菜,有红烧肉、清蒸鱼、几盘蔬菜,还有一锅刚煲好的老母鸡汤。
嗒嗒被抱着坐在凳子上,不一会儿工夫,她姥姥便盛一碗鸡汤放在她面前。
这鸡汤闻起来格外香浓,用勺子搅一搅,里头还有炖得软烂的板栗。
热气冲到鼻尖时,还带来喷香,嗒嗒舔了舔唇角,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口。
鸡汤是鲜美的,鸡肉很嫩,轻轻咬一口,就像是能在舌尖融化开来。
葛慧又给大家端上香喷喷的白米饭。
嗒嗒望着这白米饭,都要出神了。
粒粒分明的白米,舀一小勺放在口中,糯糯的,还极有弹性。
嗒嗒吃得瞪圆了眼睛“这比红薯粥要好吃多啦”
大家都笑起来。
嗒嗒还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坐在饭桌前就不舍得下去了,到了最后,她将自己碗中的鸡肉吃完了,还把鸡汤倒进米饭碗里,搅拌起来。
白米饭吸了这汤汁,香味更加浓郁,嗒嗒吃得津津有味,满脸都是满足。
“这里还有呢。”郑平娣又要给嗒嗒盛鸡汤。
可这会儿她摆摆手,又揉了揉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一本正经地说“每个人只能吃一碗,小朋友不能这么贪心。”
郑平娣的脸上不自觉更多了几分慈爱。
这顿饭,大家都吃得心满意足,许广华陪着老丈人和大舅子喝了几杯酒,只可惜还没尽兴,他们就得回去了。
回村的车子不等人,听了爹娘的话,嗒嗒和许年再不舍都好,也得和姥姥姥爷说再见。
付栋梁说要骑着自行车将两个小孩送到车站,可老俩口却不同意,非要自己送。
“不用了,我们自己走就行。”付蓉推托了几次,却始终推不开,便只好一左一右带着两个孩子,跟郑平娣并肩走着。
夜晚的风还有些凉,但嗒嗒精力旺盛,拉着她哥哥的手飞快跑着,便感觉不到这凉意。
郑平娣与付蓉被落到后头。
“蓉蓉,这些钱你拿着。”郑平娣从兜里摸出一叠大团结,“这里有一百块钱,你先留着用,你俩要紧着孩子,但也不要太委屈自己。想吃什么、想买什么衣服都只管去买,钱不够了,
妈这里还有。”
郑平娣拉着付蓉的手,将钱往她手中塞。
“妈,我真不要。”付蓉说,“我能赚工资,广华的工分也能得不少粮食。我们现在已经分出来住了,养活两个孩子没什么问题。”
“谁还嫌钱多啊”
郑平娣还想要给付蓉塞钱,可这会儿她却将目光落向远方。
“嗒嗒,快别跑了,一会儿得摔了”付蓉赶紧跑上去。
望着自己闺女的背影,郑平娣又好气又好笑。
她这女儿,从小到大就是这样硬气,却不知道做父母的,也不过是盼着她好罢了。
赶到公交车总站时,恰好最后一辆要发车了,许广华领着许年上车,而付蓉则抱着嗒嗒。
“嗒嗒。”郑平娣走上前,从兜里拿出一盒小饼干,“这饼干给你,晚上肚子饿了,和哥哥分着吃。”
嗒嗒高兴地接过来,刚要打开,却被她姥姥拦住了。
“现在可不能吃,回家再打开。”
一家四口在郑平娣与付丛森依依不舍的眼神中上车,各自找到了位置坐下。
嗒嗒坐在付蓉的腿上,小手用力地掰开饼干盒“娘,嗒嗒不吃,就是想看看。”
她使劲地开着,脸颊上的肉随着车子发动的动静晃了晃,“啪嗒”一声,饼干盒终于打开了。
里面没有饼干,只有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
嗒嗒认得这是钱,便凑到付蓉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付蓉一愣,低下头。
之前被她拒绝的十张大团结则叠得整整齐齐,就摆在铁盒子的正中间。
她母亲早就猜到她的性子,所以才会在临出门之前特意带出一个盒子。
不自觉之间,付蓉的心一颤。
她扒着车窗,回头寻找父母的身影,本以为他们已经离开,可没想到,在寂静的夜色之中,两道身影被月光拉得这么长。
付蓉忽然觉得,她父母的模样,仿佛苍老了许多。
许是感觉到她的目光,郑平娣与付丛森抬起手挥了挥,脸上满是欣慰的笑意。
公交车渐渐驶远,身后的他们,却迟迟没有离开。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付蓉的视线范围内,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眶竟湿润。
“娘,姥姥没有给我饼干。”嗒嗒失望地说。
付蓉用手掖了掖湿润的眼角,温柔地笑着“姥姥悄悄给娘零花钱了,明天娘带你去买。”
她的心仿佛被什么充斥着,满满的温暖。
原来一直以来,她都没有被家人放弃过。
只是大家的脾气都倔,谁都不愿意往前走一步。
葛慧晚上这顿饭吃得好好的,本来吃完就要拍拍屁股走人,可现在公婆出门了,她只好留下来把饭桌上的碗筷收拾了。
她洗了碗,走出厨房,见付栋梁在擦桌子,便抱怨地说道“人家家里儿子都是天,就只有你们家,闺女的面子这么大。”
付栋梁有两个妹妹,都已经出嫁。
一个嫁到乡下去,另一个嫁的,是说起来都算高攀的好人家。
“小妹也很久没回家了。”付栋梁点点头,“该喊她回家吃顿饭了。”
“我是跟你说这个吗”葛慧气得推了他一把,又说道,“二妹虽然过的比我们想象中要好多了,可到底是嫁到乡下去。别的不说,光是她两个孩子这么招爸妈喜欢,以后指不定要来找他们帮多少忙呢。”
“能帮什么忙”付栋梁挑眉扫她一眼。
“就说孩子的读书问题吧,乡下教学条件差,他念书成绩要是不好,跟不上,你二妹打主意让他来城里的读书怎么办到时候他就只能住在爸妈家,这一来二去的,他们家多赚啊,我们家多亏啊”
这时,本还在做作业的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觉得他们妈说得不对。
“妈,年年哥读书成绩可好了,以前在我们学校的时候,就经常考他们班第一名”付凯说道。
葛慧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那是因为他刚上二年级,等再往上读,就不一样了”
付安不乐意了,站起来说道“才不是呢上回我们班数学老师还拿五年级的数学题给他做了,他全都会,得了满分唉,我要是早知道这是我弟,当时就应该在同学面前吹吹牛”
“瞧你们这出息”葛慧被噎了噎,气得瞪了俩儿子好几眼,将付栋梁手中的抹布抢过来,往桌上一丢,“走了走了,回家”
葛慧拎了包,拿了自行车钥匙,走在最前面。
走了几步之后,又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她到
底是盼着二妹好,还是盼着二妹不好呢
怎么不管二妹会不会拖累娘家人,她都觉得胸口堵得慌
虽说过去亲戚们总是拿付蓉与她比较,将她说得一文不值,但最起码,付蓉现在就只是个乡下媳妇而已。
在乡下过得再好,可以多能耐
总不至于从村里走出来,一家四口搬到城里住吧
葛慧摇摇头,她真是杞人忧天了
祁晓穗没想到自己屋子里的屋顶竟漏水如此严重。
好在许广中聪明,想出用什么办法补这屋顶,借了个,麻利地爬上去帮忙。
陈艳菊也是个能干活的,她一会儿拿着水桶接水,一会儿又用扫帚将屋子里快漫到炕上的水往外扫,忙得团团转。
祁晓穗过去体质不好,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婆家,都没有干过体力活,这会儿她抱着孩子站在一旁看着,也插不上手,只能说说感激的话。
“谢啥啊,妹子,上回我是糊涂了,还以为你和我男人”陈艳菊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子,笑得质朴,“这事都怪我。”
祁晓穗抿着唇,疏离地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对上许广中灼灼的目光。
许广中是半坐在上往下看她的。
她比上回见面时更好看了,一双眼睛是狭长的,眼底带着光芒,那是一种勾人的、神秘的力量,总是让人不自觉被吸引。
她不爱笑,即便请人帮忙,也是带着距离感,可那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魅力,却又让人心甘情愿。
许广中不自觉将她与陈艳菊作对比。
都是女人,可她们的区别太大了。
祁晓穗的韵味仿佛是刻在骨子里,而陈艳菊却是粗手粗脚,除了农活,什么都不会干。
“赶紧把那洞补上,又要漏了”陈艳菊粗声喊道。
许广中这才回过神,眸光闪烁,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手臂,修补屋顶。
祁晓穗也收回了视线,垂下眸,用纤细的手指勾勾孩子的鼻尖,笑着逗弄。
她知道许广中在想什么。
他与眼神,与村子里大多数男人的眼神是一样的。
他们认为她是没有靠山的寡妇,对她便轻挑一些,甚至被她瞪一眼之后,仍旧沾沾自喜。
那是他们的劣根性,祁晓穗没
有戳穿,可她明白。
打心眼里,她瞧不起许广中,也瞧不起这些与他相同的男人。
陈大福死后,她一个人带着女儿,日子过得不容易。
她知道改嫁是必然的,可再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
对方必须是可靠的,是无论妻子如何都不会嫌弃,是不会重男轻女,是能将闺女宠到天上去的
只是这太难找了。
祁晓穗垂眸,神情黯然,可忽然之间,脑海中又浮现一道身影。
但很快她便摇摇头,在心底否定了这一想法。
她不是这种人。
嗒嗒坐在公交车上,几乎要打起小盹儿。
好不容易到了家,付蓉赶紧给她洗了把小脸,又洗了洗小脚,抱着她躺到床上去。
嗒嗒躺在床上,被子往上一掀,就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她眨眨眼睛,委屈巴巴地说“娘,明天嗒嗒能不能跟着你一起去学校”
“嗒嗒不觉得太累了吗”付蓉揉揉她的头发,笑着问。
“我不想一个人在家。”嗒嗒扁着小嘴,似是越想越难过,眼眶里闪着泪光。
之前付蓉去绵安村都是带上嗒嗒的。
可去了几天之后,嗒嗒就开始赖床,小脸蛋埋在被窝里,睡得东倒西歪的,怎么都不肯起来。
当时付蓉也想让孩子多睡会儿,便只好将她托付给婆家人。
可现在,没人可以帮忙照顾嗒嗒了。
“那娘带着嗒嗒一起去学校。”付蓉俯身,亲了亲嗒嗒的额头,“娘跟校长说说,让嗒嗒和小学生一起上课,好不好”
嗒嗒睁圆了眼睛,她想去学校玩,不想上课
“嗒嗒也很喜欢学习,对吧”付蓉笑了笑。
嗒嗒欲哭无泪。
上回她跟着娘去学校时,就是在教室里听课的。
一开始她还觉得新鲜,可时间长了,那简直是太没劲儿了。
身边的哥哥姐姐们朗诵课文、诗歌,阴阳顿挫,偏偏嗒嗒完全听不懂。
下课之后,哥哥姐姐们还笑话她是个胸无半点墨的小不点儿
嗒嗒在村子里可是孩子王,小朋友们都觉得她可厉害可厉害了,怎么会是一个不懂知识的小不点儿呢
这会儿,付蓉出门洗漱了,只留下嗒嗒一个人在屋里。
她揪着被
子,被吓得坐起身,逐渐清醒起来。
她不要去上课
可有没有人可以照顾她呢
嗒嗒用力闭上眼睛,试图在梦中找到猪长老,跟他通通气儿。
猪长老可是猪猪王国里最大的官儿了,总能比她懂的要多一些
嗒嗒说睡就睡,小脑袋一靠上枕头,意识就慢慢回到了猪猪王国。
她赶紧跑去猪长老办公室,可他不在。
守着王国的猪侍卫说,猪长老正在午睡,没法招待客人。
嗒嗒扁扁小嘴巴,但到底没去打扰它,自己悄悄溜到预言镜面前去。
这一次,预言镜里的画面都很温馨。
甚至她还看见,明天一大早,她娘因为一件好消息,心中一阵欢喜,蹦得老高老高的。
嗒嗒最喜欢看见爹娘笑嘻嘻的样子了,顿时嘴角一咧,也笑成一朵小太阳花。
然而,就在她最乐呵的时候,预言镜里的画面却变了。
她看见祁晓穗抱着小妹妹心急火燎地跑出来,跑遍了全村,都找不到人帮忙。
后来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小妹妹了,祁晓穗哭得昏天暗地,还消瘦了不少。
最后,她为了寻找一个依靠,将注意力放到了许广华身上。
她让嗒嗒的家变得鸡飞狗跳,自己却能独善其身。
嗒嗒看不明白,却知道祁晓穗为小妹妹而感到悲痛,于是跑去午睡室,吵醒了猪长老。
“猪长老,能不能救救小妹妹”
猪长老睡眼惺忪道“每个人的改变都是有因有果的。祁晓穗原本有她自己的追求,可在痛失爱女之后,她发现自己坚持的立场是错的。她想要过安稳的生活,所以选择去争抢。”
“你可以救她的女儿。”猪长老动了动猪脖子,懒洋洋地说,“可要是这样,人生的轨迹就会改变。祁晓穗或许不会再去纠缠你爹,但也有可能,她和你家里的渊源变得更加深。”
“救人要紧呀”嗒嗒没再等猪长老说下去,着急地跺了跺脚。
而后,她被一阵哭喊声吵醒。
“救救我闺女,救救我闺女”
“有没有赤脚大夫我找不到赤脚大夫了”
“我闺女要死了,她的脸色已经白了,有没有人可以帮帮我”
祁晓穗哭得嗓子嘶哑,脚下被一块石头一绊,绝望地跪倒在地上。
她和她的闺女,就真的这么苦命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早早、是苹呀、齐云清给我灌的营养液。
谢谢小天使雪舞、投的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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