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艳菊和以往不样了。
过去,她看起来格外圆润,又黑又糙脸上总是带着质朴的容,乍眼看去,能比际年龄大个十来岁。
可今天,不穿过去那些打满补丁又洗得发白了衣裳,而是换上件浅色的毛衫,下身穿着件黑色的裤子,看起来精神得不得了。
看她的脸,也不知道是不是学城里人涂了紫罗兰粉,居然白了不少,又因为跟自家男人闹矛盾,该是心事重,整个人瘦了大圈。
从前她经常一开口便噎死人不偿命,因此人家心想着惹不起总躲得起,便不敢跟她争执。
可现在,看着她脸上平和表情,大家不由想要靠近。
“艳菊,你穿的衣裳哪买啊真好看”
“你是不是上过城里了皮肤好像好了,头发也剪短了点。”
“女人就靠打扮,瞧你现在这模样,哪儿看着像是要扛着锄头下地的啊”
其实村民们是夸张了。
陈艳菊身上穿的是付蓉毛衫,款式与她平时穿都不样,可也没到让人一眼就觉得惊艳的地步。至于她的皮肤,之前付蓉雪花膏,她总不舍得用,可这些日子转念想,干啥不对自己好点,便一天好几回往脸上抹,虽说这皮肤是光滑了些,但雪花膏也不是灵丹妙药,至于让人觉得她的变化是脱胎换骨吗
不过心中虽然这样想,真被人夸赞,说不高兴才是骗人的,陈艳菊的嘴角不自觉上扬,露出了意。
看着自己媳妇变成这样,许广中是最震惊,也是最欣喜那一个。
之前他就喜欢爱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女人,因此才对祁寡妇格外有好感,回家见到自家媳妇这么朴素,不由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都不满意。
可现在,他媳妇居然也愿意打扮自己了。
许广中紧蹙眉心终于缓缓舒展开来,但毕竟上回被她扇了个巴掌,他也不愿意给她好脸色看,只是说道“还不屋”
他眼神之中透着居高临下劲儿,那语气慢悠悠,就像是瞧不起人似的。
村民们心中感慨,刚才还见许老三媳妇挺有骨气,这儿该不又是老老回屋伺
候男人和婆婆了吧
然而,正当他们这样暗暗琢磨之时,却听陈艳菊开口了。
“又想挨揍了”陈艳菊问。
这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啥叫又想挨揍了
难道许老三媳妇之前揍过他
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等着许广中反驳,可没想到,他却只是像被踩着了尾巴般,整张脸涨得通红,愤愤然回屋。
而后,陈艳菊也慢悠悠了屋。
在场村民恍然大悟。
“难怪前两天看许老三都没出来晃悠了呢,我还以为他是因为媳妇回娘家了,心情不太好。现在看来,是他被揍得狠了,身上有伤,担心被我们发现”
“上回我去提井水的时候看见他,埋着脑袋,小心地挡着脸上伤。可我眼睛多尖啊,下子就看见他半边脸都肿了,嘴角更肿,看就知道是被人扇了巴掌”
村民们沸腾了。
其实即便是在这比较落后的村子里,平时也不见得有男人打女人,毕竟公社和村委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若真是家务事闹大了,妇联主任第一个出面调解。
可问题是,即便男人不动手,自己下地忙活了整天,可在家里啥事不干,屁股坐下就开始当大爷,媳妇则是下工回来还得照顾孩子,伺候公婆和男人,怎么算都不公平
只是能有什么办
妇女们自己没法改变现状,因此看见陈艳菊这么出息,便愈发羡慕崇拜她。
不管这婚不离,她能这么有底气,那就是全村妇女的楷模了
“快看那边是谁来了”忽然,道声音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向村外。
眼望去,他们看见几个高头大马的男人手中拎着锄头铁锹,身边似乎是他们的媳妇,拎着笤帚,浩浩荡荡地进村了。
“这是我记得这好像是老三媳妇娘家人”
“看来这婚是离定了”有人惊呼,“赶紧去喊村支书,免得到时候打起来,闹出人命”
许家三房这事还没完,村民们连上工都不情愿了,只盼着这场好戏看完。
而此时此刻,屋里许广中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铁青着脸,对陈艳菊说道“知不知道刚才自己说了啥
问我是不是想挨揍你男人被人话,你就有面子了”
陈艳菊没出声,在堂屋里看了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己没带上。
其实在这个家里头,属于她东西很少,这间草屋本就逼仄,因此她来之前,还不少衣裳留在了老屋。
不过也无妨,反正那些衣裳都旧得不成样子了。
陈艳菊转了转,最终只找到了两本书,那是上回付蓉她的,说是只要她坚持学文化,快便能将这本书看懂。
往后回娘家,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上扫盲班了,但无论如何,她得带走这本书。
看着陈艳菊这旁若无人的样子,许广中更是恼羞成怒,他说道“现在都啥时候了,你还想看书家里柴火好几天没人劈了,我娘身体不好,每天都得起大早给我做早饭吃。家人衣服没人洗,丢盆里就得发臭了家里乱成这样,你倒好,还有闲心看书”
就在许广中怒火中烧,骂个没完时,周老太和许妞妞从里屋出来了。
周老太是躺在炕上睡觉,被他吵醒。
至于许妞妞,她是心中发慌,忍不住出来看看。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走到堂屋,就看见改头换面的陈艳菊。
许妞妞是从后世回来的人,当然不觉得如今陈艳菊有多时髦,她震惊,是陈艳菊确与上辈子截然不同了。
上辈子陈艳菊是个彻头彻尾悲剧,她将自己切奉献给这个家,所有希望放在了两个儿子和丈夫的身上。
只是没想到,她的丈夫并不是什么好人,不仅早就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甚至在发家之后一脚踹开她,毛钱都没留下。
上世陈艳菊任劳任怨,到老都是孤苦无依,两个儿子更是自身难保,母子三人没个能过上好日子。
即便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许妞妞还是觉得她怪可怜。
可没想到,这世,可怜人居然懂得自己谋后路了。
周老太一瘸一拐样子,扶着墙走到陈艳菊面前“你都是两个孩子娘了,还真当自己是小姑娘,动不动就使性子这两天大宝和二宝惦记着你,每天晚上哭个不停,说想娘。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非要闹大了,
让所有人笑话”她阴冷的眼睛盯着陈艳菊瞧,直到发觉陈艳菊的眼神中出现丝波澜,便知道当娘都心疼自己孩子,心中有了底,便对许妞妞说道,“把大宝和二宝喊回家。”
许妞妞从屋里跑出来,看见陈艳菊的娘家人,又听见村民们纷纷的议论声,心中彻底慌了。
要是陈艳菊真坚持离婚,那她该怎么办
家里有个陈艳菊在,她的日子都已经不好过,若是陈艳菊都走了,周老太一定完完全全指向她,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许妞妞心中一慌,顿时在村子里飞奔,只想要尽快找到许大宝和许二宝。
她知道,两个孩子是陈艳菊的心头肉,也许陈艳菊会为了他们俩留下来。
许妞妞跑得极快,但因为整个人往前冲,重心不稳,摔了个结结。
她的手腕擦破了,膝盖也疼得出奇,但为了自己来的日子能好过些,她没有丝毫犹豫。
天已经愈发凉了,许妞妞身上穿的衣服显得格外单薄,她的脸冻得发白,几乎没了血色,心底满是恐惧。
情况还能变得更坏吗
她害怕,也不敢多想。
而就在许妞妞竭尽全力寻找两个堂哥之时,村尾的茅草屋里,陈艳菊再次提出离婚想法。
许广中一愣“你又要闹啥”
周老太立马反对道“这婚绝对不能离我和你爹已经离婚了,现在你们俩也要离婚,这要传出去,别说是咱们瓯宅村,就连隔壁几个村子里人都要话咱家”
周老太活这大半辈子,全都是为了自己脸面,她希望人家羡慕自己过日子,却不想到头来,没有任何人羡慕她,多是嘲笑戏弄。
现在,就连她小儿子都要离婚了
不,她就是拼尽自己老命,都不同意
周老太咬牙切齿,甚至还想要以自己当婆婆威严来威胁陈艳菊就范。
可陈艳菊既已经下定决心,又怎么可能因这三言两语就改变心意
陈艳菊说道“这婚离定了,我是来通知你们的。公社和村委那边,我都已经打过招呼,办离婚手续是连国家都认可的,不可能只因为你们母子俩不同意,我就离不了”
听着陈艳菊这斩钉截铁
语气,许广中整个人呆住了。
他嫌弃自己媳妇,甚至平日里总是对她呼来喝去,可全村有几个男人不是这样对待媳妇难道还真要像他大哥一样,媳妇当天上掉下来的宝贝样宠着
许广中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于是便愈发觉得心里不痛快。
他媳妇是想要翻身做主了
幸好就在此时,许妞妞把许大宝和许二宝带回来了。
见两个儿子回来,许广中就舒了口气。
大老爷们自尊心不允许他跟媳妇说好话,求她留下来,但两个孩子可以。
陈艳菊对待两个儿子是费尽心思,难道她真舍得丢下自己心头肉
许广中对两个儿子说道“你们娘说要跟爹离婚。”
许大宝和许二宝都不小了,自然能听懂离婚是什么意思。
在周老太与许广中看来,只要两个孩子闹一闹,陈艳菊就定心软。
等到时,这件事情便像是从来没有发过般,悄无声息地结束
陈艳菊一脸心疼地抱住许大宝与许二宝问长问短。
两个孩子本来都挺熊,但这些天没见到娘,不知怎的,竟懂事了不少。
陈艳菊这回冷静,看见两个孩子,心头还是一阵酸楚。
她粗糙手轻轻抚摸许大宝与许二宝脸颊,眼眶湿润。
周老太给许广中递了个眼神。
她知道,光是这两个孩子,就足以绑住陈艳菊。
“行了,别闹个没完。”许广中揉了揉鼻子,咳一声,“家里收拾一下,晚上记得做饭,我出去了。”
可不想,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陈艳菊用温和语气问了两个孩子个问题。
“大宝、二宝,娘要和你爹离婚,以后不住在这里了。你们要不要跟着娘走”
周老太一个激灵。
跟她走
上哪儿去
许广中沉下脸“还有完没完了俩孩子是我儿子,你要带他们去哪里”
“回娘家。”陈艳菊目光坚定地看着许大宝和许二宝,“娘要回你们姥姥家了,你们走不走”
两个孩子立马点头如捣蒜,异口同声道“走走走”
说完,许大宝和许二宝连想都没有想,立马听陈艳菊的话,自己衣裳收拾起来,抱在怀中。
陈艳菊舒了口气,打开屋门。
这简直是越来越过分了
许广中狗急跳墙,冲上前就要扇她,却不想屋门一打开,外头站着他串熟人。
那些个都是他小舅子
见许广中扬起手要打陈艳菊,她几个弟弟们立马气红了眼,挥起锄头就往他身上扬。
许广中一向都只是靠张利索嘴皮子走四方,哪见过这阵仗,别说三个小舅子了,就算面前只站着个,他都吃不消。
个个锄头铁锹挥舞过来,他吓得够呛,他抱头鼠窜,却还是难免挨了打。
周老太铆足了劲冲上来,可陈艳菊的几个弟媳妇也不乐意了,抬着笤帚吓唬她。
周老太惊得脚步一顿,那笤帚便直接落在她脚上,她便被吓得往后跳了几步。
“还敢来不老点,就算你半只脚都踩棺材里,我也不跟你客气”
“直接你打趴下”
许广中被打得头昏眼花,蹲在地上抱着自己脑袋。
而周老太则好一些,只是被吓了跳而已,但她的老脸挂不住了,也不敢再造次,便只好愣愣地站在原地,句话都说不出来。
母子俩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所有人都没想到陈艳菊的娘家人如此护着她。
在大家的眼中,只要是出嫁女儿,那就成了别人家的,逢年过节来家里打秋风就已经够烦人了,还怎么可能将她和外姓人接回家养着呢
时之间,感慨声纷纷,也没人说酸话,只念叨若不是陈艳菊被婆家人磋磨得紧,她娘家人又怎么可能忍无可忍
场面很混乱,虽陈家人没有动手,但还是惊动了村委。
宋德荣是第个赶来的,他赶紧息事宁人,让陈家人手中的东西给放下来。
陈艳菊的其中个弟弟便说道“你是村长吧我们也不是什么粗人,这回是被逼急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别说是人,你看是吧”
宋德荣严肃地点点头,又看向陈艳菊“陈同志,你有没有啥想”
“宋村长,我想,刚才都已经跟你们村干部说过了。我铁了心,就是要离婚。可他们家人死活不同意,还想来打我。”陈艳菊护着两个儿子,虽不情愿,但还是不
得不在他们面前说出这番话。
事情闹成这样,孩子们必然会受到伤害,可若是让她为了两个孩子而委曲求全,她做不到。
“胡闹许老三,你也是念过书的,咋这回跟个野蛮人样,点道都不讲国家有政策,准许夫妻办离婚手续,现在可不是你说不离就不离的。”宋德荣沉着脸,不怒自威。
许广中不想将这件事摆在台面上说,可现在他是要铁定丢脸了。
他便咬着牙关“那她凭啥把我两个儿子带走两个儿子跟我姓,就是我们家孩子”
许大宝迟疑许久,仰着脸,轻声问陈艳菊“娘,我们以后能不能姓陈”
陈艳菊的鼻子酸。
而她的几个弟弟也几乎异口同声道“能就姓陈”
“这当然不”许广中瞪大了双眼,刚要反驳,却被陈艳菊平静地打断。
“我跟了你十年,这十年里没做啥对不住你事。儿子归我,以后养大了,他们愿意和你来往,我也不拦着。但是现在,你要是非要把这事闹大,我就让大哥和大嫂帮忙,陪我往上告村委不管事,还有公社,公社不管事,还能再往上层。这俩儿子是我痛得要死要活生下来的,这些年也都是我个人把屎把尿拉扯大,我就不信,都这样了,我还不能带他们走”
许广中一时哑然。
他直直地盯着陈艳菊,嘴巴微微长大。
这还是他认识媳妇吗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媳妇竟变得如此陌
“你、你”许广中咬着后槽牙,“你跟谁学不好,跑去跟大嫂学说这些噎死人的话”
陈艳菊冷笑“我不跟大嫂学,那跟谁学跟二嫂学偷偷摸摸的本事,鬼鬼祟祟地害几个小孩子还是跟你娘学这表面上套,背地里套工夫,我和儿子欺负得透透的,在你面前又装得像个和善老太太”
陈艳菊这话针见血,听得在场人都屏住了呼吸。
真敢说啊
她就不怕她婆家人恼羞成怒,反手就打人吗
陈艳菊真不怕,因为在今天过后,她就没打算这个家门
她冷眼看着许广中,嘴角透着几分嘲讽,圆润的脸上写满了三个字不
好惹
周老太哪受得住旁人这打量的戏谑眼神,脚下软,就要装晕。
许广中赶紧扶住她娘,怒声道“你别往我娘身上泼脏水”
这样掰扯下去,究竟啥时候才能完
明明是家务事,可他们不愿意在自个儿家里把事了了,那就只能让宋德荣出马。
他是一个头两个大,但仍旧用公正语气对两个孩子说道“大宝、二宝,你们想跟着谁”
“娘”两个孩子大声道,“我们跟娘走”
而后,许二宝高兴地说“以后娘不在家,奶再也不不让我们点煤油灯了。我和哥哥在屋里摔了好几回,腿都摔淤青了。”
周老太嘴角抽。
许广中怔愣道“奶是为了省点灯油,这是为了我们一家人做打算。”
许大宝却直接打断了他话“奶自己屋里可亮堂了都要睡了,还不愿意吹煤油灯,我上回听妞妞把灯给灭了,被她打了个半死她说这么黑漆漆,是不是想摔死她”
这话出,又是刷新了村民们对周老太的认知。
“这老太太心可真毒啊,自己摔不得,孙子摸黑摔了没事,孙女打得嗷嗷叫也没事,只要自己过得舒坦就成”
“当初她就不是个东西,要真是个人,咋这么对大房家好在大房家运气好,不是她亲生,要不也得被她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还真以为她对自己两个亲生儿子有多好呢,我看也不见得这回老三媳妇不就是对她忍无可忍了,才非要闹着要离婚”
“许老三这运气也背,摊上这么个娘,现在媳妇闹着要离婚,儿子也不跟他”
这些话语一下子就往许广中的耳朵里头冲,在他脑海之中炸开来。
他们若是不这么说,他是绝对不这样揣测自己娘,可现在,听着大家说的话,他懵了。
他娘难道真这么自私自利吗
他木然地愣在原地,直到陈艳菊带着两个孩子,与她娘家人起离开了瓯宅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德荣几乎是用命令口吻对他说道“明天早,你们俩来公社办离婚手续。这事现在不是你说了算,要是你媳妇非要往上闹,到时候咱村评不上
先,连分粮都得比别村要少,我看村民们怎么跟你过不去”
人群逐渐散去了,许广中面无表情地回屋,眼中满是木然。
这个草屋里头,就只剩下他娘和许妞妞了。
往后,他要跟她们过日子吗
许广中埋怨陈艳菊不近人情,怪两个儿子没心肝,最后又看向他娘。
切究竟是怎么走到这步的
许广中想不明白。
许家三房终于把离婚手续给办齐全了,这事最后还是传到许老头的耳中。
他愣在那里,手中的旱烟就这样燃着,心里头空落落的。
孙秀丽在灶间干活,对许广国嘀咕着“这日子真没法过了,我现在一天到晚,除了上工,平时一步都不敢往外迈你知道人家是怎么咱们不说咱们许家是离婚之家,个家里头就出了两对离婚”
“别说了”许广国咬牙骂道。
孙秀丽梗着脖子“咋就不能说了爹娘已经离婚了,人家还说娘是老虔婆,说她心眼是黑现在连小叔媳妇都跑了,谁不知道艳菊平时那眼珠子就跟长在她男人身上似的,咋说离就离我看他们没说错,咱家就是风水不好,不吉利”
“你还说”许广国面红耳赤,猛地将灶台案板上刀甩下来,骂道,“还嫌家里事不够多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还不消停”
孙秀丽不服气,到底还是被骂得噤了声。
想到他们家这光景,想到大房一家的日子过得有多好,她气得嘴角都要咬出血来。
然而她没想到,大房一家的好日子,这才刚刚开始呢
临近年关,肉联厂更忙了。
职工干活辛苦,食堂便要更加认真准备早午晚饭,这也算是肉联厂厂长体恤全体职工。
肉联厂能做到在国营工厂之中效益最高,也最是深得人心,确实是与厂长的领导是分不开。
如今,作为工厂份子,许广华也有了极其强烈归属感。
在后厨,他干活极其卖,如后勤主任那样,既然没转正,那就要把自己如今岗位守好。
也许在不久来,他和许广国一样,因是临时工而被辞退,可只要在岗天,他就要把事情做好
。
许广华在后厨忙得,可做事却非常有条理,即便是正式员工都会他几分薄面。
工作到了这份上,总归比过去在地里干活来得好,许广华虽不安于现状,但就目前来看,他已经满足了。
“许同志,厂长喊你。”外头一阵声响。
许广华的手中都是面粉,被这样一喊,愣了愣,赶紧找了块布,擦了擦手。
厂长怎么找他
许广华匆匆忙忙从后厨出来。
就他所知,厂长虽对厂子里大部分事情都亲亲为,可也不是真到如此事无巨细地步。他来厂里已经好几个月了,还从来没有面对面和厂长说过话。
许广华不知道厂长为什么突然让人喊他过去,在脑海中设想了无数个可能,然而,当他走进厂长办公室那一刻,他还是愣住了。
卢锋竟然也在。
卢锋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与厂长谈风生,全然没了之前面对他时那颐指气使的姿态。
他是在市局工作,对于市局大部分领导来说,他还算是年轻的。
能在这个年纪爬到如此岗位,与他自身能力分不开,因此即便是肉联厂厂长,也是对他极其客气。
看见卢锋那一刹那,许广华的神色已经微微变。
他记得当时自己还在这里干日结活儿时,卢锋就试图让朱建丹将他赶走,只不过朱建丹没有盲目理他,甚至还站在自己这边。
不过,朱建丹到底只是工厂里个主任,怎么能厂长较劲
许广华估摸着,若是卢锋请厂长辞退他,那么厂长一定不心慈手软。
因此,在见到卢锋那一刻,就仿佛当头浇下盆凉水,许广华满腔热血冻结。
“钟厂长,我是后厨许广华。”许广华说道。
钟厂长闻言,抬起眼看他眼,和颜悦色地比了个手势“坐吧。”
在说话间,钟厂长打量了许广华一番。
照卢锋话来说,这只是后厨个临时工而已,肉联厂临时工不少,工作并不算稳定,至于后厨临时工,更是分分钟都可以更换。
就这样临时工,竟被厂长喊到办公室,照理说应该诚惶诚恐才是,然而他并没有。
许广华大大方方地
坐下,镇定地直视他,问道“钟厂长,请问有什么事吗”
钟厂长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欣赏“你认识这位卢主任吧”
“认识。”
钟厂长点点头“是这样的,我之前也没想到你与卢主任有这么深的渊源。我和他是老同学,老朋友了,既然他开口请我帮忙,那这个面子,我是一定要。”
听对方说了这么长时间,仍没个重点,许广华也着急了“钟厂长,有什么安排,我都能接受。”
见他凝重神情,钟厂长笑声“我刚才已经找几个同志打听过了,都说你工作勤恳,表现突出,也有定领导能力。既然是这样,卢锋又开了这个口,那我就破个例”他顿了顿,问道,“你想不想转正”
许广华本来已经想好了后路。
若是厂长真要辞退他,那他就再去想别的办,大不了去市里间间国营饭店和国营工厂打听,看是不是有人招临时工。
毕竟即便是单位里临时工,都比之前下地拿工分赚得更多。
只是,谁能想到,厂长开口,竟是问他愿不愿意转正
许广华呆住了,他瞪大了眼睛,许久之后才说道“想当然想”
钟厂长笑着点头“不过工厂总有工厂规矩,要想给你转正,也不是我句口头承诺就算数的,咱们得让其他职工服气。这样吧,我让人事那边出一张卷子,你要是能通过考核,就正式转正。”顿了顿,他说道,“我听说你媳妇是学校老师,还参加过高考,临时拿起书本,应该不难吧”
许广华喜出望外。
他连声道谢,语气之中的激动之情昭然若揭。
对于曾经在土里刨食庄稼人来说,能进市里国营工厂工作,自然是天大的运气。然而他却没想这么多,在他看来,能借此让自己家人活过得越来越好,才是硬道。
“不用谢我,谢他吧。”钟厂长看了卢锋眼。
许广华也望向卢锋。
两个人从钟厂长的办公室里出来时,都是沉默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广华说道“如果是为了让我在老爷子面前帮你说好话,就算了,我不为了这个工作这么干。”
卢锋挑了挑眉。
“上
回我和媳妇没赶上客车,也算是躲过劫。我这人最不喜欢欠别人情,既然你们帮了我,我就要把这人情还你。”卢锋顿了顿,又说道,“你也放宽心,我自己爸,不用你从中说好话。咱们俩也不用有什么后续来往,这是你应得。”
说完,卢锋转身,步伐迟疑了片刻,但快就大步离开。
他并不觉得对许家有什么亏欠,最多只是从对方的为人处世以及给妮妮留下那张习题纸中意识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没必要在不了解许家人前提之下,立马断定他们贪图从老爷子手中得到好处,才心接近。
老爷子说,让他先学会做人,这句话就像是一个警钟,让卢锋下意识反省自己。
不过到底是到了这岁数,都已经定性了,真让他对许家人好声好气地服软,他做不到。
人情既然要还,那就还人家最需要,如今这事算是了结了,卢锋心里头舒坦了不少。
他步伐迈得大,走得也快,仿佛心头大石已经落下般。
而望着他背影,许广华还在考虑刚才他说的话。
不愿意欠人家情,尽早还上,往后不需要多有牵扯
这句话,他怎么好像从卢老爷子口中听过
不过,不论卢锋怎么想的,现在他工作算是稳定落实了,得尽快回家,这个好消息告知付蓉和孩子们
许广华虽没有念过书,但儿时他经常上村里教书的老先家帮忙干活,那时便打下了定知识基础。
因此现在要参加肉联厂考核对他而言,便不是这么难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用尽了自己全部心思准备考核。
家里煤油灯整宿亮着,见爹如此努力,嗒嗒便眨巴着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
她忽然觉得,也许学习知识是一件特别有意思事,否则她爹娘和哥哥怎么乐此不疲呢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嗒嗒之前在绵安村那小学听着老师说话就头疼的毛病逐渐好了,心中突然种下了颗小小的、向学的种子。
嗒嗒也好想念书呀
不过好在,她爹娘说了,只要过完年,就可以让她跟哥哥一起上小学去。
虽然她年纪小,但她娘说
,她是个聪明的小朋友,年后就上年级,定能跟上
到时候她上年级,哥哥上三年级,他们家就有两个小学生啦
嗒嗒对念书的盼望逐渐强烈起来,而与此同时,许妞妞又何尝不想念书呢
眼看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等过完年,她就七岁了。
上世,许妞妞在付蓉严格要求之下,是念到了大学。
虽然那大学没什么了不起的,花钱也能上,但她毕竟得了张凭。
这世,她相信只要她能去念书,那依照她上辈子水平,混日子在学校里拿到好名次应该不难,到时候总会有人欣赏她,而她也碰到新的机缘。
可问题是,根本没人愿意送她去上学
许妞妞心中焦急不已,她日盼夜盼,却知道眼前机会是渺茫的。
要是真没有凭,长大后她成为明星,不被黑粉嘲笑
她愈发烦躁不安,只恨嗒嗒存在害得自己陷入困顿之中。
要是许家能倒大霉就好了。
许妞妞这样阴暗地想着,恨不得许广华如她爹一样,被单位辞退,也恨不得付蓉即便考上大学,也是去遥远地方。
她多希望许家大房分崩离析,可没想到,就这样盼望着,在过年之前老屋请了杀猪匠宰猪的那一天,她盼来两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许广华在单位通过了考核,他转正了,从今往后便是肉联厂正式员工,薪水翻好几倍涨,福利更是高得不像话。
第二个消息是,冯惜珍帮嗒嗒和许年在市里找到了所重点小学,等年后,他们就要去那所学校上学了。
许妞妞几乎要崩溃,她在家里烦躁不已,眼睛红得快要渗出血,然而周老太却只是狠狠扇了她一巴掌“你发啥疯我儿子要去岳市了,我也没像你疯成这样”
这巴掌打得许妞妞头晕目眩,但还是咬着牙关,字顿这么问“你说小叔要走了”
周老太阴恻恻地笑了“以后就咱们祖孙俩相依为命了。”
以后
以后这个家里就只剩下她和她奶了
许妞妞双腿发软,身子直直往后倒去,眼前似笼罩着大片大片迷雾,那暗无天日的感觉,几乎让她窒息
茅
草屋门虚掩着,寒风吹进屋,吹得许妞妞与周老太都是瑟瑟发抖。
天气变凉,周老太的腿愈发不好使了,她用干得像树皮一样的手戳戳许妞妞“赶紧去关门。”
可许妞妞却像是没听见她话。
许妞妞耳朵竖得高高,而后一道高亢的声音传来。
“付知青在不你录取通知书带到了,刚才邮递员搁在村委去了”
“考上了,考上了,是城北大学”
付蓉竟考上了城北大学
周老太气得双目通红,忽地心头一阵绞痛,右手筋仿佛连着心脏直抽抽,抬不起来了。
“去、去去喊赤脚大夫,我手动不了了”周老太大声道。
然而没有谁她。
许妞妞只是窝在门边,任冷风肆虐,任老太太哀嚎,动不动。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很喜庆。
而在他们之中,许家大房便是最精神爽利的。
终于到了除夕,许年与嗒嗒穿上了漂亮精致的小袄子,手中捧着爹刚从市里买的柿饼,兴高采烈地跑出去玩。
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着容,许老头心中一阵心酸,他招招手,俩孩子叫过来,人给了封压岁钱。
“年年、嗒嗒,你们来爷家吃年夜饭不”
许年与嗒嗒对视眼。
片刻之后,许年说道“爷,我们一儿要坐车去镇上过年。”
是上惜珍家过年吗
许老头的眼中出一丝希冀光,他倚着墙,往前走两步,低声问“能不能、能不能让爷跟你们一起去”
嗒嗒歪着脑袋想了想,仔仔细细考虑了许久,为难道“爷,没有经过奶奶同意,我们不能带你起去。”
可到底是大过年的,许老头想到二儿子和二儿媳成天针锋相对,想到许强强不亲近他,只觉得心中一阵凄凉。
他便忍不住,又用哀求语气争取道“就带爷一起去吧,家里刚宰了猪,爷给你们带上两刀猪肉”
可他话音刚落,却听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付蓉声音。
“年年、嗒嗒,你们上哪儿去了咱们要出发了,免得你卢爷爷和奶奶等急啦”
嗒嗒听,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好期待和妮妮姐姐见面呀
而同时,许年也沉默着考虑个问题,卢妮能不能做出那些习题
只是他们都没注意到,就在这瞬间,他们爷爷的脸色,比地里被冻坏了老帮菜还要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雪舞、爱读书的土豆、清扎、瓜仔的营养液。
也谢谢小天使别离给我投的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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