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没人回来禀报说江采死了。
那人只说“回夫人的话, 江大人昏过去了,请了大夫,已经稳住了伤势, 没什么大碍了。”
“下去吧。”
福珠似乎松了一口气,她看向久娘, 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久娘也不说话, 主仆二人长久地沉默着。
这一日都没见到陈照非。
久娘在夜里才后知后觉问起, 她醒的时候, 侯爷便已经不见踪影。她原以为,又是进宫去了, 但到夜里也没回来, 观海也不在。她才多嘴问了一句。
下人回说“侯爷出门办事去了,说不许惊扰夫人, 此去快则两三月, 短则一两月, 夫人可以慢慢审视。”
听见最后二字, 久娘无端端脸红起来。她别过脸,隐藏这不自然的情绪, “哦。”
叫她审视, 干脆面也不必见了。
她叹口气, 吩咐小厨房上菜。
江采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一个梦是难得的长久以来的平和的梦, 不再是噩梦。他醒过来的时候, 只觉得心口疼痛不止。
记忆一瞬间回到他的脑子里,他想起一切,下意识伸手去碰触自己胸口。这动作牵扯着肌肉, 又引发一阵疼痛。
江为在一边守着,被他吸气的声音吵醒,脸上急切“少爷,你醒了”
江采看着江为,江为从小随他一起长大,如今也不再是毛头小子了。他的目光从江为脸上移开,又到这房间,这是他一直熟悉的地方,那时候有他的父亲他的母亲,还有阿九。如今什么没有,只剩下这一座空荡荡的陌生的房子。
江采想着想着,又再度睡过去。
江为吓得不轻,他已经睡了一夜才醒。江为忙不迭去请大夫,大夫来看后,却说没什么问题。
但江采没醒,他又睡了整整两天。
两天后,江采再度醒过来,而后开始吃药,调养身体。
他迫切地想好起来,但这过程仍旧花了不少时间。
久娘再见到江采,已经是一个月后。他原本很早便想出来,被江为拦住了,他那时走路都不大顺利,又如何能出来
何况入秋后,一天比一天更凉,萧瑟寒风往人身上一吹,都觉得好冷。
反正好说歹说,甚至连死去的陆氏都搬出来了,才把江采劝住了。如果再劝不住,只怕江为要拿绳子把他绑起来。
但江为从不怪阿九,他明白阿九的痛苦。他只觉得,少爷不应当再这样下去,过去的事情或许应该让他过去。
但他也劝不住说不通,只能唉声叹气。
久娘这一个月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少了某个人时常的出现,多少有些不习惯。
江采又重新站在她的门前,说要还欠她的第二桩,请她动手,打他一个耳光。
“我不愿意脏了我的手。”久娘这样说。她神情很平淡,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这目光让江采心里一痛,他苦笑一声,低声道“也是。”
最后了还是自己动手,当着久娘的面,甩了自己十个耳光。
江采脸上清晰的巴掌印浮现出来,看热闹的人不知道发生什么,窃窃私语。
“这样可算”
“算不算,自在你心,你何必问我。”
江采笑容戚戚,“是”
久娘说完,转身进了门去。江为扶着江采起身,“少爷,算了吧”
江采摇头,不,不能算了。怎么能算了,若是这么算了,他怕若有来世,也不能重新来过。
江为搀扶着他,从人群中走出去。
这等大事,自然为好事者所传开。各种猜测,各种版本,传得神乎其神,一时间,引发众人诸多感慨。
剩下的江采不知道怎么做了,他总不能叫阿九把他关起来,阿九不会同意。他思来想去,只好每日在她门前跪两个时辰,风雨无阻。
每日都有很多人前来围观,第一日阿九出来看了一眼,之后干脆连面都没露过。他面对着那扇紧闭的门,面对着周围无数人的眼光,有冷风从脖子吹过,膝盖磕在地上是冰冷的,没有温度的。
江采闭上眼,不禁想,那时候阿九在想什么呢
他试着去猜测,越想越觉得自己做错。
他想起小的时候,陆氏还在的时候,陆氏很喜欢阿九,但更喜欢他,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
那日子再不会有。
再不会有了。
江采猛地睁开眼,眼睛酸涩,不禁又想倘若时间能重来
可时间并不能重来,萧瑟寒风一日比一日凛冽,在这日子里,冬天踏着步子靠近。
陈照非还没回来。
久娘不禁想提笔给他写封信,可又想,若是他已经在回来的途中,那这信兴许送不到了。
只好作罢。
这些日子,她在忙生意、忙女学、忙府里的事,忙里偷闲的时候,如他所言,审视自己。
陈照非这一去,比所说的时间要久上许多。直到京城都落了雪,还是没有消息。
久娘不禁有些担忧,毕竟出门在外,有诸多的危险。她忧心忡忡地度日,甚至于忘却了门口还跪着一个江采。
在听闻信使到的时候,久娘奔出去,兴高采烈。在打开门看见江采的一刹那,脸上写满了诧异,而后才回过神来。
信使将信送到久娘手里,这一次总算是是归期。
“三日后回。”
只这四个字。
久娘眉头皱了又松,由平到折,心情有些复杂变化。
她甚至觉得这是一招好棋,比那什么审视可高明多了。
江采看着她的神色变化,看着她出门,进门,从出到回,没有多余的一个眼神落在他身上。
他来的时候兀自来,走的时候也兀自走。
江为劝道“天气越来越不好了,若是下大雪”
江采伸手打断,示意他不必再说。
三日后。
久娘起了个大早,便在等。但她没说她在等,只是心绪不宁地等着,从天亮等到天黑,也来等到一个人影。
她心变得格外不宁静,不禁想起许多的事端和意外。
这一夜惴惴不安,到醒来,竟然下了好大一场雪。
雪漫长街,江采仍旧在跪着。
江为替他撑伞,“少爷你作践自己,难道就是对阿九小姐的弥补吗”
江采没说话,他直直地望着面前的门,甚至想做一场豪赌。
漫天的雪飘飞,迷了人的眼睛,不知道过去多久,江采昏昏沉沉。
却听见那扇门缓缓开启,他的心又一次猛地提起来。
他看见阿九奔出来。
他想笑,但嘴唇都冻得发紫,笑不出来。
“阿九”
但是阿九没停下来,越过了他,停在了他的身后。
久娘堪堪停住,雪天路滑,差点跌倒。
陈照非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小心些。”
久娘清了清嗓子,问“不是三日后这都第四日了”
陈照非似笑非笑“看来夫人是审视明白了”
久娘偏装作听不懂,“什么外头的雪太大了,我听不清楚。”
陈照非笑了声,“那回家吧。”
他们转过身,看见江采被江为扶起来。
漫天的风雪吹着,盖下来,江采眼前一片模糊,他朝阿九的方向伸出手去,喃喃唤她的名字“阿九,”
她没动,站在原地。
江采嘴角扯了扯,人往后栽下去,他听见江为担忧的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少爷”
是,他再也碰不阿九了。
他笑着咳出一口血,血染红了旁边的雪。
他脑子里闪过很多事情。想起游学回来那日,与她外面门口撞见,她在门帘子后面,素净一张脸;想起站在那个台阶下面,她那一眼;甚至想起小的时候,他拉着阿九一路跑
好像如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最后想起那一天在那个山崖上,她说的那一句话与君长诀。
是怎么样的坚定和决绝。
是,与君长诀。
大约是此生、来生、生生的,与君长诀。
陈照非握着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道“来人,送江大人回府。”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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