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遥看一眼胡剑雄,两个人面面相觑。胡剑雄发狠,一脚踢在春藤腰眼上,“怎么回事”
只在外头这么一会儿工夫,春藤已看不出原来模样,鼻青脸肿。牙也掉了两颗,嘴巴却硬,吐一口血道,“王爷病了,你没眼睛看不出来”
胡剑雄勃然大怒,右拳一提要打。穆遥摆手制止,“对姑娘家休要如此粗鲁。”
那边男人连叫几声“骗子”,情绪渐渐不受控制,忽然转过身,握着匕首便往外走。
穆遥皱眉,“齐聿。”
男人听若不闻。
胡剑雄抢上前拦住,“小齐公子。”
春藤躺在地上高声大叫,“王爷”
男人仿佛入了迷境,什么也听不见,怔怔道,“骗子,都骗我。”绕开胡剑雄仍往外走。
穆遥眼看男人像游魂一样越走越远,半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每一步如同提前设好机括,速度一样,便连步伐大小都差不多。
此间山洞位于危山崖山壁之上,虽然不算高,但下头便是峡谷深处,就他这模样,掉下去不死也要送去半条命。男人对眼前一切视若无睹,洞口枝叶打在脸上也没有感觉,只是不停走。
穆遥先时“果然是装的”念头又复动摇。眼见男人再走一步就要跌到崖下,一闪身拦在头里。
男人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便连眼睛也没有多眨一下,直挺挺往穆遥身上撞。穆遥竖起手掌,往男人肩上轻轻一格,喝道,“站着”
男人她一拍反手便是一刀斩落,穆遥一掌扣住他手腕,稍一使力,匕首当一声落地。
“齐聿。”
男人怔怔道,“都骗我都骗我”
穆遥见他双目发直,大觉不妙,握住他的那只手向前用力一带,男人不受控制向前扑倒。穆遥另一手往肩窝处一点,男人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尚含在齿间,双膝一软便往下坠。穆遥手掌下移,扣在他腰眼处,将他整个拉了起来。
胡剑雄一溜烟跑上前接住。
穆遥把人交给他,走到春藤身前,右足一探,脚尖点在她心口处,“齐聿怎么回事说”不等她答话,足尖发力,骨骼喀喀声响不绝,春藤尖声惨叫。
穆遥道,“我耐心不多,你不说便不用活着了。”
“说我说”春藤在外头虽然捱了打,却从未像此时感觉死亡迫近,“王爷有失心疯的病,每次犯病时便这个样子。”
“失心疯”穆遥皱眉,“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不知道”春藤生怕穆遥发作,急着解释,“我真的不知道,我入王府伺候也就是一年多前的事,入府时王爷就这样。”她见穆遥神色不善,急急叫一嗓子,“我有药”
“药”
“治病的药。”春藤道,“那然王请巫医配的,每日服一丸,便能维持清醒。”
穆遥回头,胡剑雄已经把男人抱回来,在火堆边安置。昏迷中的男人安静了许多,伏在地上的身体不过薄薄一层,散开的黑发披覆下来,几乎把他吞没。
穆遥只看一眼便转向春藤,“拿来。”
春藤咳呛一下,怨恨地盯着穆遥。穆遥一时恍然,移开脚放她自由。春藤从怀中摸出一只青瓷瓶子,穆遥劈手夺过,掀开瓶塞扑鼻一股浓郁的花香,皱眉道,“什么味你把齐聿从崖州带出来,给他吃的这个药”
“是。”春藤恼怒道,“我带王爷出来是救他,再让你们那些庸医医治,早已没命了”
穆遥忽然十分遗憾余效文此时不在,没叫他听见。转向胡剑雄道,“记着,这药若是不对,你立刻动手,一寸一寸活剐了她。”
胡剑雄暗暗腹诽“刚才究竟谁说不要对女子粗鲁”,大声答应,“是”
春藤怒道,“你若不信,不给他吃便是。只怕再醒过来连是人是狗都分不清楚。”
穆遥被她顶撞难免恼怒,瞟一眼胡剑雄,“胡剑雄,你这就审完了”
胡剑雄一窒,此处虽然风势小些,也不是没有风,滴水成冰的夜里你叫我在外头审人“老奴立刻去审。”任劳任怨攥住春藤衣裳后领,死狗一样拖出去。
穆遥倒一枚药丸倾在掌中米粒大小,做得极精细。穆遥二指拈着药丸,扣开男人齿列塞进去。药丸几乎入口即化,倏忽消失。
男人尝到舌尖异味,痛苦地皱一皱眉,无声干呕,却什么也呕不出来。过度强烈的反应激得他身体紧紧蜷缩,冷汗源源而出,迅速沾湿乌黑的眼睫和凌乱的散发。
穆遥见他不住战栗,解下斗篷搭在他身上。
又坐了一会,胡剑雄进来,递给她一大块烤软的干粮,并一块肉干。穆遥握在掌中,“交待什么了”
“没什么有用的。”胡剑雄也坐下,“一年前被那然王相中伺候崖州王,城破当天往外逃,好巧不巧叫我看上,又捡回来。”
穆遥冷笑,“胡统领好眼光。”
胡剑雄一声不敢吭,生怕穆遥问起为什么特意捡她。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
“谁命她劫齐聿”
“应当没有。”胡剑雄道,“咱们走后,她发现内庭只有效文先生和几个小药童,觉得机会难得,就大胆带着小齐公子跑出来府里无人知道小齐公子身份,郡主不在,沙暴又要来,王府守备都出城加固营房,居然就叫她得手了。”
“所以丘林清并不知道齐聿在我们这里”
“应当不知。”胡剑雄往外看一眼,“为防万一,问完老奴杀了她。即便丘林清已经知道,也找不到我们头上”
穆遥哼一声,“这么大狗胆毒杀我府侍人,一刀杀了岂不便宜”探身往外看一眼,“天亮时风沙应有一个间隙,咱们回营。”
“是。”
二人吃过东西便在洞中择地安歇。
洞外风沙不断,洞中条件艰苦,穆遥睡得不好,一夜乱梦颠倒。梦中又回旧时,小郡主坐在胭脂河长堤上,一双赤足浸在微凉的河水中,悠哉悠哉拨着水。长堤对岸是熙熙攘攘踏青的行人。人流中一名青年夺目的好看,白日明光照耀下整个人如同美玉一样发着光。
小郡主从荷包中倒出一枚红豆,往那青年掷去,她准头极佳,正正好砸在青年鬓边。
青年抬头,隔过胭脂河一片清波同她对视。
小郡主两手拢在唇边,高声叫道,“白玉谁家郎,独行过闹市”
她这么一叫引得众人瞩目。人群对面,小郡主一身艳丽的纱裙,头发编作无数小辫,辫梢坠着的玛瑙发饰鲜红欲滴,眉间一抹花钿娇艳动人。
青年看一眼便别开,目光落在河水中悠闲撩水的一双赤足上,“女子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
什么才是体统
小郡主从大殿追出来,气喘吁吁道,“为什么同陛下说那些话”
青年秀丽的眉目之间尽是冷酷,“郡主自己也说了,你从不知体统为何物以我之见,郡主粗俗鄙陋,不堪为妻。”
穆遥是被寒意逼醒的。眼前篝火只余一点微弱的余烬,洞外寒风呜呜怪叫,夹杂着峡谷外流窜入内的沙暴尘土。胡剑雄挨着火膛呼呼大睡,春藤也靠在火边打盹。
穆遥找了一下才看到男人。他已经已经醒了,远离篝火缩在山洞最远一角的阴影里,身上仍旧裹着她的大氅,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穆遥再三告诉自己梦中那个人同眼前这个是同一个,叫他,“齐聿”
男人目光同她一触便移开。
“过来。”
男人盯着脚边一小片山岩的阴影,一动不动。
穆遥无语。眼见火要熄了,起身往洞外拣一些枯枝,又斩了两根枯木,捆作一堆拎着回去,取枯叶引燃余烬,添枯枝起火,等火势稳固时,掷一大块枯木进去。
洞里很快暖和起来。
穆遥看一眼火堆暗影中男人蜷缩的身影,“过来,这边暖和。”
男人动一下,“你是谁”
穆遥取干粮的手顿住,“穆遥。”想想又补一句,“西北穆王府,穆遥。”
男人重重喘一口气,“骗”
“齐则也。”
这个名字初一出口,黑暗中悄寂无声,男人一动不动,凝固如同一尊玉像。
“齐则也,京郊十里亭一别,匆匆三年,我是穆遥。”
黑暗中那双眼睛凝固一样盯住她。不知过了多久,石雕一样僵硬的眼珠艰难地转一下,眼中渐渐凝出水意,坠下来,划过面颊,如一道残光。
穆遥隔过篝火零星迸落的火星,连同洞中漫长无边的黑暗同他对视,“齐则也,危山崖你一败投敌,我以为你在北塞风光无限,今日一见,怎么大不如前”
男人一言不发。
穆遥冷笑,正琢磨如何询问时,耳听沙沙的碎响,转眼见男人指尖在足边山岩上不住抠动他指甲开裂旧伤一直未曾痊愈,如此大力抠抓伤口崩裂,血珠争先恐后涌出。
穆遥大步上前,握住男人手臂,“你又发什么疯”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明天十二点救救他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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