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遥一笑,“如此说,世铭倒不想齐聿死”
田世铭一时愣住,又偏转脸,“好歹四年同窗,他落到这般田地,我也没脸。”
穆遥托着下巴轻轻发笑。她灌倒崔沪,自己也不少喝,如此一笑颊飞霞色,艳光夺人。
田世铭半点不敢多看,清一清嗓子,“齐聿在书院受人欺负,我虽知道,也没管。只要你不为此人多生事端,留他一条命,聊作弥补。”
穆遥万万想不到田世铭还有这点良心,难得坦诚道,“当年事不清不楚,我父兄丧命,十万大军土崩瓦解。齐聿再轻易死了,岂不是叫罪魁祸首一夕安枕”
“你不信齐聿叛国投敌”
“一个字也不信。”穆遥冷笑,“他这种人,若能狠得下心叛国投敌,怎么可能混到如今这般田地弄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多好看么”
田世铭一时沉默,“那你便要想明白,朱青庐绝计不会允许齐聿安稳活着,做你的马奴也不行,只有弄死他,才能除朱相大人一口气。”
“朝中一团乱局,战事如此了结已是我等之幸。”穆遥望着天边一点繁星,“雪冤既非一日之期,齐聿我就不带回中京了。”
田世铭吃一惊,“你要留他在崖州”
“西州。”穆遥纠正。
初代北穆王在西州起事附庸圣祖,西州是历代北穆王根基之所在,财赋农工,军商民事,朝廷一任不管,全是北穆王说了算。可以说西州就是穆遥的老巢,一进西州地界,别说朱青庐老祖宗,便连皇帝说话都不大好使。
穆遥为齐聿着想,真是体贴入微。田世铭酸溜溜地想,提一杯酒,“既是在西州,必定性命无虞,倒是我多虑了。”
穆遥倒不留意,低着头琢磨,“崔沪说监军来压着我二人留在崖州,只怕不大对劲。”
“怎么”
“若是做这个营生,此时还不露面吗崔沪不就开始同伏青氏眉来眼去了吗我若是权作不知中京派了个监军,拔营直捣王庭,日后还能算我的过错”
田世铭对此全无兴趣,哼一声,“许是路上遇着美人,绊住了。”
穆遥摇头,“老祖把崔沪都扔一边了,如此看重的人,会为那点事绊在路上”低着头沉吟一时,“必定另有营生或是横生变故,老祖宗不肯告诉崔沪会是什么呢”
“崔沪昨日同我说过,监军十日必到。”田世铭不耐烦,“管他做甚崖州城里有西北军和冀北军在,他监军一个人,算上三千净军,能翻出花来来喝酒。”往外招呼侍人,“拿酒,要大坛子的。”
侍人流水介上前,提着大坛子酒。田世铭接过一坛拍开泥封,笑道,“书院里有先生管束,你我喝过无数场。如今无人管,反倒生分了,你说应不应当”
当年书院一别,一群人各奔前程,世家子弟有爵袭爵,无爵任职,寻常官宦子弟要么京试,要么寻个差事打磨。唯有田世铭与众不同,家有爵位不承,武艺超群武试不去,偏生要去考文试。
穆遥一想便笑,“同期两个怪人,一个你,一个我,二怪不常喝酒,确是不应该。”穆遥出身穆王府,打出娘胎就是郡主,爵位名次于她原本都是浮云,却偏要去书院读书,读过几年书又去武试,武试打遍众人无敌手,被穆王爷提着耳朵带回去,名次没有也罢了,足足关了一个月。
二人举坛一碰,仰首剧饮。烈酒入喉,隐约一点伤怀尽数消融。穆遥抬手,指点天狼星方向,“世铭,三年之后,可与我大破王庭”
田世铭哈哈大笑,“破王庭算什么你我二人,直捣伏青氏老巢”呛一声抽出长剑,“待某舞剑与北穆王助兴。”
两个人月下饮酒,后来穆遥记不清喝了多少,只知道田世铭滚在桌子底下打一个呼噜就没声了,忍不住骂一句“小东西也不如我”,爬到火膛边睡一夜。
黑甜乡中耳听咣一声大响,穆遥一惊坐起,按一按疼得扎人的脑门,便见田世铭扑在隔门上,也正揉脑袋。
田世铭干笑一声,“无事,睡你的。”撑着门槛爬起来,走出两步,又是咣一声撞在廊柱上。
穆遥坐在原地指着田世铭哈哈大笑,笑完又觉无趣,自己爬起来回家。其时大雪纷飞,虽已近午,仍然黑得暗无天日。
穆遥酒臭熏天,懒怠见人,回去便往汤池洗浴。穿好衣裳回去,已是一片银白世界。韩廷守在门口,穆秋芳坐在廊下打绦子。穆遥道,“连日打熬怎么受得住都去睡觉吧。”
韩廷往里一指,“里头”
“我不是在这吗”
二人面面相觑。穆秋芳总觉自家郡主有哪里不一样了,却说不上来,原打算同她说些事也咽下,同韩廷走了。
暖阁无灯,穆遥摸索着寻一支油烛点上,掌在手中到榻边照着。榻上无人,只有被褥凌乱。穆遥这一惊非同小可,四顾一回,“齐聿”
四下里悄无声息。
穆遥叫一声又镇定韩廷和穆秋芳神色如常,齐聿决不会插翅而飞。穆遥掌着灯在暖阁里仔细搜寻,果然在隔门背后寻到。
男人缩在门后,双目大睁,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穆遥不动声色皱眉,放下油烛,往他身前蹲下,“是我,穆遥。齐聿,你在这里做什么”
男人一声不吭。
穆遥摸一摸他脸颊冰冷,“去榻上躺着。你才刚好了几日”手腕一紧,冰冷的五根手指握在那里。穆遥低头,他的手指纤细修长,本是可入画的形容,却因着肤色惨白,指节嶙峋,看着有三分可怖。
男人抓住她,摸索着寻到那枚齿痕,冰冷的指尖在上反复摩挲。穆遥任由他抓着,问一句,“又认不出了”
男人点一下头,又摇头,忽然发狠,将她掷往一边,“你不是走了吗”
穆遥怔在当场。
“只有十日,你都要走”男人神经质地说一句,忽然发作,“那你回来做什么”
穆遥一听“十日”两个字总觉得尤其熟悉,不久前恍惚在听谁提起过,她宿醉未醒不大想得起来,便掷往脑后,“你说什么,我不是在这儿吗”
“你走了”男人恶狠狠道,“我不肯给你看,你就走,就因为我不肯给你看你就走穆遥,你”男人一口气梗在心口,头脸涨作通红,半日说不出话。
穆遥蹲在原地,张口结舌。
男人剧烈地喘气,一时喘匀,不管不顾道,“我在这里看着,看着天黑,看着天亮,你都不回来”,
穆遥迟滞的大脑艰难运转,后知后觉自己同田世铭一夜豪饮的时候,男人就如眼前这模样,蹲在门后,望着窗户纸,等着她回来。
她前所未有地生出一点点愧疚,沉默地碰一碰男人冰冷的手腕,“怎会为那个赌气不归我另外有事”
一语未毕,她已被男人一掌推开。男人一声大叫,“十日而已,十日你都等不了”
“什么十日”穆遥皱眉,忽一时福至心灵,“嬷嬷同你说了去西州的事吗也不一定十日,崖州的事一时半会难以了结,等你好一些,再让韩廷送你去西州。”
男人一瞬不瞬盯着她,忽一时笑起来,“穆遥,你真要赶我走,你赶我走”
穆遥一段话被人曲解至此,她自来脾气不小,站起来忍着气道,“齐聿,别闹了,去躺下。”自己走到榻边,摸一摸枕褥冰凉,正想喊人进来收拾,转头见男人低着头,迟缓地解着大氅带子。
穆遥皱眉,“齐聿,你做什么”
男人听若不闻,掷去大氅又去解钮子。穆遥这些时日陪他,不少见他发疯,如此这般倒是头一回。她渐觉不大吉祥,走回去往男人身前蹲下,尽量柔和道,“你做什么”
男人仍在纠缠钮子,他冷得发僵,非但手指生硬,连视线都有些模糊,盘扣本是松松挽着,折腾一回倒成一团浆糊。男人咬着牙撕扯,纹丝不动。
穆遥握住男人手腕制止,厉声道,“齐聿”
男人一惊抬头,木木地看着她。
“你做什么”
“你不是要看吗”男人僵白的面上生硬地扯出一个薄得像纸的笑,“其实也就是这么一个东西就在我背后你要看给你看便是”
穆遥皱眉。
男人被穆遥握着,便动不得,他并不抬头看她,平平的目光凝注在她腰间一块蟠龙佩上,语意淡而僵,“穆遥,你要看什么,都给你看你不要让我走。”
一段话入耳,穆遥僵在当场,忽一时大怒,就手将男人从地上拖起来,本要塞进被子里,走到近前看一眼枕褥冰凉,又拉着他到火膛前,掷在火膛边的大皮毯上。男人久未进食,被她推来搡去头晕眼花,仍然在纷乱的视线中看清穆遥离开的样子,双手撑在地上大叫,“穆遥不许走”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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