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是中京最好时节,红叶别院漫山红叶烧着半边天,小郡主在自家院前下马,鲜红的鹿皮小靴踩在枯叶上,沙沙作响。
田世铭跟在后头下马,把马上搭着的猎物取下来,交给侍人,“晚间咱们烤鹿肉,拿去收拾了,好生烤拿出手艺,不许糟蹋我的东西。”
侍人笑着接了,“今日放榜,公子不去看榜吗”
“小爷没那闲工夫。”
穆遥立时拆台,“他哪里是没工夫,他是自己知道没有指望,不肯去丢人”
侍人一笑,“郡主惯会同田公子开玩笑。”
穆遥道,“试官只要不瞎,榜首必是齐聿。田公子入书院时胡吹大气说要给田家挣个状元郎,只怕要打水漂啦。”
“我说的是挣个一甲”田世铭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你也不要太信得及齐聿。”
“不止我信得及,先生也信得及。”
田世铭大觉不忿,“你们一个一个,都是被齐聿那张脸迷惑了,他那文章,我看也就那样。”
穆遥冲他扮一个鬼脸,“走着瞧。”
过午后讯官送信,恭喜田世铭,“公子二甲头名,可喜可贺呀。”
穆遥一探头,“一甲都是谁”
“头名也是青崖书院的,叫齐聿二名是礼部尚书家的大公子刘予北,三名是南州都督家的小公子”
穆遥没兴趣再听,远远掷一块银锭子给讯官。等他走了,向田世铭笑道,“难怪陛下不能给田公子批一个一甲,前面这二个,没一个简单人物,文章家世,都是上品。”
“遥郡主,这种事不用你再重复一遍。”
穆遥赞一句,“齐聿连这二位都能压得过,本事真的不一般呀。”
田世铭一个白眼翻上天。
晚间青崖书院一群人齐聚红叶别院,烧鹿肉庆贺。穆遥望眼欲穿等不到齐聿,还是郑勇说一句,“同他说了,回话今日家中有事,不来。”说着拿一盘鹿肉过来,“娇娇子从来都是家中有事的,如今做了状元郎,更加难请十倍我不耐烦请他,还是郡主好脾气。”
赵砚道,“状元郎怎么了,天下谁不知北穆王府,门房都是三品官,状元郎来这里,实也算不得什么。”
穆遥板起脸,“谁敢再胡说我家门人三品官,立时从我这里出去。”
赵砚道,“闲聊嘛,谁还敢去言官面前说这些就凭言行无状四个字便能告得咱们灰头土脸。”学着先生的样子摇头晃脑道,“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尔等为官,当切记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他学得惟妙惟肖,众人无不大笑。
深夜散了,穆秋芳同穆遥梳洗,忍不住说一句,“玉哥不见人,别是家中有事”
穆遥道,“他能有什么事”
“入试开始,书院就不留人住了,玉哥那一家子你不知道吗也不知回去有没有地方住御街簪花完事才授官,还有二三日呢,空头状元当不得饭吃。”
“书院关门了”
“可不。”穆秋芳道,“京试开始,学子们都回家了,再开要等京试完。”
“早怎么不说”穆遥上学本就是混的,京试前半年便被拘在家里,别院住了一个多月,此时才知道还有这一茬,起身道,“我出去一下。”乘夜色出别院,下山往中京城去。
齐家的老院子被齐琼和齐江一分为二,各据一半住着。穆遥敲一回门,齐琼出来,“哎哟”一声,“郡主来了玉哥呢”
“他没回家”
“玉哥一直住书院呀,还是郡主给安排的呢。”
穆遥皱眉,“京试开始书院就关门了。”
“京试考得怎么样能不能混个差使,帮衬家里呀”
穆遥大怒,“你连他死活都不管,倒惦记差使了什么东西”
齐琼劈头挨一顿骂,刚反应过来,穆遥已经走了,原地跳脚,冲着穆遥背影叫,“齐聿好手好脚一个人,凭什么要我来管他自己不是人”
此时已是深夜时分,秋日微凉,穆遥站在空荡荡的中京大街上,不知该往何处找齐聿。一时转出小巷,迎面一户人家朱门洞开,一大家子人满面是笑,送讯官出来
应是家中有上榜学子,排名靠后,此时讯官才到。
穆遥摇头,“也是傻了竟没想到”看着那讯官出来,上前命令,“派讯的单子与我看。”
讯官一眼看清她腰上北穆王府腰牌,一声不敢吭,把单子递过去。穆遥扫一眼,上马便走。从御街到城东,从城里到村庄,越走越荒僻,好容易寻到地方,眼前歪歪斜斜一间黄泥胚子砌的土屋,两扇破板门,纸窗内一灯如豆。
穆遥一脚蹬在土胚院墙上,立时簌簌掉泥,叫一声,“齐则也”
久无人应,静夜中砰一声响,仿佛重物坠地。
穆遥翻一个白眼,“齐则也给我滚出来”
木板门“吱嘎”一声从内打开,灯影照出清瘦修长一个男人身影,立在那里。
穆遥掷下马鞭迎上去,停在他面前道,“我今日请客,书院就你一个人不来,怎么了,本郡主请不动状元郎”
齐聿皱眉,“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姑娘家,怎的来这种地方”
“哪种地方”穆遥卷一卷鞭子,“你不是在这里”往里探头,“你一个人住”
齐聿拖住她,“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吧。”
“我出来寻你,跑了大半夜了,水都不给喝一口吗”穆遥哼一声,“马也累了,你弄些豆饼喂它。”推开他便往里走。
三间空屋子,除了四面墙,什么也没有,屋角木板干草堆出一个铺位,一副青布被褥,铺边旧衣裳铺出一块地方,厚厚撂着一人多高的书册。
穆遥摇头,“吃饭的家伙一样不见,书倒是一本不少,好你一个知乎者也齐则也,吃书也能过日子”说着不闻回应,走到门边,齐聿在黑黢黢的院子里打水,井里打上来,倒在盆里喂马,又打一桶,拎回来,倒在大锅子里煮。
穆遥此时才见屋子另一头是一副土灶初时还以为是一带泥墙。上前道,“今日你怎么不来”
齐聿看她一眼,“你那里太远,走去一日都到不了。”
穆遥恍然齐聿从书院出来赁这么一间屋子只怕就身无分文,把不出车钱。以他的面皮,搭同期的车子一起去的可能性也是完全没有。穆遥翻一个白眼,“你早同我说,打发人来接你。”
“我才不要那些人。”齐聿哼一声,又道,“我这里住不得人,你喝口水赶紧回家。”
穆遥四下里看一回,没寻着椅子,随便歪在土墙上,“你不是人啊”
齐聿一眼便见她朱红的斗篷上添了一层灰,抿一抿唇,拉着她不叫靠在墙上,另外往铺上垫一件干净衣裳,才推着她坐下。自己信她身前蹲下,“远远,你先回家,等过几日我安顿下来,再去寻你。”
“过几日同今日有什么不一样”穆遥想一想,笑道,“是了,御街簪花,吏部必定给你送一大笔安家费,那时我们则也就有银子啦。”
齐聿低头一笑,复又催促,“快回家。”
“齐聿,就是倔驴脾气,银子我先给你不就行了吗日后还我,我还怕你跑了吗”
“我已然欠你不少了,再多欠三年都还不上。”齐聿含笑摇头,“郡主放过我,不想再负债。”
穆遥早知他绝不肯要,也不多劝,想一想从怀里摸出一只纸包儿,打开来,扑鼻一股清香,“我院子里的桂花开了,今早打的桂花栗子糕,你尝尝”
齐聿拈一小块填入口中,桂花甜香在舌尖炸开,往四肢百骸弥漫而去。他笑起来,“好吃。”
穆遥笑道,“御街簪花回来也是这个糕,今日吃我的,明日再吃过陛下的,比一比谁的更好吃呀”
“你的好吃。”
“你还没吃上呢就知道了”穆遥哈哈大笑,眼珠子转一圈,“御街簪花过就是御宴,若是榜前捉婿,你可有打算”
齐聿咽下口中糕点,“上回榜前捉婿都快五十年了,不会有那种事。”
“那是人不对。”穆遥哼一声,“要么老,要么丑,要么已娶妻你么,又年轻,又好看,本事又大,文章又好,必定是要被人看上的”
“不会有那种事。”齐聿一语打断,“回家睡觉。等我来寻你。”
穆遥直被他拉起来拖到院子里,不高兴道,“干嘛一直撵我走,你就这么烦我呀”
“我怎会烦你”
“骗人,你不烦我,干嘛一直撵我”
齐聿低着头,久久沉默。穆遥渐觉不安,扯住他一只袖子。
“因为,现在,我不配。”齐聿转身,目光投向墨一样的黑暗,“你让我喂马。我连给你喂马的豆子都拿不出来。我怎么敢留你”
“齐聿”
“快回家。”齐聿抬手,轻轻摸一摸她的鬓发,“等我去寻你。”
穆遥只好翻身上马,一步三回头走了,越跑越觉生气,掉转马头疾驰回去。男人居然还在原地,斜斜靠在土胚墙上,秋夜中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出神,听见蹄声倏忽站直。
穆遥跑到他身前十余丈远,勒马止步。
齐聿站得笔直,无声同她对视。
“齐则也”穆遥拖着声音叫,“配不配得上,需得我来说。你凭什么替我下定论”
男人双目大睁,渐渐笑起来。
穆遥忍不住也笑,笑一时道,“明日我在别院请客,你来不来”
“都有谁呀”
穆遥道,“都请过啦,明日就请你一个。”摆手道,“就这么说定,明日我打发人来接你。”
男人笑意轻柔,夜色中自有微光,“我才不要他们。远远,明天你来接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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