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聿呆呆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穆遥纵马走远。等他终于反应过来,叫一声“穆遥”时,人影都没了。他四顾茫然,身前是岁山无边的黑暗,身后是夜集喧天的灯火,而自己孑然一身,不知该往何处。
未知多久,林中马蹄碎响,渐渐逼近。齐聿精神一振,急赶几步迎上,便见翻羽远远跑来,他一个“穆”字已经到口边,才发现马上空无一人。
齐聿心下一沉,如从云端坠落,幡然止步。翻羽一溜小跑过来,往他身边停下,亲昵地蹭一蹭他,又打一个响鼻。
齐聿站着,不为所动。翻羽锲而不舍又蹭几下,齐聿终于回头。翻羽低着头,往他心口处磨蹭。齐聿后知后觉,“你让我上马吗”
翻羽柔和地看住他。
齐聿迟疑一时,终于上马。翻羽散步漫行,带着齐聿穿过岁山黑夜,不远处是一带白墙黑瓦,墙内枫树林立,此时正值冬日,枯枝被雪,别有意趣。
大门洞开,院内灯火通明,铺陈雪地之上。胡剑雄等在门口殷殷盼望,看见他欢天喜地跑过来,“可算回来了。”挽住缰绳扶他下马,“穆王在内庭。”又夸翻羽,“正担心侯爷不大会骑马好马儿,把人平安带回来了。”
齐聿低头往里走。入内庭又过一道水廊,门开着,穆遥坐在火膛边煮茶,回头看见他,吃吃笑道,“侯爷辛苦呀。”
齐聿掩上门,一声不吭走近,扑在她身上小声抱怨,“你当真把我一个人扔在山里”
“教而后诛,应当应分。”穆遥从铜壶中倒一盅热茶,递给他,“喝口热的暖暖。”
齐聿闷闷喝完,蜷身躺下,恹恹地伏在她膝上。穆遥低头看一眼,“岁山夜色好吗”
齐聿不吭声。
“侯爷生气也无用。”穆遥威胁道,“你再有下回,我必定认真把你扔在山里。”
齐聿心头闷窒,越发不吭声。
穆秋芳送晚饭进来,进门便见齐聿粘在穆遥怀里,一动不动的,以为睡着,“玉哥不舒服么”
穆遥看一眼托盘,一只盖着的砂锅,“有什么好吃的”
“鱼头豆腐煲。”穆秋芳取了锅子放在火膛边,“我听说玉哥一个人后头回来,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还是又病了,我另熬粥给他吧”
齐聿睁开眼,“不必。”又道,“我后头回来是因为穆遥把我一个扔在山里。”
穆秋芳回头瞪穆遥,“这冷的天,你把玉哥一个人扔在山里,回头再病了怎么只有爵位和年岁在长,做事仍似儿时任性呢”
穆遥脸一黑。
穆秋芳絮絮叨叨念过半日,直到穆遥告饶“再说菜要冷了”,才鸣金收兵,临走还嘱咐,“不许你欺负玉哥。”
齐聿无声伏穆遥膝上,仰面看她,直到穆秋芳出去才笑起来,“听清楚了不许你欺负我。”
穆遥哼一声,推着他起来,“且等着,早晚不还与你。”
齐聿抿嘴一笑,“我等着呢。”
穆遥递一双牙箸给他,“吃饭。”便揭开盖子,砂锅鱼汤雪白,鱼肉鲜嫩,豆腐晶莹,穆遥一时欢喜,用过一碗饭。
齐聿白日里犯病,难免不舒服,汤泡一点饭,胡乱用过两口,便搭在穆遥身上犯困。穆遥也由着他去。
次日天还没亮,韩廷就打发人来探过三四回。齐聿起来收拾了,依依不舍立在床边,“你若不好在中京露面,我晚间过来吧。”
穆遥还没起床,一把青丝,拖于枕上,睡意朦胧摸一摸他的手,“别又折腾病了等我去看你。”
齐聿见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不忍心再说,默默起身往外走,到门口忍无可忍,又回来,跪坐着伏在床边,贴在她耳边道,“今日来吗”
穆遥半梦半醒,被他挠得耳畔发痒,终于睁眼,“侯爷这一去要做大事,我就不跟着了,在家静侯佳音。”
齐聿翘起嘴角,“今日来吗”
“你猜”
齐聿低头,抵在她额际,小声道,“你晚间不来,我现时就不走了。”
“留心御史台骂死你。”穆遥闭着眼睛笑,“晏海侯目无君上,第一日上朝就不见踪影。”
齐聿不吭声,只在她身上赖着。穆遥被他闹得不行,“来来来,一定来,晚间等我。你再不出去,韩廷来砸门了。”
齐聿立刻阴转晴,站起来道,“我走了。”一步三回头走到门口。
“齐聿。”
齐聿立时回头。穆遥躺在榻上,稍一抬手,露出雪白一段手臂,“我晚间出入侯府,若叫人看见,说我是侯爷的什么人”
齐聿愣住。
一门之外是韩廷苦苦哀求的声音,“侯爷,咱们真的必须得走啦”
穆遥扑哧一笑,“走你的吧。”
齐聿道,“随你怎么说。”想一想又道,“你若不说,以后便随我怎么说。”
穆遥被他一段绕口令砸得愣住,那边齐聿总算是走了。她倒回去又睡一个回笼觉,再醒来已近巳时,西州又送过一只匣子来。穆遥懒洋洋爬起来,随意披一件衣裳,坐在窗边一边吃点心,一边回本子。
直到未时末堪堪批完一匣,胡剑雄气喘吁吁跑进来,“穆王,穆王,大消息”
穆遥不回头,“陛下给齐聿批的什么官职”
“穆王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事”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能劳动胡总管一日三回地往别院跑”
胡剑雄嘿嘿一笑,“御史中丞,代掌兰台。今日李秋山触霉头,被陛下一顿申斥,当廷挂冠了。”
“御史中丞三品,掌兰台是内相,便是一品”穆遥哼一声,“陛下的心思,倒很有意思。”又问,“齐聿今日怎么样”
胡剑雄愣住,“什么”
“旁人怎么议论三年归朝的晏海侯”
胡剑雄一头雾水,“除了议论些晏海侯风姿卓然,不减当年的话倒没听到旁的什么。”
穆遥便知齐聿藏得不错,不曾叫人看出心病,笑道,“齐聿散朝就去兰台吗”
“没去。”胡剑雄道,“陛下留下了,跟老祖宗一处,小书房说了半日话。我出来时倒只怕去兰台了。”
穆遥点头。胡剑雄谨慎道,“穆王,朱相已经往郊亭送信啦”
“他能不送么”穆遥笑一声,“中京局势,如今西风压着东风,老祖宗正春风得意,朱相能不着急”站起来道,“匣子送去西州,来后头陪我拉弓。”
二人在后院松一回筋骨,穆遥又往后头汤泉洗一回,天黑时寻一顶帷帽戴了,悠哉入城,往晏海侯府后门去。刚到门房韩廷迎出来,“您可算来了。”
穆遥奇道,“你如今沦落到看大门了”
“侯爷唯恐穆王不好进来,严令我亲自守着。”韩廷引着她往里走,悄声道,“朱青庐来了。”
“朱相挺着急呀。”穆遥笑一声,想一想问,“你在外头守门,谁陪齐聿”
“侯爷不让人跟着,就他一个人。”
穆遥皱眉,“你们让他一个人见朱青庐胆子不小在哪里带我过去。”
韩廷愣住,“穆王怎可露面”
“后头寻个地方,我隔帘看一看。”
“是。”韩廷应一声,引着她疾步往里。皇帝赐的晏海侯府是前头坏了事的吴王旧宅,极其阔大,只是久未住人,稍显荒芜,虽拾掇过,毕竟时日有限,齐聿新建府,侍人又少。二人走半日一个人不曾遇见。穆遥道,“齐聿这里,果然比我那更隐秘。”
韩廷道,“方才那个后门以后都不开,只给穆王出入。”
“我认真想来,用得着门”穆遥哼一声,疾步直走。到东跨院,韩廷引着她从角门入内,从一边夹道穿过,帷幕之后渐有人声。穆遥看一眼韩廷,韩廷点头,“属下不敢久留,这便出去。”
穆遥点头,耳听外头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当年事,你错在先,时至今日仍不知悔改。齐聿,你也算饱读诗书,怎能不知羞耻”
穆遥心中一动,揭起一点帷幕。一帘之隔灯火通明,一东一西两排椅子,朱青庐和齐聿各踞一边,远远分坐,浑似公堂对质。
朱青庐面貌清矍,须发尽白,穿一身家常衣裳,看着倒似个教书先生。
“朱相所言,无一字听懂。”齐聿坐着的方向,正对着穆遥,此时神情肃然穆遥看在眼中,只觉陌生。“当年事我何错之有”
“嫣然因你而死,不是事实”
“当年朱小姐自己投湖,自己病死,朱相要我悔改,我需悔改什么当思悔改的是朱相吧。”
朱青庐一拍桌案,大怒道,“若非你对嫣然恶语相向,嫣然怎会投湖”
“我同朱小姐说话时,朱相在场怎知我恶语相向”
朱青庐冷笑,“没有吗嫣然相府千金,你一介寒门,她看上你是你之荣幸,你不感激也罢了,怎么能拿她同旁人相提并论”
齐聿烦躁非常,几欲发作,眼见对面帷幕无风自动,自内掀起,露出穆遥含着笑意的一双眼,他满怀戾气瞬间消散,忍不住便抿出一点笑。
朱青庐不知身后机锋,见齐聿突然笑起来,以为他不肯承认,厉声喝斥,“你同嫣然说了什么在我眼中,朱小姐尚不及遥郡主一根头发,是不是你说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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