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遥道,“做了夫妻,然后呢”不等齐聿回答,自顾自道,“然后你接着查朱氏私产案。朱青庐攀咬一众门阀,威胁皇帝会因此而让步,焉知皇帝正打算着趁势连着天下门阀食邑一并收回。你齐聿正审着此案,田土回收的事,理所当然就是你来做。”
齐聿枯瘦的脊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再然后,你从此得罪了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一群人,他们随便寻一个由头便叫你身败名裂,皇帝已经收回田土,用不上你,正好把你推出去销解门阀世家怨恨,一举两得。齐聿,那时候你打算怎么死”
齐聿动一下,双手拢着大皮毯子,怕冷一样,紧紧缩着。
“到那个时候,你的打算也无关紧要了。要看世家高门怎样处置才能泄愤。”
齐聿一埋在毯子里,一声不吭。
穆遥连连冷笑,“难怪你只敢同我偷偷往来,不敢叫外人知道。齐聿,你是怕日后牵连于我,是吗那如今赐婚你怎么又敢了”低头想一想,“你是打算事败之前同我和离吗”
毯子里的人安静得连呼吸都停了,如同早已死去。
“西州家训师出有因,师出必胜。出手一击即中,没有结果的事,不轻易出手。齐聿,你若存心以身殉国,休再同我裹在一处。想同我做夫妻,这一条死路便不许走。”穆遥说着站起来,“且想清楚,再来寻我。”
一直到她出门,身后始终悄无声息。穆遥立在廊下,久久吐一口气,出小书房唤一名侍人,“兰台的人还等在外头”
“是。”
“打出去。以后兰台来人,不必客气,只要不说好话,直接打出去。”
侍人惊一下,“穆王”
穆遥冷冷瞟他一眼,侍人生生一凛,“是。”
“命效文先生罢了,还是让芳姨过来照看。”穆遥说完只觉心口憋闷,往兵器库练长枪,收手时已是东天渐明,她出过一身热汗,简直疲惫不堪。
往活石泉洗浴。
穆遥除去衣物沉入水中,水波阻隔外物,纷乱烦扰瞬间消失。便闭着眼睛悬在水中安静养神。未知多久终于定下心,轻盈盈吐出一串气泡,浮上水面。她此时心下澄明透澈,盘膝坐在池中,自捏一个诀入定。
走过一个大周天,睁眼已是日暮夕沉。穆遥收诀起身,只觉身体轻盈,烦恼消弥无踪,披衣起身。穆秋芳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外乱转,看见她如获救星,“玉哥走了。走前过来,见你正入定,没让叫你。”
穆遥仍往外走,“去哪”
“兰台。”
“人我不是撵走了么”
“就是这些人坏事。效文先生煎的汤药,玉哥吃过一直睡着。天快亮时外头来一群人砸门求见。玉哥听见,出去同他们说一回话,就走了。”穆秋芳说完小心看她,“穆王没听见砸门”
“没有。”穆遥她一入了定,没有三四个时辰不会醒。“来砸门的是什么人”
“听他们说着,是御史钱方,带着一大群御史。一个个都拿着玉戒尺,没人敢碰。”圣祖时传御史监察玉戒尺,以警示诸王百官从此朝中习俗,御史手拿玉戒尺时,便连皇帝也不能随意申斥。
“好本事。胡剑雄放人了”
“他没有穆王手令,怎么敢”
穆遥瞬间气平,“让人去跟他说,就说我说的,不审出结果,谁来也不许放人”便往小花厅走,“摆饭。”
一时饭来。穆遥吃一口粳米饭,“嬷嬷盯着我做什么”
“你又同玉哥吵架了”
穆遥哼一声。
“玉哥七灾八难的,你同他置什么气”
穆遥仍旧吃饭。
“我看玉哥的模样,风也要吹跑了,你”
“行了。”穆遥将碗一撂,“你既是不放心,打今起,跟着齐聿去还有效文先生,也一同去。”提起玉箸,“你二人现时就走。”
穆秋芳一滞,“我们怎么进得了兰台”
穆遥往架子上一指,“人家都能拿玉戒尺砸我的门,那不是齐中丞的玉戒尺拿着去,谁还敢拦你”
“你真要我”
“把丘林海给的雪莲带过去。”
穆秋芳再不敢多话,去寻了余效文,往兰台去。穆遥用过饭,打马去飞羽卫,一眼见胡剑雄迎在门口,“交待了吗”
“交待了,当晚酒是兰台自带的,一个转心壶,给晏海侯的那一边添了软筋散。要不是怕晏海侯体弱万一有个好歹,原是想添些助兴的药。”
穆遥目中戾气横生,“谁动的手”
“一个叫钱方的御史,当晚他主动伺候倒酒来着。”
穆遥本欲下马,闻言又不动了,“钱方这么巧”便招呼胡剑雄,“去点一队人,随我去兰台。”
“兰台昨日为了御史丞堵门闹了一日,叫放人,放不放”
“都交待完了吗”
“写了一张字条子,有三个人。”胡剑雄憋着笑,“老奴还没动手呢,先唬得尿了一裤子,应是交待完了。”
“好,拿上字条,随我去兰台。”
胡剑雄见她完全没有放人的意思,摸摸鼻子不问了。点一队人,浩浩荡荡往兰台去。
到地方天已擦黑,兰台早已闭门。穆遥也不下马,旁边角门开着,她也不走,直接往红漆大门上点一下,“叫门,就说北穆王奉旨提审人犯。”
一名羽卫佩刀上阶,门房看他气势直接躲到不知何处。羽卫扣住红漆门上铜环,一阵乱拍。角门处一名御史出来,见这阵势生生一个激灵,“何何事”
羽卫手按刀柄,“北穆王奉旨提审人犯。”
“谁”
羽卫展开一张字纸,一个一个念名字,“御史钱方,御史李登科,巡查御史李春富三个。”
那御史脸都白了,远远向穆遥做一个揖,“殿下稍候,容下官通禀中丞。”
穆遥坐在马上,微笑,“恭候。”
角门啪一声合上。天已黑透,飞羽卫一连片点起火把,雪地里烈烈烧着。足足一顿饭工夫过去,大门自内打开,齐聿立在门内,一身墨色官服,头戴双翅官帽。身后跟着一众御史。
穆遥正坐在马上正同人说话,见状稍一抬头,“齐中丞。”
齐聿远远做一个揖,“殿下。”提步下阶,踏过厚厚一层积雪,往穆遥走来。
一众人无一人吱声,一瞬不瞬盯着二人。这二个刚被皇帝赐了婚,却怎么也看不出要成亲的样子不亲密也罢了,见面倒似仇人相见。
齐聿走到马前,仰面看她,“殿下怎么来了”语气极柔和。穆遥险险没绷住,木着脸道,“我来拿人。”一招手,“念给齐中丞听。”
“不用念,我已经知道了。”齐聿道,“请殿下随我入兰台,里头商议。”
穆遥一跃下马,“好呀。”随手将鞭子扔给从人,“在这里等,不拿下这三个,你们都不用回了。”
说好进去商量,还没进门,狠话先已经放出来,还商量什么兰台一众人俱各气愤。齐聿倒不生气,在前半步引路,二人一前一后往兰台去。留下飞羽卫和一众御史隔一扇门,大眼瞪小眼。
兰台朝廷三法司之一,入门便是一带通天白石长梯,比御前少一些,却也有八九之数。穆遥跟在齐聿身后,男人腰间一条白玉束带,冬日官服极其的厚,勒出来也只有盈盈一点。
穆遥叹一口气。齐聿一直默默走着,足下忽然一绊,扑地要倒,穆遥抢一步握在他臂间,等扶稳又松手。齐聿极轻地说一声“多谢”。
二人入正厅,杂役奉上茶,出去掩上门。齐聿抬头,“你怎么来了”
穆遥吊儿郎当道,“我不能来”
齐聿坐得笔直,却望着她笑。他面上无一分血色,双目通红,便连鼻尖都被冻作浅浅的红色,这么一笑,看着倒更添了一分凄惨。穆遥哼一声,“昨夜又没睡么”
“睡过一个多时辰。”齐聿道,“你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若放心,就不会让嬷嬷来我这了。”齐聿说着便站起来,走到穆遥身前蹲下,仰起脸,认真重复,“我很好,你放心。”
眼前一双眼波光盈盈,如汪过一池春水自打那夜,这人在她跟前,一日比一日越蛊人。穆遥俯身,二指扣住他下颔托起来,一点一点凑过去。男人缓缓阖上眼,又猛然张开。穆遥已逼到方寸之间。男人勉力反抗,“换个地方这里是兰台供着神明。”
穆遥抬头,巨大的獬豸铜像立在上首,怒目圆睁,正对着二人。穆遥不以为意,“龙子在上,正好为我二人做个见证”一语未尽,已然咬住男人双唇。
男人头颅仰到极致,白皙的颈项拉作细长一条直线,官帽坠落,长发如瀑散开,直铺到地上。二人左右交缠,静室中无一人言语,只有粗而腻的喘息,如烈火烹油。
等穆遥寻回神志,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滑坐在地,男人伏在自己怀中,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一只手软软坠在地上,双目微睁,却仿佛并没有醒,双唇亦是微张,却说不出话,只是一口一口倒着气儿。
穆遥一抬手按在男人湿润的唇上,“齐聿,你既是要管食邑归公的事,就从我开始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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