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98章

小说:马奴 作者:马马达
    齐聿瞬间怔住,指尖泄力,蘸了墨的笔和脱了鞘的刀齐齐坠在地上。那响动终于惊醒了他,便大步往穆遥走来,到她身前一言不发,张臂将她抱住,脸颊死死埋在她颈侧。

    屋子里一群人只见人影一晃,便只能看见男人枯瘦而单薄的一个背影。穆秋芳隔窗一望,外头已被飞羽卫接管,忙着扑灭火势,拾掇残局。她松了一口气,往韩廷招手,二人无声退走,掩上房门。

    穆遥被他抱得生疼,忍不住轻笑,“外头的事我不是都同你说过,除了秦观那厮连年节都没忍过这一件略出意外,旁的你有什么不知道的难道还能吓着了么”

    齐聿摇头,一言不发。

    穆遥便知他确然是吓得不轻,由他抱着,越过男人薄而利的肩线,看见扔了一屋子的纸折子。她又等了一时,感觉他抖得不那么厉害了,故作轻松道,“齐相在写什么大作呀,我这屋子被齐相这么一折腾,倒比御书房还有书香气。”

    齐聿动一下,哑声道,“你去看看”

    “一起看。”穆遥挽住男人一条手臂,扶他走到案前,席地坐下。齐聿沉默地搭在她肩上。穆遥拾起一封,尽是田土测量诸般事务,她看一眼齐聿,便放下,在纸堆里寻了半日找到第一封,果然标题一行草书大字

    中台阁奏停食邑量地计丁计徭役法。

    穆遥道,“我在外头平乱,也就一日夜工夫,我们齐相居然竟把变法的法本都写出来了”

    齐聿“嗯”一声,又道,“其实还差一点”便往案上看一眼,“我动不了了你帮我写完吧。”

    穆遥难免心疼。自己在外,这人可以想见是着急的,竟然能在这样内外交煎的时候逼着自己把变法的法本写完,实在不知精神消耗到了哪种田地。“留你在王府,就是不叫你出去乱操心,谁知你在家里也消停不了。”便站起来,走到案边看那最后一本纸折子,果然已经写到最末的地方

    以此法计,允臣三年,必定天

    穆遥回头看他,“齐相要后边要写什么呀”

    齐聿斜斜靠在山柱上,勉强撑着眼皮,轻声道,“你随便写。”

    穆遥踌躇,“我哪里有齐相的文采本事,写坏了你不许嫌弃。”

    齐聿扯出一点笑意,“我怎会嫌弃你”

    穆遥见他这模样,更不犹豫,镇重地写下最后三个字,扔了笔走过去,拉他起来,“快去与我好生躺着。”

    齐聿心中一块大石放下,百依百顺,由着她除了外裳,躺在被子里,沉重地闭上眼,“你别走。”

    “睡你的觉。”

    齐聿意识已入深潭,犹记她不曾答应自己,“你陪陪我”却无论如何等不到答案,昏死过去。

    穆遥仔细掖好被子,起身出去,往门口叫一声,“都安静些,乱糟糟吵什么”

    韩廷连忙命令水阁那边正收拾乱局的侍人停下,命他们“改日听命。”

    穆遥道,“我还要入宫。你命效文先生和嬷嬷过来守着。”

    韩廷一窒,“穆王还要走”

    “我着实不放心齐聿,入城先回来看看他。”穆遥叹一口气,转而语意锋利,“外头都是边角料,主戏全在宫里,我不去,难道前功尽弃你守好齐聿。”她说着便往外走,“飞羽卫已经来了一个营护卫,不会再有任何闪失。”

    韩廷一个“是”字还没说完,穆遥早已不见人影。他半点不敢疏忽,另外传一支亲卫单独守在内廷外头,又让余效文和穆秋芳进来。

    齐聿这一日夜五内煎熬,更歉草拟新法力尽神竭,一睡过去便人事不知,怎么喊都不醒。余效文见状不妙,趁昏睡施过一回艾炙,又命隔半个时辰灌一回补养汤药。

    即便是如此精心照顾,到第二日天色渐明时,一直昏睡的人仍然无法遏制地做起烧来,几乎立刻便烧到烫手,直烧到神志模糊意识不清,初时灌药时还能有一两下微弱的反抗,半咽半吐的能吃下一点。到后来连翻个身的气力都消失,汤药更是一口也灌不下去,灌一口吐一口。

    余效文眼见不妙,一面命人速速入宫通禀穆遥,一面煎汤入浴,把男人剥得精光,侍人抬着浸在热汤药里。饶是如此折腾,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醒来。唯一一点好处,就是热度没有再上了。

    宫里很快有消息出来,太子领叛军入宫,丧心病狂诛灭手足,除了两位幼年皇子躲在帝后宫中逃出生天,其余皇室血脉尽数身死。皇帝得到消息气得当场又厥过去,上不得朝,朝上小事由中台阁合议,大事送内宫皇帝亲批。

    穆遥是跟着宫里的消息一同回府的,进门便直奔内廷,掀帘便见齐聿被两名侍人一左一右架着,多半边身体浸在浓褐色的汤药之中,任人摆布的模样露着的两条手臂和一点脖颈枯瘦惨白。他仿佛难受至极,不一时挣一下,水声哗哗作响。

    穆遥一见便发怒,“这是在做什么”

    余效文从后头进来,“齐相烧得太高,又不进汤药,只能以浸浴勉强维持穆王总算是回来了。”他抱怨一时,看穆遥脸色不好便不敢多说,走过去诊一回脉,“让齐相起吧,他受不住了。”

    又两名侍人入内,四个人抬着齐聿起来,惨白枯瘦一个身体上鲜红的一片罪印如同活了的妖物一般,张牙舞爪,撕魂夺魄。

    侍人低眉顺目,如同未见。穆遥皱眉道,“你们可知该怎么说”

    侍人刚用大巾子裹了齐聿,闻言齐刷刷跪下,“奴才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你们记着今日说的话,否则早晚知道叫你们飞羽卫的手段。”穆遥一摆手,“出去。”

    余效文掩上门,跪地告罪,“穆王恕罪。齐相一个时辰浸浴一次,实在不能留着衣物,否则湿衣更添寒气。”

    “不怪你。”穆遥道,“不许叫齐聿知道。他要是知道有外人看见又不知疯到什么田地。”

    余效文叹一口气,无声退走。

    穆遥一回来,内庭便不许侍人入内,其间浸浴擦拭,亲力亲为。也不知她使了些什么手段,病人居然连汤药也能灌着喝一些下去。虽然他难受得紧时会吐出来,但好歹半数以上是吃下去了。

    如此又煎熬一日夜,男人灼人的高热好歹是下去了,居然睁开眼来,茫茫然地看着穆遥,“写完了吗”

    他的意识,留在了中京兵变穆遥回来的那一晚,丢失了病中苦苦煎熬的三个日夜如此便也不可能知道罪印露于人前的事。穆遥放下心,贴着男人仍然发热的脸颊,“写完啦。”

    “我看看。”

    穆遥依言起身,把早已拾掇得齐整的纸折子拿过来,直接翻到最后一封,点着给他看,“以此法计,允臣三年,必定天下富足好不好”

    “好。”

    “看你这样子,定是不喜欢的齐相要写什么,告诉我改了呀。”

    齐聿沉默地盯着纸折子,久久道,“天下富足我怎么会不喜欢。天下富足,那可太好啦”

    穆遥见他又有些糊涂,忙收了纸折子,将他抱在怀里,“那便不改了,你睡一会。”

    齐聿前额抵在她心口,耳边是她稳定的心跳,他听在耳中只觉心安,“睡一会你记得叫我上朝,新法要尽快发下去。”

    穆遥点头,“我叫你。”

    初十六日复朝,中台阁突然上中台阁奏停食邑量地计丁计量地徭役法,要求停门阀贵族食邑,重量天下土地,丁税徭役按田亩数计量。按这一折,门阀贵族突然失了供奉也就罢了,不服徭役的特权也没了。新法只有庶民得利,无地者不服徭役,不计丁税。

    然而皇帝并无一字反对,折子入了后宫,再拿出来时已经添了皇帝的御笔亲批。

    门阀贵族一片哗然,弹劾奏折如雪片飞到中台阁,中台阁倒手转到御前,皇帝尽数压了,全当没看见。各门阀正打算集体对抗之时,皇帝命中台阁主持新政,第一家回收食邑的便是北境胜战之王北穆王。北穆王非但北境胜战,而且刚刚平定了秦观之叛军,是皇帝的救命之臣,居然被当作新法开刀的第一处。

    中京各门阀俱各不服,政令一下,里往北穆王府慰问的人络绎不绝。穆遥命胡剑雄闭了府门,谁来也不见。

    然而这些事齐聿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自从那日醒来一直昏昏沉沉的,时间于他成了可以循环往复的东西,一时以为穆遥仍在京畿东郊,一时以为穆遥初初回来,又一时回了年少时分,拉着她不住地叫远远。唯一的好处是热度退了,汤药也能进下。

    等他终于完全清醒,正月已经过完。好歹去一回中台阁才知道天地骤变,兵变那日自己呕心沥血拟出来的新法不但已经下发,便连北穆王食邑也全数收回,缴了丁税,另外缴了银钱代徭役。中京城里正在铺天盖地清缴各门阀食邑田土。

    皇宫之中更是另一种格局,幼子王慎封了燕王,皇帝病重不见人,皇后侍疾也不见人。宫里只有穆妃同净军新任大统领阮殷管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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