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聿后知后觉一直萦绕胸腹的烧灼感是断了药的反应。他初醒来,以为自己这样,不过是开始了极其寻常的又在发烧的一天,“戒药”
“对。”穆遥揽住他,“你要好起来。”
齐聿低着头,默默琢磨一时,忽然猛地掀开她,“你说我睡了五日”
“是。”
“骗人”齐聿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着急起来,“我没有药,怎么可能睡五日我究竟做什么了告诉我”
穆遥早拿定主意,戒药期间无论怎样,只管顺着他,“为什么不能睡五日”
“戒药”两个字对齐聿的冲击超乎寻常,他大睁着眼,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目光盯着她,“因为我戒过”
穆遥心下一凛。
“我戒过我知道,我”一语未毕,已被穆遥握住手臂拉近,身上一暖,便被她揽入怀中。男人止不住地瑟瑟发抖,“戒药你让我一个人吧”
穆遥腾一只手扯一条皮毯将男人密密裹住,掌心抚过他薄而利的脊背,“你总要告诉我为什么”
男人一直等抖得不那么激烈,“你不要看我。”
穆遥想一想,“之前戒药是你在王庭的时候吗”
怀中黑发的头颤动一下,“很多次崖州也戒过”男人语意艰难,“我戒不了。”
“不必自责,销魂草不是谁能自己戒了的事。”
男人并没有听,他陷入漫长的回忆中,自言自语道,“你让我一个人吧我一个人可以,我都要成功了,是我一个人的时候,在沙洞里,我看着月亮升了又落,落了又升”
穆遥在他乱七八糟的言语中寻到一点信息,连着自己所知不多的北境诸事,“你说的沙洞,是不是在陀陀沙漠”
男人点头,他此时只想说服穆遥让自己一个人戒药,并不在意穆遥怎么知道,“我一个人,在沙漠里”
丘林清给他弄的那个销魂草药丸,一旦成瘾,三日不吃高热不退,五日不吃骨痛如裂,滋味如同万千蚂蚁齐齐在骨髓中啃噬穆遥不敢想象他在死亡沙漠怎样熬过那些日夜,指尖一紧,掐在掌心,“既是要成功了,你可知道在陀陀沙漠待了多久”
男人摇头,“我不记得了。”
“我在北境审过一个姓伍的向导,他说丘林清曾经悬赏黄金千两,募集向导往陀陀沙漠寻人难道便是寻你吗你是自己逃到陀陀沙漠吗”
“是逃到那里去”男人怔怔道,“后来他们就找到那里,我被他们带回王庭,一路上吃了好多的药就失败了。丘林清大发雷霆,那天是冬至日,她让人把”他说到这里,灵魂最深处的黑暗和痛苦骤然苏醒猛地仰起脸,喉间格格作响,说不出一个字。
穆遥抱着他,察觉怀中身体瞬间僵硬如石,暗道不好,一手扯开皮毯,男人面白如纸,双目血红,大张着一双眼凝望虚空,视线却无一处聚焦,下颔生硬地绷作一条直线。
穆遥指尖扣在男人齿列之上,用力抵住,压着他松开,立时便有淡淡的血腥气从男人口中漫出。
男人被她压着闭不上口,无法克制的唾液便混着鲜血滴下来。他仰着脸,绝望地继续往下说,“她让人把我吊在”
“别说,”穆遥死死掩住他一双唇,“不要再说了,都过去了。”
冬至日发生的事,丘林海在王庭时已经告诉了她丘林清宴请诸部首领,把齐聿吊在宴饮廊下,高澄动手,烙下了终身无法消除的罪印。
穆遥只觉心痛如搅,“冬至日我本是来得及的是我太粗心。”
男人听不懂,却不肯住口,自虐一样续道,“最后一次是在崖州,我去那口枯井,便是想一个人把药断了然后我就遇到了你。”
穆遥听着,前所未有地庆幸北境军出以奇兵,飞速破了崖州城,否则齐聿在井下再熬一二日,不知还有没有性命。
“你让我一个人吧”
穆遥道,“前面几日我都陪着你,一直都很顺利,后面也会很顺利”
“我不信。”男人摇头,忽一时发作,“前面几日我究竟做了什么你告诉我”他尖声大叫一时,不得回应,一手推开穆遥,撑在地上奋力站起来,自言自语道,“我不能在这里,我要一个人,我要走我要走远些”摇摇晃晃便往外走。
穆遥无计可施,只能看着男人在黑暗中如困兽一般乱走。
男人昏头涨脑原地转了两圈,忽一时灵醒,往早前人声处走,迎面一幅沉重的帷幕,男人不管不顾地掀开,青天白日里明艳的阳光铺地而入,将他完全笼罩。
男人只觉眼前骤然一亮,那些丑陋不堪的罪像铺天盖地陈列在眼前,飞速褪去青黑的石色,变作白花花的皮肉,每一个人都生着他的脸,俯首抬臀,恶心下流,谄媚地仰着脸,任由世人围观。
男人立在那里,无声地同那些东西对视,直到这个丑陋的世界里平空生出一声尖厉的惨叫
“别看我别看我”
余效文匆匆赶来时,齐聿已经被侍人移到活石泉。余效文在活石泉房门外深吸一口气才敢拉门。打开门一室漆黑,便举着油烛一照
泉房里不仅灭了所有的灯烛,便连两边的窗扇也遮着厚厚的帷幕。泉中浸着穿着白色中单的两个人,坐着的是穆遥,那个无知无觉完全挂在她身上的人形正是自己最难缠的病人。
病人即便在昏沉中,依然保留了三分清醒,警惕地同这个世界共处。他应是察觉油烛灯光,湿漉漉的头在穆遥肩窝处不住辗转,手臂在水中挣动,哗啦啦作响,“灭了灯别看我”
穆遥回头,“灭了灯。”
“灭了灯我要怎么看病”余效文翻一个白眼,提着灯走到近前,“殿下就是太纵着齐相了难道叫他以后在黑暗里过一辈子”
穆遥一窒。果然男人闹一时,不知是力尽神竭,还是终于适应,渐渐安静下来,只是口中仍然不住地念着“别看”之类的胡话。穆遥简要说了事情经过,多少有些后悔,“齐聿害怕戒药,应是在王庭吃过不少苦早知道不告诉他了。”便捉起男人沉在水下的一只右手,递给余效文。
余效文蹲在池边,捉住手腕诊脉,骂一句,“还不是丘林清那老王八蛋,弄的阴损路数。”诊一时道,“九日是一个关口第一关快要过了。”
穆遥本是极其忧虑,闻言大喜,“是用了先生的方子的缘故吗药瘾发作只到这种程度”
“是。”余效文说完,又补上一句,“殿下万不能掉以轻心,后头还有两个九日,一个比一个难捱但无论如何都比销魂草正经发作要强上百倍。”
仿佛要印证余效文的话,男人又一次挣扎起来,手臂挥舞掐扎,尖声叫道,“给我给我”
他五日间如此闹过无数次,穆遥轻车熟路,抱着不叫他滚在水中,一只手贴住男人湿漉漉的后颈,聊作抚慰。慢慢用巾子把浸了安抚药草的活泉水撩起来,一层一层浇在男人枯瘦的脊背上。
男人难受到了极处,又挣脱不得,便呜呜地哭起来,“难受我难受给我吧给我”
余效文看不下去,匆匆道,“这一回闹过,这一关就算熬过了。后头便会好很多,殿下多陪陪齐相,空着时喂药粥我回去调整方子,八日后再来。”
穆遥点头,“油烛留下。”见余效文面露异色,“先生教训的是,他不可能一生活在黑暗里。”
余效文走了。
男人又发作许久,闭着眼睛不住口地哭叫,偶尔瘾症过一点,又记起罪像事,胡乱叫着“别看我”。穆遥心烦意乱,忽一时发狠,掐住下颔撕咬男人无血色的一双唇。
男人身上无一处不难受,被她咬一口便睁开眼,他在白而厉的烛光中又看到那些生着他的脸,俯首抬臀的下流丑陋的东西,又尖声哭叫起来,然而这一回哭叫还未出口,便被人堵在喉间。男人茫然地睁开一双无焦距的眼,摇晃的视线一个并不清晰的穆遥,低头看着自己。
男人挣扎着抬起胳膊,搭在自己双目之上,“脏别看我”下一时便被她用力扯开。
穆遥握着他,把枯瘦而苍白的一双手臂压在男人头顶。她凑到他身前,眼波流转,“齐聿,做夫妻吗”
男人双目大睁,遍身不适都被惊散。
“若觉得脏”穆遥眨一下眼,又低下头,挽住他鬓边一束湿发,缠在指尖绕一个圈,“便摇一下头。”
男人痴痴地望着她,如同凝固。
“今日躲是躲不过的,你需得自己告诉我”穆遥猜到他的心思,心生笃定,面上却不半点露出,肃然道,“你要与我做夫妻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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