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遥一跃而下,握住手臂将男人泥泞的身体生硬地拖回车里,“与你无关,你与我回家。”
男人在高热之中,被暴雨一激冷得不住发抖,伏在穆遥肩上抖得如风中一片残叶,“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杀了我”便伤心地哭起来。
穆遥沉默,任由男人大哭发泄。镇定地扯一条大巾子擦拭男人遍身雨水和污泥,又用皮毯裹住。男人昏昏沉沉地张口哭叫,许久之后终于泄了力,身体一下下抽搐,喃喃念叨,“杀了我你杀了我”
穆遥听得心烦意乱,只能沉默地抱着他。
马车在暴雨中行进极其缓慢,好半日到别院,直接驶入内庭,停在泉房门口。穆遥趋散一众侍人,将昏昏沉沉的男人直接拖入药泉。
男人已经烧到了滚烫的程度,发烫的热泉淋在身上只觉寒冷,他瞬时清醒,凶狠道,“你带我回来做什么杀了我,你杀了我”
穆遥不吭声。
“我做下的事你没听见吗”男人恶狠狠道,“把我这种人留在身边,你早晚同他们一样不得好死”
穆遥拖住他一条手臂,将他仍旧拉入怀中,拾一条浸了热泉的大巾子擦拭他遍身泥泞。男人发作一回后继无力,眼前一阵阵发黑,缓过来才发现自己双臂绕在穆遥颈后,整个人几乎挂在她身上,以一个亲密相拥的姿势沉在热泉之中。他伤心和羞惭都已到了极处,心灰意冷道,“你杀了我。”
穆遥抬手贴在男人火一样滚烫的脸颊,“别想了,你是要同我去西州的。”
男人崩溃大叫,“我去西州做甚你嫌我不够丢人吗你杀了我,我求你杀了我吧”
“好。”
男人愣一下,便安静下来。
穆遥轻轻按着他的头颅贴在自己心口,柔和地在男人脑后抚弄,“等你病好了。”
男人意识已经陷入一团火海,烧作一团浆糊一般反应不过来,“等我我怎么了”
“你生病了,你在发烧。”穆遥道,“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
“我病好了,你杀了我”
穆遥一言不发,沉默地捋着他薄而利的脊背。男人在极其可怕的高热之中,很快便不清醒,搭在穆遥身上艰难地喘着气儿。他只是觉得冷,“我冷冷远远我冷”
穆遥飞速同他洗净身体,扯大巾子擦干,安置在火膛旁的地榻上,把泉房的锦被尽数堆在他身上。男人在数重锦被遮掩之下兀自抖得邪门,艰难地叫,“冷冷”
穆遥出门,“效文先生何在”
“白日里被赵侍郎请去,殿下回来前已命人传讯,应在回来的路上。”
“催着些。”
“是。”
“再抬几个炉子进来。”
“是。”
穆遥走回去,男人已经烧得人事不知,口里除了一个“冷”字,便是间断的一两句“杀了我”。穆遥坐在一旁,沉默地把掌心地贴在男人额上。
很快侍人入内,抬了三四个炭盆,围着地榻摆一圈。穆遥除去外裳仍然觉得热,男人却仍旧抖得邪门,不住口地喊“冷”。
余效文赶到,一言不发上前诊脉。诊一时抬头,“受惊过度,外感风寒说到头还是心病。”停一停道,“殿下,有一个好消息。”
穆遥抬头。
“秦沈果然没有销魂草齐相药瘾已经根除。”余效文点头,“那邪物一去,齐相毕竟年轻,仔细将养,身体康复指日可待。”
“齐聿如今这样”穆遥看一眼高热中辗转的人,“心病比身病还要命。”
余效文不知外头发生什么,“怎么了”
穆遥简略说了戏台那边的事。余效文皱眉,“前回东御街罪像事发,齐相多日不肯见一个人。这一回更甚百倍殿下带齐相速回西州,留在中京,再若被流言逼迫,齐相万一有轻生之念,追悔莫及。”
穆遥略一沉吟,“好。”取了斗篷披上,“齐聿我交与先生,我要入宫。”
余效文没想到她如此果决,他在中京早已留得厌烦,倒合他心意,点头道,“穆王速去速回。”
穆遥同齐聿掖好被角,出去同穆秋芳说,“备车,收拾行装,等我出宫便回西州。”打马入宫。
穆琅正看着给燕王裁衣裳,见穆遥过来道,“你那心肝宝贝找着了”
穆遥扑地磕一个头,旁的不肯说,只道,“齐聿病重,在中京耽搁下去必定性命不保,姐姐容我带他回西州。”
穆琅皱眉,“你走了,燕王怎么办你喜欢齐聿,我再与他封个官职爵位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他不是敬重他那个老师么让他做继任太傅”
“姐姐”穆遥摇头,“齐聿在北塞王庭倍受折磨,已是落下一身旧病,半点操劳不得,与他高官,同要他性命并无分别。”
穆琅身体往后一靠,冷笑,“这不行,那不行。你与我说个法子如今新法好不容易推下去,齐聿病倒,赵砚要走,你也要辞官阿弟没了,阿姐便没个娘家人帮衬了,是吗”
穆遥一惊,“赵砚要走”
“可不是么”穆琅哼一声,“你不是抓了个书生编派许尔芹同齐聿的艳事么,传单撒了满中京,内宫都看到。许尔芹一个姑娘家受不了,前日趁家里人看得松,投湖了。”
穆遥此时方知余效文为何去了赵府,心下一凛,“现下怎么样”
“大冬天投湖,听说捞上来已是没气了,救是救过来,只怕凶多吉少。”穆琅道,“赵砚没那本事叛出族中,新法他定然是做不下去了。”
穆遥久久沉吟,“我与姐姐荐一人。”
“谁”
穆遥抬头,“阮殷。”
穆琅目光一闪。
穆遥道,“我前回同阮统领议过此事,他对齐聿推行新法之手段极其不以为然。”
“哦”
“他说”穆遥道,“以旧道推新法,新法必亡。既是新法,便当出奇致胜。”她说到此处目中放光,“阮统领同我说,新法涉及各世家之利,他们必定反对。要他们支持,便要让他们得利。”
穆琅皱眉,“新法动的是世家之利,如何让他们得利”
“我也是这么问他。阮殷说,既然给不了利,便先夺了他的利。比如”穆遥笑起来,“杀他全家。”
穆琅腾地站起来,“杀他全家时,叫他知道支持新法便能换回一条命,他不敢不支持。不但不敢,还会极其热烈地支持。”
“是。”穆遥砰地磕一个头,“恭喜姐姐,贺喜姐姐,新任司礼监掌印这不是就有了吗”
穆琅盯着她笑,“阿遥,阮殷既是早早同你议过,你存到今日才同我说是不是做好了打算,早晚要与我辞行呢”
穆遥惭愧道,“姐姐原谅我齐聿旧病沉重,已非止一日,我不能不早早设法。”停一下,“京中军事有胡什里,文事有赵砚。朝里和宫中有阮殷。冀北有田世铭,我必为朝廷守好西北姐姐速作决断,天下万无一失。”
穆琅低头沉吟,久久点头,“如此,你去吧。替咱们陛下守住西北关防。”
“咱们陛下”四个字咬得极重。穆遥便知她说的绝对不是那个中风卧床的老皇帝,重重磕一个头,“姐姐万安,来年新岁,我带齐聿回来同姐姐团聚。”
“去吧。”
“是。”
穆遥辞出来,刚下天阶便见阮殷一身戎装立在阶下,看见她纳头便拜,“殿下。”
穆遥点头,“穆妃娘娘与燕王殿下我交与你了,盼你莫负我望。”
“殿下”阮殷在阶下抬头,仰面道,“可否将齐相新法手稿交与我存”
穆遥稍稍蹙眉。
“新法乃齐相之心血,我当悬之于壁,以作鞭策,不敢一日松懈。”
“齐聿虽拟了新法,他如今状况,已经不能再往下推,我不交与你又能给谁”穆遥久久叹一口气,“变法一路凶险非常,齐聿已然被那些人毁了,你万万不可重蹈齐聿覆辙。”
“死而后已。”
穆遥从宫中回来已是东天渐明,别院正乱作一锅粥,一半人忙碌收拾回程行装,一半人急作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乱转,看见穆遥无一不惊喜,“殿下回来了。”
“怎么了”
穆秋芳急得一张脸雪白,结巴道,“玉哥出事了”
穆遥拔脚便走。穆秋芳急匆匆跟在后头,“你刚走没多久玉哥醒了,趁着无人一声不响沉在水里万幸被来送药的人发现。”
穆遥指尖发颤,忙用力握住,“你别跟着我,去看着他们备车,马上走。”疾奔往泉房,药童守在外头,穆遥劈头便问,“怎么样”
“先生煎药去了。齐相不让任何人靠近”药童极其紧张,“恐有所失,只能绑绑上”
穆遥掀开他入内。抬头便见褐色的药池里浸着一个人,四肢俱用宽布带捆在池柱之上。那人垂着头,尖而利的下巴抵在心口处,不知死活。唯独乌长的发上水珠凝聚,有一下没一下滴在池中,荡起层层涟漪。
穆遥立在原处,叫一声,“齐聿。”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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