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娃娃

    老师遇到硬茬的学生怎么办

    除去循循善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能怎么如何。然而眼前的少年可不是她以前教过的那些学生,他是皇帝老儿的儿子。既使是个被废的太子,那也是天家血脉。

    这孩子还真有几分吓人的气势,不愧是当过太子的人。怒发冲冠的少年郎,有着明眼人能瞧出来的隐忍。

    她朝那几人招手,陶儿带头拢边。赵弈和小新子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既不敢指责她,又不敢看自己的主子受委屈。

    “你们再加把劲,今天务必全部拨完,晚上我给你们做好菜。”

    一说到吃,几人都很意动。

    “夫人,拨完草之后我们要种什么”这话是陶儿问的。

    姜麓递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她们这对新搭的主仆终于有了一丝默契。她正打算说一说自己的种地计划,没想到她会来一个抛砖引玉。

    “种麦子。”

    秦彦握紧拳头,气得眼尾暗红。这个女人故意让他们过来看他的窘态,分明是想羞辱他。种田种地是贱活,她说种麦子肯定也是想继续折辱他。

    这个女人

    他日后一定要杀了她

    姜麓似乎听到他磨牙的声音,暗道这发起怒的小狮子不会是想吃人吧。她故作淡定地环顾他们的表情,面上不露一丝胆怯。

    “你们可知一亩地能产多少麦子”她问。

    赵弈几人看着她,皆是一脸迷茫。

    此等问题难不倒秦彦,身为太子他自是会学习民庶之事。种麦子分两季,冬种和春种,再过一段时日便是冬种。田地一般分为三等,下等地亩产一石左右,上等地亩产约二石,中等地在两者之间。

    门前那块荒地,最多只能算是中等地。如果过段日子真种上麦子,来年春季能收一石到一石半的粮食。

    他阴沉沉地说出答案,引来姜麓的赞许。

    “说得不错,看来以前用过心。”

    这般夸奖太不走心还不如没有,他咬牙暗恨。他是东宫太子,所学皆是天下大事。这粗鄙丫头说什么用过心,他是很用心好不好。

    她瞧见他憋屈的样子,心下暗笑,“良田二石贫田一石,百姓冬盼雪春盼雨靠的是天吃饭,若遇灾荒之年则三餐无继。所以民生之向,唯一日三餐食有粮。你们可曾想过这粮食能多产一些”

    民以食为天,古往今来哪个帝王不想天下粮仓齐满。

    秦彦曾经身为太子,当然比世人更关心民生。民部那些官员绞尽脑汁如何防洪防旱,修沟渠筑堤坝年年如此,不就是想有个丰收年景。

    他心中忽而一动,看向她。

    那双清澈的眼中写满不信,却又充满渴求的光芒。这是一个傲娇的孩子,身份的高人一等注定他与生俱来的威严。

    她感慨天家基因就是好,纵然劳作之后颇显邋遢,他还是像明玉一般耀眼。既生而为玉,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美玉蒙尘。

    “倘若我们门口那片地来年能产三石甚至四石粮食,你们可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全国产粮翻一倍有多;意味着百姓或许能解决温饱问题;意味着边关粮草更加充足;意味着国泰民安。

    秦彦呼吸一紧,此女莫不是在说大话他很想斥她一声,又希望她说的都是真的。脸色阴晴不定,纠结中竟然不知该怎么开口。

    姜麓不是什么农学家,但她知道当前的种植方式之下,一亩田地的产量过低。她做不到亩产十石甚至二十石,不过她知道亩产四石并非难事。

    便是这区区四石,也是翻了一倍之多。

    “你有办法”秦彦认真无比。

    “有。”姜麓道“你们按我说的做,然后记下来推广出去。”

    陶儿听得糊里糊涂,小声问道“夫人,你是说有办法能让庄稼能比以前收更多,那是不是说以后都不会有人挨饿了”

    她就是因为家里穷没米下锅,才被卖的。

    “理想上是这样的,但肯定不能想得太完美。我们能做的是先试验这个法子,如果有效再传给所有人。”

    秦彦心潮澎湃,似乎是在一片黑暗中突然找到方向。如果她能做到一亩产四石,他就不计较她之前的种种放肆和无礼。

    只是她说的话真的可信吗民部最为渊博的大司农也不敢夸下如此海口,她一个放牛出身的女子哪里来的法子。

    莫不是戏弄他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此事非同儿戏。你一个女子,你是从如何知道这些的”

    不怪秦彦不信,古往今来那么多大能人都未能解决的问题,她一个乡野长大的丫头居然说得如此之轻松。

    事出反常必有异,由不得他怀疑。

    “我如果说是个神仙告诉我的,你信吗”

    “你你戏弄我”少年气急,玉面胀红。

    “谁戏弄你了,说真话你又不信。”姜麓神色平淡,“其实是因为我聪明,遇事多看多想。我在田间地头长大,听得多了便自己慢慢琢磨。我也不敢保证一定会成功,但试一试总没什么损失。万一成了呢”

    之前说得那么天花乱坠,现在又变成不敢保证。秦彦一颗七上八下,如果在火中烧过又突然掉进水中,一时之间忽冷忽热说不出来的煎熬。

    “你若敢骗我,我就杀了你”少年生得太好看,即使狠话都让人听着没那么难以接受。

    一片死寂中,唯能听到陶儿吸凉气的声音。

    赵弈和小新子吓人赶紧低头,大气不敢出。

    姜麓险些气笑,什么时候教孩子也是一份危险的职业。这小屁孩子怕是还当自己是东宫太子,一个不顺心便杀人。

    “你是不是脑子有坑”她“呼”地站起来,“我有心为百姓尽一份力,这事若是成了自是千好万好。如果没成我无功也无过,你凭什么杀我”

    秦彦理亏,但绝不会认错。

    她冷冷一笑,“看来我是吃饱了撑得慌,大昭的百姓吃不饱和我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关系,我何必冒着杀头之罪替他们想办法。”

    陶儿吓傻了,呆若木鸡。

    赵弈和小新子忐忑难安,一个个噤若寒蝉。

    “你你分明就是说大话,你是不是信口胡言”秦彦气红了眼,这女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她刚才不是信誓旦旦说得那么笃定,她怎么能说撂挑子就撂挑子。以他的骄傲又不可能说软话,只能梗着青筋紧抿着唇。

    姜麓睨着他,“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这活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因为你是我的夫君,是他们的主子,你有义务养活我们。”

    一群小屁娃子,她要不是闲得慌还真懒得管他们。真当她是无私奉献的圣母不成,姓秦的小子竟然还敢蹬鼻子上脸。

    真是给他脸了。

    “都散了吧,继续干活”

    “你”秦彦心口像压着一块巨石,堵得难受。

    “我什么我,你敢不干试试”她凶巴巴地吼道,“不干活不许吃饭”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一听不让吃饭,陶儿跑得最快。赵弈和小新子不敢动,期期艾艾地看着他们的主子。

    秦彦目眦尽裂,双拳紧握。

    那好看的手指上沾着泥土,指关节泛着白。

    他握得太用力,连掌心吃痛都感觉不到。这个女人,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如此和他讲话。以前他是东宫太子时,何曾受过这般轻贱。

    “你们还不快去干活,不想吃饭是不是”姜麓对赵庶和小新子使眼色。二人开刚始犹犹豫豫,过了一会才磨磨蹭蹭离开。

    她无语望天,自己这是什么命。到哪都逃不过和这些青春期的孩子们斗智斗勇,也真是够头疼的。

    眼前这个少年,比她教过的所有学生都要麻烦。他身份特殊,天生有掌控他人生死的权力。一个不好她不仅不能引导他,反而还会成为他的刀下冤魂。

    他像个穿着金甲的瓷娃娃,打也打不得骂也不能骂太狠。要不是她的职业操守在作祟,她才懒得管。

    “你是不是很想这事能成”

    废话

    他拳头握得更紧,怒视着她。

    “世间所有的事,不试一试你怎知是对是错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既然敢夸下海口这事便有八成把握。”

    突然遭受打击的少年,要的不是别人的可怜和同情。他自我消沉或许是因为心理落差,但更多的失去方向的焦虑和暴躁。

    所以她要做的是给他信心,指引他走出抑郁。

    他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她自信无比,“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要是不听我的话,以后自有你后悔莫及的时候。”

    少年哼了一声,“你是老人吗”

    “是啊。”她笑起来,“我心老。”

    “你心思太多,难怪老得快。”他别过脸不看她。

    “你说得没错。”她压根不生气,甚至还有些欢喜。

    炸毛的小狮子,可算是顺了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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