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亲这种事, 要么是深思熟虑,要么是临时起意。深思熟虑自是多方考量,临时起意大多是一见如故。姜麓不知道万夫人到底是深思熟虑还是临时起意, 就这么被强塞过来一个大外甥。
大外甥万桂举瞧着也是一脸的懵,小眯缝眼里全是迷茫。
万夫人白胖的脸笑成一朵花, “你这孩子发什么愣, 还不快叫小姨”
万桂举先前还当自己听错,眼下是听得清楚明白, 一张同万夫人极为相似的胖脸震惊到发搐抖动。
“母亲, 开”
“很开心是不是母亲也极是欢喜多了这么一个妹妹。”
万桂举哪里会开心, 他是想说他娘在开玩笑。他娘一大把年纪, 还被他爹宠得像个小姑娘。她在家里作威作福,到外头还给他惹是生非。她真想认干亲,认个干女儿不好吗为什么偏偏要大一辈
他欲哭无泪,“母亲, 你”
“傻孩子快叫小姨, 你看你小姨也高兴到说不出话来。”
姜麓着实无语至极,万夫人闹的是哪一出。
结干亲不是两个人的事,有时候是两个家族的事。远的不说只说近的,她一旦成为万桂举的小姨,那便意味着秦彦同万家也沾上亲。
秦彦的身份特殊,万夫人就算不知道,万县令还能不知道。
万桂举震惊的脸色慢慢胀红,“母亲这这不合适”
他年纪比母夜叉还大, 他怎么能叫一个比自己小的女子为小姨。若是他知道此前姜麓差点成了他干娘一事,不知作何感想。
万夫人嗔道“大人说事,哪有小孩子插嘴的道理。什么合不合适的, 那是我们大人的事,同你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关系。”
万桂举眼中尽是愕然,他比母夜叉还大,他怎么就成了小孩子母亲到底想干什么,他都快急死了。
姜麓清清嗓子,“万夫人,这确实不太妥当。”
“妹妹,你可是嫌弃我”万夫人眼眶微红。
“并非是嫌弃,而是”
“既然不是嫌弃,那我就放心了。我是家中幼女,自小就盼着能有一个妹妹。不成想盼了这么些年,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桂举这孩子多亏你的教导,我和他父亲都看在眼里。以后你就把这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怎么骂就怎么骂,我们夫妻绝无二话。”
说到打骂二字的时候,万夫人的心揪在一起。她哪里舍得宝贝儿子被人打骂,不过是说个场面漂亮话。
姜麓一听这话,当下明白此事不是万夫人临时起意,对方必是同万县令商量过的。如今秦彦被废被贬,多少人避之唯恐不及,像万家这样主动巴上来的少之又少。
她大约知道以后的事,心道他们夫妻二人眼光不错。万家同国公府有亲,也算是自己的亲戚。不管万氏夫妇是出于什么考虑,这门干亲目前看来并没有什么紧要的忌讳。
“万姐姐,桂举这孩子又懂事又听话,我哪里舍得打骂。”
万夫人喜形于色,“好妹妹,多亏你和他小姨父教得好。”
他小姨父几个字听得姜麓想笑,她很期待秦彦听到这个称呼时的表情。
万桂举心里苦,他不明白好好的自己怎么会多出一个小姨。听听他娘说的话,什么任他被别人打骂,这还是不是亲娘
让他认一个比他小的女子为小姨,比杀了他还难受。
万夫人心下那叫一个欢喜,用手肘捅咕儿子,“桂举,赶紧叫小姨。”
万桂举是百般不情愿,胖胖的脸皱成一带褶的肉包子,无奈屈于自己母亲的虎威之下敢怒不敢言。
他一看到姜麓那张脸,小姨两个字怎么也叫不出口。
“母亲,你别闹。”
“你这孩子,亏你小姨还夸你懂事又听话。”万夫人佯怒。“如果不是你小姨和你小姨父,你哪有现在的模样。”
万桂举憋屈至极,他又不是母夜叉和活阎王养大的,什么叫他有现在的模样都是多亏他们,母亲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姜麓看一眼他憋屈的样子,笑道“叫不叫小姨都无所谓,不过是个称呼而已。不过到你小姨父那里礼数不能少,他和我不一样。”
万夫人连忙说对,那位公子可不是一般人。
万桂举心里苦,他不明白好好的自己为什么会多出一个小姨。他娘真的不是故意整他的以后有这层身份在,母夜叉还不得欺负死他。
万夫人对亲儿子的怨念视而不见,“桂举,你再不叫你小姨,母亲可要生气了。”
万桂举记得上一次母亲生他气的时候还是八岁那年,那时候他年纪小不知道姨娘是什么。嚷嚷着别人家都有姨娘为什么他家里没有,闹着让父亲买几个姨娘玩。他记得那是母亲对他最后一次生气,也是唯一的一次生气。
母亲向来疼爱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证明此事再无转寰的可能。他的脸色越发红胀,像极充血的包子,小姨两个字是怎么也叫不出口。
姜麓对万夫人道“姐姐,莫要再为难孩子。”
万夫人对万桂举说“还是你小姨疼你,快出去玩吧。”
万桂举如蒙大赦,跑也似的出了屋子。一出去对上姜沐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脑子里“轰”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
先前万夫人扯着嗓子叫万桂举过来,所有人都以为万夫人和姜麓有什么事。姜沐与小新子赵弈都赶过来,自是将屋子里他们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来,叫声舅舅听。”
“你是谁舅舅”万桂举脸面通红,输人不输阵。
“刚才你娘不是认了我妹妹当干妹妹,那你不就是我的外甥”姜沐吊儿郎当地抱着胸,很是看不上万桂举的样子。
他们国公府的外甥不是谁都能当的,那野丫头真会胡闹。
万桂举恨道“你说你是仙女的哥哥,为什么我们都没有听过她叫你哥哥。小新,你也没有听过,对不对”
小新子老实点头,“夫人确实从未这般称呼过姜三公子。”
姜沐知道他们是一伙的,“没叫过,我就不是她兄长吗本公子愿意让你叫一声舅舅,那是看得起你。你以为本公子稀罕你这么个大外甥吗”
万桂举恼怒道“你不稀罕那你还让我叫你当我稀罕做什么人的大外甥不成我是被逼无奈”
这是秦彦从正屋出来,寒星目那么冷冷一扫,所有人齐齐低头。
鸦雀无声之时,姜麓送万夫人出来。
万夫人胖脸笑成弥勒佛,红光满面别提有多欢喜。乍一看院子里低头装死的三人,再一严肃矜贵的公子,立马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姜麓心下好笑,万夫人之前还一口一个他小姨父,一见到秦彦就像老鼠看见猫屁都不敢放一个。
到底还是秦彦厉害,仅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
万桂举头埋得最低,他生怕自家亲娘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认亲一事。他在姜麓面前还能有几分自在,在秦彦面前他是吓得手脚都不敢乱动。
到底是刚始时被揍得狠,他很怵秦彦。如果让他选择,他宁愿选择叫母夜叉一万声小姨,也不敢叫活阎王一声小姨父。
他怕秦彦,万夫人也怕。万夫人在姜麓面前妹妹长妹妹短叫得亲热,一到秦彦的面前是半个字也不敢提。
姜麓将这对母子的怂样看在眼里,替他们解围,“万姐姐慢走,年后就让桂举过来跟他小姨父读书。”
“诶,好。”万夫人答着,小心翼翼地偷瞄秦彦的脸色。
秦彦在看姜麓,姜麓在对他笑。
好半天的功夫,万夫人没有听到秦彦说话,心里悬得老高的石头缓缓落地。她赶紧带着儿子行礼告辞,不肯收姜麓准备的回礼。
姜麓准备的回礼是二十只鸡并一筐鸡蛋,那些鸡养得膘肥体壮,鸡蛋更是个顶个的大。万夫人在她的再三硬塞之下,终于收了她的回礼。
秦彦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屋。
她立马跟上,说起万夫人非要认亲一事。“我想着不是什么坏事,反正他们万家同姜家是一条线上的蚂蚁,我们想甩也甩不掉。”
“倒是无妨。”秦彦睨她,“他小姨父这是从哪里论的称呼”
她笑起来,“是万夫人这么称呼的。”
“她是可以这般称呼,因为她是以自己孩子的名义论辈分,但这个称呼不是你该叫的。你可知寻常妇人如何称呼自己的男人”
姜麓傻眼,他这是在对她说教
秦彦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桌沿,“成亲未育的女子可称自己的丈夫为我男人或是我当家的,育有子女的妇人则可称之为孩子他爹。”
他能一本正经地因为此事对自己进行说教,姜麓也是服气。这小子有本事说教她,为什么没本事控制自己的耳朵。他一定看不到自己的耳朵红成什么样子,也真是难为他。
这小子不仅学会她的套路,还学会喜欢说教。只是他的套路尽往她身上使,现在还说教说到她头上。
她也是没有面子的很。
“那我以后称你为当家的,你看如何”她突然凑近。
秦彦微微一僵,“随你。”
什么叫随她,不是他自己先提的吗
“当家的,眼看着年关已至,是否应该派人给京中送年礼”她故意拖着尾声,声音别提有多嗲多娇。
秦彦修长的手指微蜷,那种酥酥软软的感觉如同有人以羽毛轻拂他的心间。他想抓住那恼人的羽毛,又舍不得折损它的娇弱。
“家中小事,一切皆由你拿主意。”
“当家的,你真好。”姜麓越发娇嗲,甚至还朝他抛了一个媚眼。
他险些破功,唯死死攥拳头。
姜麓早已想好年礼,那些养大的鸡一只不卖。一大部分用来送礼还礼,余下的部分留着自家吃。家里几个大小伙子,若是放开吃一人一顿一只鸡不在话下,几十只远远不够吃。
她挑出七十只花色相似体型差不多的鸡,三十只送进宫,二十只送到阮府,二十只送边关。与鸡一起当做年礼的,还有自家的双黄蛋。
在她准备的年礼还未送出去时,阮府和边关的年礼陆续送来,是以她准备的年礼便成了回礼。此前她给大哥去信时,有托付替她大哥寻一些边关的种子,所以姜沛送来的年礼之中有不少种子。
进京送年礼的人还是赵弈,这些鸡一送进宫即引起围观。
那些妃嫔们围在一起,比鸡笼里的鸡还吵。她们嘴里夸着秦彦孝顺,心里则笑话他自甘下贱。就冲这种难登大雅之堂的年礼,料想前太子也翻不了身。
宫中最是人情淡薄,人走茶凉不足以形容深宫高墙之内的凉薄。一个在世人眼中翻不了身的前太子,即使是学会一些农事送些鸡啊蛋的进宫,终究是与这天下最尊贵的地方渐行渐远。是以所有人都料定那废太子以后或许只能种田养鸡,连原本很忌讳秦彦的人都渐渐放下戒心。
那些鸡被送到御厨房,当晚皇帝的桌上就摆上了一道人参鸡汤。同上次一样的规矩,另有一份鸡汤送至冷宫。
冷宫萧条,除去当差的太监宫女之外,鲜少有人愿意踏足沾染晦气。
从御厨房到冷宫,鸡汤早已冷却。鸡汤尚且冷透,更何况其它的饭菜。冰凉透骨的清粥,还有结着油花的两碟菜。
两菜一汤摆在桌上,菜比人心还冷。
偏还有不识趣的宫女在冷宫墙外嚼舌根,一个说陛下不仅赏了胡贵妃鸡汤,还赏了柴贵嫔。另一个说柴贵嫔嫌鸡汤油腻,又赏给了身边的宫女。
她们的声音不小,似乎是刻意让宫墙里面的人听到。
“娘娘,陛下怎么能把鸡汤赏给柴贵嫔,这可是殿下送的年礼”老嬷嬷一脸悲愤,恨不得冲去撕烂那两人的嘴。
被称为娘娘的人一身素衣发髻轻绾,端庄优雅而不失美貌,怡然从容而不失尊贵,正是被打入冷宫的宋皇后。
墙外宫女口中的胡贵妃是三皇子的生母,是整个后宫除皇后之外最尊贵的女人。而那位柴贵嫔则是宋皇后被打入冷宫的罪魁祸首,皇帝是因为相信柴贵嫔腹中的孩子是被宋皇后所害,这才有后面太子被废一事。
宋皇后面不改色,吹散鸡汤上那一层油花慢慢地抿了一口。她身边的老嬷嬷不忍看,微微侧过头去。
“汤不错。”宋皇后又喝了一口,“彦儿送的年礼,如何处置是陛下的事。柴贵嫔没有口福,是她自己没有福气。”
“娘娘”老嬷嬷用衣角拭泪,“咱们殿下是个有心的,便是身处乡野也不忘为百姓谋福。奴婢听福总管说,葛大人一直夸殿下教的法子好。”
宋皇后浅浅一笑,“那法子可不是他想出来的。”
“娘娘,怎么不是殿下想出来的明明是殿下送信给陛下的,此事做不得假。”
“信确实是他送的,但法子不是他想的。”宋皇后眼神变得深远,“彦儿自小读的都是圣贤之书,习的是治国之策。倒是那位姜家姑娘,听说以前是个放牛的。”
说到林国公府的所作所为,老嬷嬷满心不屑。
“林国公欺人太甚,谁知道真假千金的事是真是假。依奴婢看,他们就是见娘娘和殿下失势生了其它的心思。”
宋皇后还在笑,“世人趋利避害,此乃人之常情。为这样的人这样的事生气,不值当。本宫倒觉得那位姜家姑娘有点意思,说不定彦儿与她相处不错。”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以彦儿的性子不可能主动养鸡种地,所以这一切应该是那位姜家姑娘出的主意。彦儿能配合对方行事,足以证明二人处得极好。”
她拨下头上的一只簪子,交给老嬷嬷,“你把这个拿给福总管,就说是本宫这个婆婆给儿媳的见面礼。”
老嬷嬷大惊,“娘娘,这可你最喜欢的一支簪子”
“去吧。”宋皇后似乎不想多言。
老嬷嬷无法,自是遵命办事。簪子送到福总管手上,定然还要在皇帝面前过一下明路,过了明路的东西才能送出宫。
赵弈回到北坳村在五天之后,正值年三十。
过年的气氛在山村里分外的浓郁,各家各户的烟囱都冒着烟。有些余钱的人割上一两斤肉包个饺子,没有什么余钱的人也会在菜里放几片肥肉飘个油花。更有那家底不错的人家,狠狠心还会宰一只鸡。
炊烟袅袅中,以颜家的烟火气息最浓。过年炖大菜,鸡啊肉的姜麓并不吝啬。炖肉的香气飘得老远,远远迎接着风尘仆仆的远归之人。
一闻到熟悉的香气,赵弈不仅满身疲惫尽去,连心里的烦忧也一并散去。他先是禀报此次进京之事,然后将簪子交到姜麓的手上。
姜麓看着簪子,若有所思。
此簪不是寻常之物,而是一支九尾凤簪。凤簪精美绝伦,流光溢彩华贵不凡。即便仅用一方帕子简单包着,亦不掩其尊贵与地位象征。
宋皇后送此簪给她,说是给她的见面礼。此礼不可谓不重,已然表明送礼之人的心意。所以即使她们婆媳二人从未见过,宋皇后却已是接受她这个儿媳。
她感觉很是微妙,之前阮太傅身为秦彦的老师尚且对她颇多不满与嫌弃,为何嫡亲的婆婆如此轻易接受她。
“此簪乃我母后心爱之物。”秦彦道。
姜麓更是疑惑,将自己心爱之物赠给未曾谋面的儿媳妇,足可说明当婆婆的对儿媳很满意。那位宋皇后,为何对她没有半分芥蒂
她对秦彦道“你母亲送此物给我,认同我身份只是其一。”
秦彦看她,“还有何意”
“此物是身份象征,代表着其主人的身份地位。她是想告诉你,就算她此时身在冷宫,她依然还是皇后之尊。”
姜麓仔细收好簪子,对那位没见过面的婆婆很感兴趣。
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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