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彦和姜麓被晾在阮府外, 一个若有所思,一个是无辜至极。表情无辜之人当然是姜麓,她
看看阮府的大门, 又看看身边的男子,还一脸茫然地耸耸肩。
那些探头探脑的人陆续回去禀报自己的主子, 想来过不了多久奉京便会传出她顶撞阮太傅一事。她倒是不在意名声, 就是很想知道阮太傅为什么非堵在门外教训她。
那老头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既然别人不欢迎我们,我们何必讨人嫌。”她昂着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准备离开, 眼角余光瞥到阮府内有人匆匆赶来。
来人是两位中年男子, 皆是儒士打扮。青衣儒袍者是阮府的长子, 如今在文理阁任职, 职位是文学士。文理阁有大学士两人,一人是李大学士,另一人则是那位轻语姑娘的舅舅海大人。二人分别是文理阁正副阁主,李大学士为正海大人为副。
蓝衣儒袍的男子是阮太傅的次子, 名为阮文博。阮文博在紫光台当差, 官衔为正三品少卿。兄弟二人疾步赶来,先是向秦彦行礼,而后齐齐看向姜麓。
“常听父亲提起小妹,我是你义长兄。”
“我是你义二哥。”
两人如此这般,着实令姜麓惊讶又羞赧。以他们的年纪当她的父亲绰绰有余,如今却是兄妹相称,多少有些别扭。说来这门干亲占便宜的是她,这便宜不光是身份上占了, 辈分年纪上也占了。
甫一照面,她便对头回见面的两位义兄印象极好。
阮氏兄弟将夫妻俩请进去,家中女眷与孙辈早已在大厅等候。阮文渊娶妻李氏, 正是李大学士的嫡女。阮文博的妻子小常氏,则是阮老夫人常氏的娘家侄女。阮家孙辈共七人,清一色的男丁。最为年长者比姜麓还大一岁,最小的七岁。
阮家人的教养极好,有男子四十方可纳妾的家规,是以府中并无妾室姨娘。当年阮氏兄弟二人到了说亲的年纪,不知多少贵女芳心暗许。若不是李氏近水楼台先得月,小常氏又是肥水流外人田,只怕他们的婚事会被人争得头破血流。眼下阮家孙辈长成,阮家的男丁又成为奉京城各家夫人眼中的香饽饽。
李氏是那种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小常氏一看就是单纯简单的人。两位阮少夫人对姜麓既热情又不失分寸,伊然把她当成阮家真正的姑奶奶。
侄子们一一上前行礼,个个称呼姜麓为小姑。身为小姑的姜麓自是备好见面礼,每人一块套上等的笔墨纸砚。
阮夫人常氏不在厅中,她正在劝慰生闷气的阮太傅。阮太傅气呼呼地喘着气,一副像是被气得不轻的样子。
夫妻多年,阮夫人自是知道自家丈夫的脾气。若是不在意不看重的人,他是不会生气的,他越是生气说明越是在意。
“孩子都到家门口了,你撒手不管算怎么回事”
“让她好好反醒反醒。”
“她有什么好反醒的姑娘是你认的,她没来之前你说她如何聪敏如何懂事。我就弄不明白了,姑娘头一回上门你干嘛非在外面教训她,有什么事不能进家再说吗”
阮太傅抚摸一把短须,“她有宫中出了那样的风头,世人指不定如何编排她。都说人前教子,我是做给别人看的。若是再有人说她的不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可不依。”
阮夫人好笑不已,老头子就是护短。
几十年了,她也没见老头子那么夸过一个人。仔细想想那孩子的祖母祖父是何等人物,常氏倒是不怀疑。
想当年云氏何等英姿飒爽,墨染公子多么的惊才绝艳。只可惜二人的儿子太过平庸,才使得许多人忘记他们当年的风采。
话说当年阮太傅很是崇拜墨染公子,虽说两人年纪相仿,但在阮太傅的心中墨染公子堪为恩师。是以阮太傅认姜麓为女时并无任何犹豫,只因在他心中自己是老林国公的晚辈。
“你把她说得那么好,我迫不及待想见一见。你说你也真是的,害得我不得不留下来陪你。”阮夫人嘴里抱怨着,脸上却并无怨尤。
阮太傅冷哼一声,“那丫头脾气太直,讲起理来谁也不怵。我要是现在不杀杀她的锐气,只怕有一天她会冲进泰极殿找陛下说理。”
阮夫人忧心起来,“你到底是夸她还是贬她”
是夸还是贬阮太傅比谁都清楚,他心里想的是万一真有那么一天,那丫头也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正是因为知道她有聪慧,他怕她慧极必伤。
当年墨染公子英年早逝,多少文人墨客感怀唏嘘。那般惊才绝艳的男子,偏生体弱多病常年缠绵病榻。
几十年过去,阮太傅再也没有遇见过那样的良师益友。曾经他也寄希望于如今的林国公,换来的却是失望。后来他又盼着姜家的孙辈能有人继承其祖的风骨,依然还是失望收场。
“怎么就不是个男孩呢”他对此事还是耿耿于怀,“姜家那几个孩子,老大从武老三不着调。那个老二倒是有一些才名,在外面也受到一些追捧,但比起当年的墨染公子差得太远。这孩子如果是个男孩,必将是齐他们夫妻二人所长的栋梁之材。可惜啊可惜”
“你别可惜了,孩子们都等急了。”阮夫人又劝。“人家孩子第一次登门,你这个当父亲就不能顾全孩子的脸面。”
阮太傅眼一瞪,“让他们急去,我今天就不见她”
阮夫人无奈,老头子真是越老脾气越轴。他说不肯出去,那就真的是不会再见人。她叹了一口气,只能是自己一人离开。
还未进入厅堂,便听到一道清脆的声音。音量不低不高字字有力,恍然间让她想起多前的那个女子。
她脚步将将迈过门槛,瞬然怔住。
多年前那个女子也极爱着红衣,极妍极艳明丽爽朗。她从未见过那样的女子,如光一样吸引着世人。
姜麓也看到了她,亦是没有错过她眼中的泪花。仅是第一眼,姜麓就对这位义母心生亲近。原本素不相识的母女二人头一回见面,便像是陪伴多年的亲生母女。
“姜麓见过义母。”
“好,好孩子。”阮夫人感慨万千,“你长得可真像你祖母,方才我还道自己眼花了。”
这不是姜麓第一次听到别人提及自己的祖母,她对那位无缘得见的祖母产生了许多好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才会有这样的好人缘。
再一想到林国公和玉氏,又觉得很是无语。果然有的子女,终其一生也无法望其父母项背。有些越是优秀的父母,他们的子女往往很平庸。
但大多数的人家,还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母必有其女。好比这阮家,一看就是家学传承源远流长。
阮夫人轻言细语地替自家老头子说好话,姜麓听到人前教子四字时心下很是感动。若不是真心把她当女儿,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义父就是那个脾气,你别放在心上。”
姜麓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又怎么会怪阮太傅。
阮府对他们的夫妻上门之事很郑重,也一早就有准备。席面摆在正堂,一道道雅致的菜肴流水呈上。
宴席进行到一半,姜麓悄声问阮夫人家里的厨房在哪。阮夫人眼神微动,然后让丫头领姜麓去到厨房。
阮家的厨房很大,一应食材应有尽有。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山上长的树上摘的,一样样摆放整齐让人一目了然。
像阮家这样的大户,一般都有自己的私房菜。方才姜麓也吃过,大多更偏重色相与摆盘,味道反而在其次。
眼下天气较热,姜麓想做一道爽口的小食。
先取一块瘦猪肉剁成蓉与面粉鸡蛋一起搓成面团,醒面之时杀鱼剔肉,将鱼肉剁成蓉之后加调料和成馅。
猪肉面皮包裹着鱼肉,捏成一个个鱼形饺。鱼头鱼骨熬的汤底调成酸汤,浇到煮好的饺子上。饺子鲜香味美,汤底酸辣适口,光闻其味便让人口中生津。
姜麓做得多,让阮府的下人送一大份去到正堂,她自己则端着一碗去阮太傅的书房。
阮太傅说是在生气,实则心如万爪挠心。他自己撂的狠话,当然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纵然再是想出去,也不得不闷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他正背着手踱步时,听到外面传来姜麓的声音时,他先是心中一喜,心道这臭丫头还有良心。
他赶紧坐到桌案前,拉着一张脸假装看书。也不知是他心情太过激动,还是他自己压根没有注意。
所以他的一世英名,便在今日毁于一旦,因为他的书拿反了。他自己完全没注意到,所有的关注都在书房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全部吸引走。
他先是闻到一股酸辣的浓郁香气,然后眼角余光瞄到一道红色的身影走近。又酸又辣的香气很是霸道,不多会的功夫已经让他不自觉开始吞咽口水。
“义父,我没打扰你吧”姜麓压着声音,像是不敢打扰他的样子。
阮太傅冷了一声,“没看到我在看书嘛。”
“看到了。”姜麓隐有笑意,“义父真厉害,倒着看也能看得懂。”
阮太傅老脸一红,故作镇定地把书搁下。这臭丫头眼睛倒是尖,反正只要他不慌别人就不能看他的笑话。酸汤饺子近在眼前,酸辣的味道越发的勾人馋虫。他努力让自己不去看,板着脸怒视着姜麓。
姜麓露出乖巧的模样,“义父,我知道你是怕我被人说闲话,所以才教训我的。可是我本就不是一个愿意委曲求全的人,我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面子而憋屈我自己。”
“就你有理”阮太傅瞪着她,“合着好言好语说话就是憋屈自己,那天下知书达理的女子岂不全憋死了。”
“世上憋屈的女子还少吗不过是她们不敢说而已。”她自己搬来一个凳子,随意地坐在阮太傅的对面。
阮太傅瞪了她好几眼,她假装没看到。
“义父,我此番进宫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我出丑。我知道她们是怎么想我的,无非是觉得我不通教化粗鲁无礼。既然如此我何需同她们客气,你说是不是”
“那是皇宫,不是市井”
“什么皇宫市井的,我瞧着那里面比市井还不堪。市井中人尚且还知道友睦邻里,她们怕是一个个恨不得别人去死。”
阮太傅的火气又开始冒头,他就知道这臭丫头大道理最多。
姜麓也不是光讲道理,她也有服软的时候。她知道这老头是真心关心自己,也知道对方是真的担心自己。
“义父,我今日之举也不算是一时之激,我确过有深思熟虑。我要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知道,我可不是好欺负的。那些人也别打量着想算计我,更不可能取代我。”
她一说软话,阮太傅自然绷不住。
“行了,行了。你去把王爷给我请来。”
姜麓暗道这关看来是过了,反正她预防针打过了,再有不长眼的想招惹她,大不了她把外面所有的传言都坐实。
“义父,你趁热吃。”
她有眼色地把饺子往阮太傅面前一推,尔后十分有规矩地告退。阮太傅心下叹气,这丫头明明什么都懂,就是太过随性。
这样的性子有利也有弊,端看她的个人造化。
姜麓回到正厅,让秦彦去见阮太傅。
阮夫人看她的眼神充满慈爱,真心夸奖她做的水饺。“你以前送的那些菜谱,我也曾让厨房的人做过,你义父却说不是那个味。今日吃了你做的饺子,才知你义父说的不假。”
阮氏兄弟也跟着夸赞,阮家的妯娌俩自然夫唱妇随。就连阮家那个七岁的小侄子,也一脸老成地附和。
姜麓此次上门,受到阮家上下一致的认可。等到秦彦和阮太傅谈完时,已是近宵禁时分。夫妇二人赶紧告辞,马不停蹄地回到四方会馆。
四方会馆一直以来接待的都是拖家带口的官员,自是一应需求都能满足。不拘是洗衣还是做饭都能找到人代劳,还算比较方便。
先前阮夫人提议他们上家里住,被姜麓婉言拒绝。到底有许多的顾忌,阮夫人也没有再三。对方还让她在京中多住一段时日多见一见人,姜麓觉得也无不可,她确实有意在京中多停留几日。
三人三间房,一人占一间。
使了银子命人送来热水,姜麓美美地洗了一个澡,一天的劳累因为热水而渐渐得到舒缓。她散着湿发坐在灯下晾干时,秦彦在外面敲门。
他应该也刚洗浴过,束起的发间还带着一丝水气。一袭月白色的直裰,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修长。
少年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分外美好。他端坐在她的对面,灯火映得玉色朦胧,凭添几分温暖的润泽。
今日事多,从宫中出来后他一直没有机会问起宋皇后。眼下夜色宁静,正是询问亲人是否安好之时。
姜麓从自己进邀月宫说起,从宋皇后的打扮说到神态,循着记忆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一告之。她知道秦彦最想知道的是宋皇后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人欺负。
依她看来,应该没有敢欺负宋皇后。不说是宋皇后余威还在,就冲着镇国大将军的名号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这个时代娘家就是出嫁女的底气,镇国大将军虽远在边关鞭长莫及,但谁也不敢冒着得罪宋家的危险为难他的女儿。
连皇帝老儿都不敢。
秦彦静静地听着,同自己母亲的反应一致。
姜麓笑道“你同母亲长得极像,若我不知你们的关系,还当你们是一对姐弟。”
“又胡说什么。”
“我可没有胡说,我最是羡慕别人母子似姐弟母女似姐妹,走出去被人认错的事。最怕以后出去被人当成孩子的祖母,哈哈”
烛火不停跳跃着,她的眉眼是无比的鲜活艳丽。像迎着朝阳初升绽开的花,又似在月色下独自起舞的夜蝶。
不知不觉,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当姜麓感知到不对时,她的手已被秦彦紧紧握住。他的目光是那么的灼烈,如那正在燃烧的火焰。
她险些这被这火焰融化,下意识回避他的目光。
“你看这蜡烛,像不像我”
少年哪有心思管什么蜡烛,他觉得自己正在燃烧。“麓麓”
“我知道,我知道。”姜麓面庞发烫,“我就和这蜡烛一样,走到哪里都能发光发热。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热,要不要打开窗户吹一吹”
很热,那热像是有火在心间烧。
少年喉结滚动,越靠越近。
“秦彦,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姜麓赶紧叫停。这男人血气方刚的,万一真的走火她这小身板哪里扛得住。
秦彦果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薄唇紧抿着。
姜麓忽然有一丝不忍,如此玉一般优雅精致的少年,活生生是一块上好的嫩豆腐。如今光看不能吃,未免有些遗憾。
秦彦漆黑的瞳仁看着她,她被看得心如小鹿乱撞。
为了打破这暧昧的气氛,她有点口不择言,“都说美人性冷,以后咱们吃凉豆腐。”
少年闻言,眸中如山雨欲来。
姜麓心知不妙,赶紧撵人。
“累了一天,我乏得很。”
气氛变得无比尬尴,姜麓知道秦彦在看她,他的眼神太过恐怖,她隐隐感觉自己的头皮在发麻。暗忖着他小小年纪,气场倒是强得很。
就在她感觉自己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时,他终于一言不发地起身。
送他出去时,她的心情已经放松。为了缓解气氛她突然玩心大意,挥着帕子娇声嗲气,“客官慢走,以后要常来哦。”
秦彦的气势变得十分吓人,“姜麓,我若不走呢”
姜麓吓了一跳,唯恐他要抓住她一般往后躲,“别啊,别这样。我保证以后豆腐管够,包你吃到饱吃到撑,好不好”
这个女人她怎么话都说得出口
秦彦可算是知道何谓冰火相煎,他眼神变幻不定。似有什么东西想冲出去吞噬眼前的一切,又有什么东西撕扯着他往后拉。
最后他变幻的眼神渐渐清明,淡淡地说了一个,“好。”
姜麓惊悚了。
她心下一怂,立刻把门关上。
脑子是无数不可描述的画面,大胆到连她自己都脸红心跳。她靠在门后面轻轻拍着自己的心口,尔后慢慢翘起嘴角。
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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