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欧拉胆颤心惊之际,暗恨自己为什么这么鲁莽,这么不小心,这头巾早不掉晚不掉,非要当着法老的面掉落下来。
但是她抬眼看向法老的那一刻,碧欧拉仿佛觉得自己正直视一个悲恸不已的灵魂,一颗稀碎的心。
碧欧拉赶紧低头,退到一边,希望法老不会因为她这片刻的“无礼”直视而大发雷霆。
紧接着她看见一双蹬着皮制系带鞋的双脚那双鞋的鞋面上镶嵌着两块雕琢精美、硕大无比的绿松石,来到她面前。
这正是法老。
碧欧拉的冒失出现,向法老提醒了她的存在。
金发少女身姿窈窕,即使是粗鄙的宫中侍女服饰也遮掩不住她的美貌。
而碧欧拉就像是对这位法老有着致命吸引力一样,提洛斯中断了他的匆匆步伐,在碧欧拉面前停住了脚步。
“坏了”
碧欧拉能够感受到法老的目光,她赶紧将头低得再低些。
“怎么就招惹了这个变态这个神经病了呢”
少女生怕招惹了这个残暴的法老,最近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偷听侍女们之间的闲话,说这位法老曾经为了处罚忤逆他的王妃,差点把对方活着做成木乃伊;后来知道他那位王妃怀了孕,才勉强饶恕,却又送去了萨卡拉的行宫。
可是,她刚才似乎在法老眼里瞥见了一个心碎成渣渣的灵魂,究竟是怎么回事
碧欧拉收摄心神,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再被迫来个吻手礼吻脚礼什么的。
只见面前的那双脚轻轻地一动,法老冰冷至极的声音传来“今天没心情和你算账,来人,将这不知礼节的女人好生看管”
脚步声响起,法老匆匆带着他的随从、书记官和卫队前去登船。
碧欧拉长长舒出一口气老天爷,我竟然还活着。
这时才感觉到她只是和法老打了这么一个照面,自己背上的亚麻衣物已经全部被汗水浸湿了。
这就是法老
这个世界里最有权势的人。
果然在任何时代权势都能给人带来无比巨大的压力。
碧欧拉被王宫侍从带走的时候也在暗暗给自己打气别害怕,碧欧拉哦,对了,要感谢神明,相信一定是神明又一次暗中护佑了我。千万不能辜负了祂对我的期望。
我要活下去,逃出去,找到回家的路。
艾丽希在萨卡拉的行宫里小睡了一会儿。
早先带人探索了一圈地下陵墓之后,艾丽希回到地面上,并立即安排人手将烤制出炉的面包、各色干粮、大桶盛放的清水和饮料先行运往地下陵墓这些东西反正别的逃生方式也用不上,放着也是放着。
于是,物资从原属法老的高背椅之后,源源不断地送入地下陵墓。卡拉姆和罕苏他们会守在岔路口,为逐渐撤离,进入地下陵墓的人们指明方向。
艾丽希自己则在南娜的强烈要求下,去自己那张豪华大床上休息。
在迷迷糊糊地睡着之前,她听见大殿外有人在报告最新的水位。
艾丽希也不在意,她告诉过自己的随从,当泛滥的河水入侵行宫最高处这座院落时再摇醒她也不迟。
随着殿外天光渐亮,艾丽希似乎看见了森穆特。
这位位格远超常人的大祭司站在一座绿色的“墙壁”跟前,定睛细看,可以看到这面“墙”正在加速生长,墙壁向上延伸且变得越来越粗壮厚实。
仔细看,才能看清这是一座藤蔓构建的“墙壁”,这些藤蔓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成长,藤上不断生出绿叶,绽放出一朵又一朵颜色幽淡的小花。
大祭司温文微笑着看向艾丽希,金瞳深沉。
他似乎嵌进了这面墙壁,他披散在双肩两侧的棕色长发也慢慢地变成了藤蔓,仿佛一枚又一枚向四周迅速延伸的触手。藤蔓上迅速生出绿叶,开出小花,与整面墙壁融为一体。
耳边响起尤米尔的聒噪声音,艾丽希却听不清这个话痨的神符究竟在说什么。
艾丽希随即偏开脸孔,因为森穆特眼中突然释放出强烈耀眼的光线,令她无法直视。
整个藤蔓墙壁在这强烈如艳阳的光线照耀下迅速四散崩解,森穆特也消失于这重令人不可直视的光辉之中。
然而艾丽希却猛地赶到一阵寒冷,她低头伸手一看,只见在灿烂光芒的照耀之下,她的双手都被封进了尖锐的枝形冰块,锋利的冰芒正在闪闪发光。
“牛粪”
一声气愤的大喊将艾丽希从梦中惊醒。
这是南娜最容易辨认的嗓音和口头禅,说明这位永无畏惧的战神眷者已被直接惹毛,孰不可忍。
“小姐,”
南娜听见艾丽希的动静,顿时意识到自己冒失鲁莽地吵醒了艾丽希,惭愧地隔着屏风开口。
“那个该死的民伕伙同七八个人,偷走了烤肉队辛辛苦苦造出来的纸莎草船”
“烤肉队”
艾丽希回忆了一下才想明白,“烤肉队”就是匠人队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通常只有匠人们吃得上烤肉。工匠们掌握着用纸莎草编制船只的技艺,那几个民伕却将其窃取,断了他人乘船逃生之路,的确是极其令人不齿的罪恶行径。
南娜说“那个该死的民伕”显然有所指,应该就是那个在地下陵墓中动了歪心思的“黑坎肩”。他虽然一时被森穆特用情绪镇压,但是“偷船”的念头并没有消失,回到地面之上,这念头不断滋长,又蛊惑了他人。
这和她的推断一致,森穆特能够暂时感染他人、压制情绪,但是不能完全扭转意志。
这个结论不知道该让她高兴还是发愁。
成群的脚步声向这边移动,艾丽希听见有人说“侍女长大人,他们逃走的那些人说的是真的吗”
南娜脱口而出“当然不是真的。”
人们的声音随即带上了喜悦“那地下先代法老的陵墓确实能够保护我们”
这回轮到侍女长迟疑了,她可以否定他人的谎言,但她也没办法给眼前焦急的人们一个绝对肯定的答复。
“大祭司,大祭司大人”
“您能够代表神明,您的意思是”
人们纷纷转向森穆特。
艾丽希透过屏风的缝隙,瞥见大殿里聚了至少有两三百人。
这些人中不乏那些早就存了牺牲的心,想要把“卡”贡献给他人的人。
但是早先艾丽希已经给了他们希望,眼睁睁看着希望落空的他们,又遭受一回同伴的背叛,这种愤怒、哀戚与绝望,在大殿里形成了笼盖一切的紧张气氛,将每个人都罩在这种情绪里。
森穆特那家伙,独自面对那么些人,那么多各种各样的情绪,估计要崩不住。
她在屏风后面辨认出森穆特所在的位置,走过去隔着屏风站在那位的身后,悄悄出声“大祭司大人,我在。”
森穆特并没有出声。
但艾丽希能够感觉到屏风对面那个紧绷的身体瞬间在一点点地放松。
“我的回答是肯定的。”
“地下先代法老的陵墓具备保护所有人的条件。”
大祭司清朗的声音响起。
艾丽希在背后旁听,心里暗想大祭司说话相当的艺术,到底还是留了一点余地啊。
念头刚起,艾丽希立即感受到了情绪的传递,她心底平白多了一股坚定、乐观的,饱含希望的热忱,将她自己原先曾有的迷茫与不确定暂时压制。
拥在大殿里的平民们不知是从大祭司的言语里还是态度上,得到了迅速的安抚。原先哭泣的妇人和孩子们止了哭声,男人们绷紧的肩膀终于得以松弛。
“再者,王妃殿下、王妃的侍女长,她的所有随从,还有我,森穆特,下埃及的大祭司,都会和你们同在。求生,我们是一起的。”
森穆特镇定而冷静地说出了这一句我们是一起的。
这句话令这座法老森严殿宇里的平民们瞬间热泪盈眶他们是什么人平民,埃及最普通的平民,平时就像是河滩上的蒿草一样随性生长,根本无人在意。
寻常时候,他们连这座法老的行宫都进不来。
可是今日第一王妃会带上他们所有人,大家一起,奋力求生。
平民们在感动之余,极少有人注意到那种突入内心的热切情绪。
艾丽希默默叹了一口气
森穆特在情绪方面的能力确实只能影响一时,无法彻底改变人们内心的想法,但是他的技能似乎在不断发展。
刚开始时,森穆特只能无意识地用自己的情绪感染他人,但现在看起来,他已经开始学习配合着语言,有意识地控制。
面对一种完全陌生、难以控制的能力,森穆特在无人指点引导的情况下,从陌生到渐渐掌握,也不过这么一两天的时间。
这种天赋令人咋舌,艾丽希仿佛看到了她难以企及的高位格实力。
艾丽希想这样的位格与实力,我也想要。
“是时候了,大家动身吧”
德卡大叔从门外走进来。
这位表情温和的长者是唯一一位看起来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
“大叔,河水不是还有一阵才能漫过我们堆起的那些土堆吗”
德卡大叔摇摇头“从今天早晨开始起,大河的水不仅没继续上涨,反而向下退了三四腕尺的距离”
平民们听得发傻这难道不是好事
艾丽希却猛地醒悟过来,连忙从屏风后面转出来,问德卡“您是说,之后会来一波更凶猛的洪水”
毕竟她在穿书之前生活在一个洪涝灾害较为常见的地区,这在她的认知范围之内大规模的洪峰到来之前,下游的水位往往会经历短暂的下降。
如果这时疏忽,后面拍马赶到的洪峰就会给予恐怖一击,让人知道疏忽大意的代价是什么。
德卡点头,双手一拍,说“我们已经再没有时间为已经失去的东西哭泣,也没工夫为尚不可知的未来而怀疑我们能做的,只有行动。”
这位年长而睿智的老人在萨卡拉的平民中颇有威望,听见他都这么说,所有人再无迟疑,纷纷起身,遵从安排,有序地进入萨卡拉行宫的地下陵墓。
在进入法老座位之后的那道门户之前,人们大多驻足片刻,闭上眼,虔诚祈祷一句,毕竟谁也不知道,此去他们是否还能再见到明天的太阳。
艾丽希是最后一批撤入地下的人之一。
在进入那扇雕刻有“荷鲁斯之眼”的石门之前,艾丽希打发她的随从塔巴克和阿金一起去看看行宫外的水位如何了。
两个年轻人刚去没多久,便即飞奔着回来,双脚踏在行宫小广场表面铺着的石板上,响亮地激起一片水花。
“殿下,水涨得飞快,我们去看的时候还好好的,一眨眼就没过了之前堆起的那座土墙,全漫进了院落”
塔巴克说得语无伦次,阿金比他还要紧张,反反复复地只说“大浪,大浪”
艾丽希知道了
洪峰来了,水位迅速上涨,泛滥的水面上出现了大浪。
“所有人立即撤入地下,聚在法老尼托克莉斯修建的大厅中”
艾丽希下令。
这时大部分人已经撤入,通往地下陵墓的通道两侧,墙壁上形态优雅的火把支架上全都点亮了松枝火把照明。两排火光整齐地向黑暗深处延伸。
艾丽希赶到岔道处的时候,竟然还是罕苏手举火把,在岔道口等待着。
“你做得很好。”
艾丽希肃然夸了一句这个很有责任心的孩子,让这孩子苹果似的脸蛋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但是你阿爹显然不怎么样。”
看来卡拉姆忙着忙着又把儿子给忘了。
艾丽希一把拽上罕苏的小手,大步跟在等手举火把的南娜身后,来到了先代法老尼托克莉斯的地下大厅中。
只有当这大厅聚集了数百人时,才能彰显出它的规模。
六百多人站在大厅里,聚在被屏风暂时遮挡住的女法老塑像四周,齐齐向艾丽希这边望着,艾丽希竟觉得还有不少空间,可以再容纳几百号人。
但因为太过敞阔,这座大厅显得极其幽深,挂在四壁的松枝火把笼出一个个小小的光圈,看起来像是点缀在夜幕上的星光。
黑暗是这里的主题
很明显,黑暗、寂静、与世隔绝都影响到了赶来这里躲避的人们。
他们大多和亲人朋友聚在一起,高举着火把,并且避免看向那幽深的黑暗。
所有的视线都投向艾丽希这边她才是整个计划的关键。
从昨天凌晨到现在,艾丽希已经和森穆特讨论了很久的“相似律”与“顺应法”。两人一致同意,最重要的是完成对整座地下陵墓的封印,让涌入地下的滔滔大河水能顺利流入“原初”。
艾丽希当然还设想过很多这座“庇护所”的其他细节,但那些都必须建筑在他们能够将这座大厅完全封印,免受灌入的大河之水侵袭的基础上。
此刻,艾丽希、森穆特、南娜和卡拉姆,四名阿苏特并列,站在最靠近大厅出口的地方。
这里也正是曾经困扰卡拉姆多时,令他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机关”造成了那条分隔线的地方。
通道里隐隐约约已经能听见水声,这水声墙壁上反复撞击,再形成回声,最终形成了宛若雷声的隆隆轰鸣,由远及近,给所有人的耳鼓造成压迫感。
艾丽希偏头看向森穆特“大祭司,你准备好了吗”
森穆特温和颔首,平平地向前摊开,说“我选择顺应的是屏障。”
艾丽希胸前的神符尤米尔这时大声喊叫“各位,千万别错误估计了你们的能力与位格。”
身为战神眷者的南娜叹了一口气,回应尤米尔“如果连大祭司都做不到,我们还有什么指望”
在这里四名阿苏特,只有森穆特一人位格超高,是知识与智慧之神图特的“神之祭司”,其他几位都是“神之眷者”,尤以艾丽希为最,她所追随的阿蒙神是一位崭新崭新的新神,到现在连尊号、神庙、象征眷者位格的标记都还未传播开。
但是尤米尔还在大声聒噪“切记,相似律是一种形式,真正能生效发威的是你们本身所拥有的能力,这能力的表现形式并不决定各位所追随的神明,而是源于各位自身的天赋与属性”
艾丽希陡然想起她之前的梦境。
大祭司森穆特那里,是青葱艳阳,万物生长;
到了她却是万年寒冰,冷彻心肺,却尖锐不可阻挡。
这就是森穆特与她所拥有的不同属性吗
如果是那样,森穆特选择的是“编织一面屏障”
艾丽希瞬间醒悟,她突然伸手拦住森穆特“大祭司,不要浪费你的能力让我来”
卡拉姆浑身一震,南娜也用难以置信的眼光望着艾丽希。
这位王妃,是疯了吗
她凭什么认为自己按照古法使用起“咒术”,能够胜过大祭司
艾丽希一瞥眼之间,能见到森穆特手掌指缝之间已经泛起青色,似有生机盎然,但是他真的停下手,暂停“编织”手中这一座屏障。
远处,轰鸣声渐渐逼近,水汽扑面而来,支在两边墙壁上的火把清晰照亮了汹涌进入通道的水流,远处的火把在一枚接着一枚迅速熄灭。
但是森穆特却果断近乎固执地停了手,转向他的“锚”。
天晓得他哪里来的信心,竟然选择相信了位格远远低于他的艾丽希
这就是“锚”的作用,或者说“锚”对高位格者的蛊惑吗
一时间艾丽希面对汹涌而至的水流,再也来不及思考。
她面向水流,手指中开始冒出丝丝的冷气。
她心中默念起两个字“关门。”
她张开双臂,仿佛于虚空中扶住了一幅对开的高大青铜门板,门上镌刻着繁密的金合欢花纹样,稳稳居于这幽深黑暗的地道之中。
这是她选择的相似律,选择要模拟的过程,同时她会注入自己所拥有的全部能量她非常清楚,神从未正式赐予她任何独特的能量,她所拥有的,全部来自于她的内心她的抵抗、拒绝与猜疑,那无边无际的冷意,萧索的肃杀的
此刻她要亲手关上这扇门。</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