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兰的大军因为粮食即将耗尽,而不得不加快了行军的速度,提前一天赶到吉萨附近,这是艾丽希始料未及的变化。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艾丽希唯有叮嘱索兰,命他一切小心,并提醒索兰不要让大军马上靠近吉萨的营地,暂且在外围等候。
索兰应下,与此同时心中继续吐槽神明也会“过于谨慎”。
他的大军完全是因为缺粮才赶来吉萨的。要不是因为这个,他完全可以绕着走,毕竟曾经在这里留下了如此糟糕的回忆。
即便到了吉萨,索兰需要做的也只是派遣几只小队,分别前往存放粮食的库房,将边境军需要的粮草从仓库中运出,然后和大军会合,离开吉萨,仅此而已。
艾丽希能够听到索兰心中的吐槽,顿时无语,但又确实找不到某一个能让索兰“确切”感到危机到来的理由,只能退而求其次,转而叮嘱自己另一个眷者阿诺,让他留心一切异常,一有紧急情况就随时向神明祈祷。
阿诺赶忙一一答应,然后看了一眼身后牵着好几匹战马。
这些马匹近来都断了豆子,原本用来喂马的豆子都拿去炖得半生不熟,混在仅剩的麦粥里给人吃了。
战马们自然不晓得抗议,但最近只能时时在路边啃点青草果腹。
阿诺看着略有些心疼。他抬头望着远方,已经能依稀看到大金子塔在地平线上露出尖顶。
阿诺心想还会有比数万人的大军完全断粮更糟糕的情形吗
吉萨的王帐里,提洛斯双眉紧紧拧着,寒声问“大神官大人,这真的是唯一的出路吗”
大神官达霍尔顶着他那只微秃的脑袋,脸上露出招牌式的恭顺笑容,柔声应答“事已至此,这真的是唯一出路了。”
“下埃及将近一半的人口齐聚吉萨,相信神明一定也正注视着这里。”
达霍尔伸出右手,并拢五指指向天空。
“如果我达霍尔真的有半点私心,就让空中降下焦雷劈我”
提洛斯忍不住抬了抬眼
周围一片宁静,两名达霍尔指定的卫士连同詹加莱一道,全都面无表情地侍立在四周。
空中没有焦雷,没有滋滋作响的电蛇,什么都没有。
唯一的解释是达霍尔此举确实全无私心,是为了整个下埃及着想。
提洛斯只能点点头,表示相信了达霍尔的说辞,挥挥手道“去通知边境军吧。”
大神官立即走到王帐的帐幕旁,将大幕挑开一线,低声向外面守候的侍从吩咐了。
从詹加莱的位置,根本看不到是什么人在的外面,但可以听到清晰的脚步声远去,没过多久就是马蹄声
达霍尔转身,像什么事都没做过似的,面带谄笑,再度回到提洛斯身边。
“那么,我需要引导人们,自行走上那四座高塔又该用什么方法”
提洛斯问达霍尔。
“我王英明睿智,正是如此。”
达霍尔满脸阿谀地应答,同时又加上一句,“使用的方法不外乎欺骗两个字。”
提洛斯脸上的肌肉一颤,似乎没想到达霍尔厚颜无耻至厮,竟敢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说这两个字。
随即提洛斯的神色又转黯淡,苦笑着自嘲道“是啊,除了欺骗之外,我这个法老,还有什么手段是能够统御埃及的呢”
“等到原初苏醒,主宰一切的力量恢复,您将重新成为整个埃及的主人,并将拥有至高至伟的力量。”
提洛斯回头,“呵”的一声笑,似乎在说您这大概也是“欺骗”吧。
“当然,老臣刚刚说的欺骗,是善意的谎言,是引导那些愚钝的民伕们走上获得新生的道路,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成为更好的人。”
“毕竟,您也看到了,原初诞生时,所做的就是从洁净中分离污秽,从粗鄙中分离精细,您此举正是在将这个世界上的污秽与粗鄙都推上高塔,帮助他们成为洁净与细致的灵魂,并释放出令人不可小觑的能量。”
“如果您直接了当地告诉这些无知的平民登上高台的后果,他们一定会离那几座高台远远的。”
“但如果您通过更委婉的方式,让他们心甘情愿地遵从您的指引,不仅您事半功倍,平民们也能够更加心平气和地接受他们的命运”
“事实上,在他们出生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他们势必要在今天牺牲自我,帮助伟大的原初苏醒,力量恢复他们自始至终都只是这个环节中的一小部分,而且注定要迈出这一步,将这个环节补齐”
达霍尔一边说,一边伸手在空中虚虚地画了一个环形。
提洛斯听到这里,似乎有些被说动,皱着眉头沉思半晌,才转脸看向大神官,低声问“那么,如果他们不肯相信呢又或者,他们心中害怕又或者,他们看出了破绽”
达霍尔双眼笑成两道细缝,似乎在嘲笑法老这无谓的担心。
“不必担心,不是还有边境军在吗”
闻言,即使是法老,一时竟也微微变色。
他难道还要用下埃及的边境军,来驱使下埃及的民伕,去完成那件事吗
“当然了,一切武力都有弊端。”
“您如果有幸能找到原初莲花”,那么一切自然迎刃而解。但您既然没有关于这件原初奇迹的任何线索,那么就没有选择请尽量使用欺骗的力量,如果欺骗与谎言都还不够用,那么,请您不要犹豫地使用武力”
达霍尔一口气说完,视线向詹加莱等三名卫士扫过去。
一直像一枚树干一样笔挺立于王帐一角的詹加莱依旧挺着胸脯,僵硬着脸,眼光直接越过一切,紧盯着对面的帐幕,他心中一片模糊。
达霍尔所说的一切都像是流水,从他耳边流过,没能留下半点印象。他心中甚至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唯有内心深处有很小的一块区域,唯一的一个安全的所在,正在不断提醒他“我是詹加莱”。
“好了,你们三人,今夜负责戍卫陛下”
达霍尔用命令的口吻吩咐。
“向导,你负责为陛下指引方位;卫士,你们两人要不惜一切代价,侍卫陛下的安全,确保今晚一切都能顺利完成”
提洛斯正以一手托着下巴凝神沉思,根本没注意到迅速向他靠拢的詹加莱等人。
“陛下,天色已渐晚,请出帐吧”
詹加莱听见自己的声音殷勤地开口。
提洛斯像被惊醒了似的,抬头看了看身边的达霍尔,随即抬脚,率领詹加莱等三人向王帐的出口处走去。
他走到詹加莱身边时,突然停下,转身望着达霍尔“你真的确定赫利奥波利斯的九柱神都已对新神毫无还手之力,因此必须借助原初的力量吗”
达霍尔顿时灿烂一笑他那一张老迈的面孔忽然像是获得了几分青春气息,脸上的皱纹也瞬间消失了不少。
“我王,达霍尔确信无疑”
“因为祂们,甚至没有哪位能够在此刻赶来朝达霍尔脑袋上送一枚闪电”
搭配这样的言语,达霍尔的笑容愈发诡异。
提洛斯回想起他们之前的对话,顿时双眼圆睁,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达霍尔早已算计好了一切,而他提洛斯早已没有选择。
而达霍尔的身影开始在王帐深处一点一点淡化,直至消失。
与此同时,詹加莱内心像是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整个人终于清醒过来。
他心中那个“我是詹加莱”的声音逐渐放大到全身,但刚才他在帐中所耳闻的隐秘,却依旧有如一团迷雾,什么都记不得。此刻他既惊恐又后怕,只能在心中不断地暗中向阿蒙神祈祷。
然而他心中很快传来神明的回应
“别怕,神明会庇佑于你”
詹加莱顿时定了神,忽听身边法老也长长叹息了一声
此刻的提洛斯,看起来像是一只绝望的困狮。
他双眼赤红,望着王帐外,良久竟没能说出任何一个字。
帐外,太阳已经开始落山。吉萨的大金字塔正向东面拖出越来越长的影子,正对着东方浅蓝色天幕上,一轮虚影似的月亮。
各处民伕队开始收工,妇人队那里的炊烟直上天际。
吉萨的工地四周,整齐划一的号子不再响起,四面八方传来的噪音是嘈杂的、放松的、闲适的、同时也是鲜活的、无比生动的。
十万个生命齐聚于此,创造了如此杂乱无章却又令人感到亲切的场面人和人聚在一起,相互供养、相互支持、相互安慰哪怕他们再卑微再渺小,他们依然实实在在地生活。
唯有提洛斯,他孤零零地站在王帐前,任由夕阳将他的影子一点点拉长。
“走”
突然,提洛斯一挥手,带着他身边三个面孔死板有如僵尸的随从,迈开大步离开了王帐。
艾丽希想象着达霍尔那张臭脸,心里痒痒的,早就想丢出一枚“放电”,让他享受一回脑袋上电蛇乱窜,焦糊味四起的滋味。
但她忍住了冲动在达霍尔或者提洛斯彻底、坦白地透露他们的全部“计划”之前,她还不能随便就将达霍尔给“轰”了。
毕竟她现在还不能理解达霍尔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异变。轰掉眼前的达霍尔,是不是在别的地方又会有另一个“达霍尔”出现像大神官夫人也能死而复生一样
此刻她并不比提洛斯多多少选择,她目前能做的只是继续追随詹加莱的视野,了解吉萨的民伕营地上发生的一切情况;
另外就是紧盯着索兰与阿诺的动态,以了解边境军可能会遇上什么问题。
艾丽希抬起眼,看了一眼坐在身边不远处的森穆特这位知识与智慧之神的祭司正聚精会神,双眼视线从未有片刻离开过她铺在他眼前的二十宫格。
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有一个钟点左右,“原初婴孩”欧奈同学早已不耐烦,正趴在乌拉尼娅推来的小摇床里睡得正香。
而森穆特却始终不停地挪动眼前的纸莎草卡片,尝试各种将眼前的四百个象形文字组合为“通顺”“合理”的可能。
他有时只是挪动几张卡片,就赶紧将这些卡片们放回原位。
而有时他会将卡片们动得面目全非,几乎重新组合成型,再长考良久之后,推翻这次的尝试,将卡片们全部放回原位。
但不管森穆特怎样尝试,他都能准确无误地将卡片放回初始的位置,即使完全打乱了也能做到。
在这一点上森穆特与艾丽希几乎是并驾齐驱,两人都是过目不忘。四百字的二十宫格,两人只要见过一次就能记住顺序。
但这也没有什么好炫耀的,不能尽快解出这个“二十宫格”,记性再好也是白搭艾丽希在心中微叹一口气,转开目光。
这一次她总觉得对手已经在她面前绘制出了一幅完整的壁画。但是画面上最重要的几个部分都用亚麻布遮着,背后的内容若隐若现。
然而她如果不能看清壁画的全貌,就压根不能说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艾丽希迟迟不能做出决定。她对那两个算得上是至亲的男人毫无同情,无论是轰掉达霍尔还是干掉提洛斯她都可以,但前提是对方不会因此再出一个后手,让她掉入陷阱,一发不可收拾。
这时,詹加莱已经按照提洛斯的命令,将法老带至一座刚刚建起的“王陵”建筑跟前。早先被派出的王室卫队已经聚拢了附近十余个民伕村的民伕、工匠、后勤与妇人们,人们满满当当地挤在用巨大石块堆起的高塔跟前,准备聆听法老说话。
谁知法老只是伸出手,轻轻击掌。
只见那座高塔背后转出一名埃及平民打扮的年轻女子,身边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
通过詹加莱的视野看见这一切的艾丽希差点没忍住惊讶,惊呼出声。
这就是上次法老出面驱逐的那一对母子,艾丽希非常确定,为了稳定眷者詹加莱对于阿蒙神的信任,她已经事先将这对母子送到上埃及去了。
此刻,艾丽希望着眼前这一对肢体僵直、表情僵硬的母子,心里对“欺骗”两个字有了更具体的认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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