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妮走在孟菲斯的大街上。
这几天里,孟菲斯的街道竟出人意料的非常热闹。
贵族们的宅院敞开着,各种描绘精美的家具、器皿,甚至传承了数代的珠宝,都随随便便地堆放在门口,只求能换到一点粮食,一块咸肉、一口面包
能够服侍主人、照料主人的劳动力已是奢侈中的奢侈。
高门大户的选择普遍是将家中的侍从赶出,免得消耗最珍贵的补给。
仆役们也选择离开他们的主人,因为主家的粮仓里也大多空空荡荡,没办法再为他们最想要的填饱肚子的食物。
为此贵族们不得不亲自动手,生平第一次尝试烹饪食物据说城中发生的好几处火灾都是因为这个。
梅妮小心越过一个饿极了晕倒在路边的乞丐,来到一件低矮门户跟前,按照约定,有节奏地敲了敲门。
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形枯瘦的妇人见到梅妮,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
她一转身,将一个小小的襁褓取出来,交到梅妮手里。
“你也跟我来吗”
梅妮问对面的妇人。
这妇人带着无限留恋的眼光,看了襁褓里的孩子一眼,随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好心的”
妇人虚弱地坐了回去,然后,当着梅妮的面,亲手关上了门。
她狠下心,不愿目送自己的孩子离开,就是为了不让这无用的母爱阻碍孩子的生机。
梅妮眼睁睁看着这扇门板关上,隔着门板也能听见低低的诵念声“一切命运的注视者”
这是孩子的母亲在虔诚诵念阿蒙神的尊名为了这一点点生的希望,孟菲斯城里很多人都干脆放弃了对太阳神拉的信仰,转而去祈求一位他们以前从未听说过的“邪神”。
梅妮是阿蒙神的眷者,因此已经命在旦夕的母亲愿意将孩子交给梅妮。
但这座城里的一切灾难与悲剧,也都来源于这位神明的愤怒与惩罚
梅妮心中唏嘘,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她不敢再听门背后的祈祷,她不敢再正视这骨肉分离的人间惨剧。她脚下飞快,避过街道上那些紧盯着她怀中的炽热目光,左转右转,进入一条僻静的小巷,推开一扇木门。
“咩”
一只用草绳拴着的母羊冲梅妮直叫唤,似乎想问她,刚生没多久的小羊到哪里去了。
梅妮看看怀中的幼儿,已经虚弱得气若游丝,赶紧将这小小婴孩抱至母羊身边。婴儿凭着本能,开始吮吸羊乳,母羊也渐渐停止烦躁,耐心喂养这人类的孩童。
梅妮一颗心渐渐放了下来,可一旦想起城里的局面,她的眉头又一点一点皱起,这名天生聪慧的阿蒙神眷者,皇家司库中唯一的女性书记官,面对孟菲斯的难题,眼中再次流露出焦虑与绝望。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接着院子的木门被“砰”的一声踢开
“好啊,这女人,果然在这里私藏了好东西”
来的是一群衣衫周正的壮汉,他们看起来像是贵族家中的侍从或者护院,脱离了主家之后就在孟菲斯城里四处抢掠。
他们见到了那只母羊,眼中泛着野兽才有的绿光,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领头的一个随手将抱着孩子的梅妮推在一边,其他人则在母羊的咩咩声中上前你争我抢,恨不得活生生将这头羊撕成几块。
梅妮眼中喷火“你们有这样的力气,为什么不到城墙上去帮忙守城”
领头的壮汉听见了,哈哈笑了一声“守城这城要能守才行啊”
“外面的上埃及人将孟菲斯城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还修筑了工事要让大河改道,你说要我们守城”
“我说,你虽是个女人,也有手有脚的,为什么不也去守城”
这时,顽强的母羊在众人的争抢中突然觑了个空子挣脱,箭一般地从那道木门里钻了出去。众人呼啦啦地一起跟上,赶紧出了这小院。
只有两个人还留在这院落里,其中一人望着梅妮怀中的小襁褓,突然张开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梅妮马上警觉起来“你想做什么”
“白白嫩嫩的”
“老子好久都没开过荤了,你这女人,竟然还私养了一头羊,去喂养这两脚小羊”
两个男人,就像是着了魔一样,向梅妮一步一步逼来。
恐惧至极的梅妮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一伸手,手中凝聚出一枚半透明的类似刀剑之类的武器。她大喊一声,武器向来人头上横劈
然而,在整个王室司库中最擅长数算的梅妮,劈出的这一剑却绵软无力,被两个壮汉轻轻松松扭住了手腕,她具现出的有形武器顿时“当啷”一声,掉在身边。
梅妮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与上前抢夺幼儿的壮汉奋力厮打。她性格本就顽强不屈,此刻越是在逆境中,就越是激发出滔天的怒意。
她的怒火令她大声开口“一切命运的注视者”
“光明与秩序的象征,生命与尊严的护佑”
你所象征的光明与秩序呢,你所庇护的生命与尊严呢
神啊,来看看吧亲眼看看您所造就的这一切,看看这满城丑陋的怪物吧人性中最可鄙的阴暗,此刻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神啊,请您看看吧
就在此刻,梅妮手中忽然一轻。
她怀中的襁褓不见了并未被对面两人夺走,而是直接消失不见了。
梅妮背靠着墙,喘着粗气。
她知道自己的祈祷起了作用。
神到底还是带走了那个可怜的孩子。
不止如此,神还具现出了十多把枚同时在空中飞舞的巨剑,毫不留情地向梅妮对面的两个壮汉迅速砍斫。
对面两人怪叫一声,抱着头从来路奔出。其中一个人还在门槛上摔了一跤,当场磕掉两枚牙齿,什么都顾不上,捂着嘴狂奔离开。
危险消失的那一刻,那些巨剑马上定住,剑柄向上,悬在空中,渐渐虚化,直至消失。
至此,梅妮依旧觉得心情激荡,过了好久,她才背靠着墙根,一点一点地滑坐在地,终于没忍住,还是小声小声地哭了出来。
当梅妮在孟菲斯城那座空旷院落里独自哭泣的时候,塔巴克已经从王室司库中被抽调出来,编入孟菲斯城的守军,正在城头上巡视。
城墙上视野很好,塔巴克与其余守军一道,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的工匠们在大河上施工他们使用巨大的模具,将模具沉入水中,然后用管道向水中的模具灌注一种灰色的糊状物。
“这样就能让大河改道”
塔巴克听见身边有人难以置信地问。
他想起从阿蒙神那里听说的消息,顿时点点头,伸手指点“是的,那是一种塔尼斯人新制出来的特殊材料,别看那些工匠们现在调的都是些糊糊,在水下放置一段时间就会慢慢变得坚硬。塔尼斯那里的水坝都是用这个在建”
身边的守军顿时脸色都变了“原来,那个怪物说的都是真的”
他们口中的“怪物”,是指每天每个钟点都会降临于孟菲斯城头报到的杀戮者孔斯。他背上生出一对黑色的巨大羽翼,双臂肢端是长而坚硬的禽类指爪,仿佛一只巨大的人形怪鸟。
这年轻人脸色苍白,双眸似血,但凡有孟菲斯守军反抗,他只消一扇双翼,就能将人掀翻至城下,伤筋动骨。
孔斯在孟菲斯城头,无非是将孟菲斯所面临的可怕前景宣扬一番。
可一旦这人形怪鸟用嘶哑的嗓音,一字一顿地嘶声描述孟菲斯的未来,描述大河改道,滔滔河水涌入城门,将整座城市一分为二无端就为孟菲斯人心中平添一层恐惧,仿佛他所说的一切都会成真。
早先法老提洛斯还曾现身城头,与孔斯对峙,意图鼓舞孟菲斯人守城的秩序。
但孔斯每天都来,法老却不会每天都现身大多数时候提洛斯都会躲在王庭里,不再出面。
城中都在传说,即便城破,法老也有办法逃脱。
这样的流言传得越广,孟菲斯人便越是绝望。
今天在城头上,塔巴克在自己完全没意识到的情况下,给这座城市增添了绝望。
他详详细细地指点了大河对岸的工匠用“混凝土”建筑拦水大坝的工序和工期。
而塔巴克的同伴们便眼睁睁地看着大河上飞快筑起足以拦截大部分水流的水坝。
看着工匠们的速度,用不了多久,这水坝就能合龙,大河就将改道
整个孟菲斯将成为一片泽国,房屋将完全浸没于水中,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将葬身鱼腹,或者漂浮于水面的浮尸这城就算是不破,也破了。
绝望之下,孟菲斯城头的守军们回过头,望着王庭的方向,望着神庙的方向
那些曾经号称能够保护这座城市的“大人们”,你们现在都在做什么呢
塔尼斯。
碧欧拉小姐离开之后的第三天。
离情别绪至此已经被冲淡了不少,塔尼斯的商人与工匠们虽然都感到极其不习惯,日子还得照样过。
但他们很快听到了从孟菲斯传来的消息。
“什么,碧欧拉小姐教我们制出的混凝土,现在被用来在孟菲斯上游建筑水坝,拦截河水,让大河改道,冲垮孟菲斯”
工匠们万万没想到他们制出的那些灰白色粉末,竟然有如许威力。一时间人人都说不出话,感到心头完全被恐惧支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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