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连生走进赵家宽敞明亮的青砖大瓦房,正好遇到赵青松洗完澡出来。
“申请已经递上去,最迟明天下午应该就能下来。”赵青松揉着太阳穴,被刘家人一闹,他都差点忘了好兄弟的正事。
贺连生抿了抿嘴角,没说话。
他和赵青松当年是同一批进的新兵连,因为他是里面年纪最小,身体最弱的,大家都不爱搭理他的时候,只有老大哥一样的赵青松走哪儿带着他,还经常指导他,陪他训练。
后来俩人虽然被分去了不同的连队,但这份战友情没断,他转业到海城无线电二厂以后,还时常跟赵哥保持联络。这次,他追击盗窃团伙到了边境,因为不能私自跨越国境线的问题,需要他从中协调,本来他可以在省城等消息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就是来了五里屯。
“回来一趟也好,正好你家属在这边,也能掩人耳目。”赵青松把双手枕在脑后,“等你完成这次任务,应该就能在厂里站稳脚跟。”
贺连生不出声,跟家属在不在这里没关系。
赵青松的目光下意识就落在他的左腿上,这条腿要不是那场意外,小贺现在的军功肯定在他之上,更不可能单身至今。
虽然平时走路不仔细看也没有明显的瘸,但在很多需要体能支撑的任务上,就远不如普通战士。别看通讯兵只是用脑子和手的时候多,但基本的荒野求生、隐蔽、移动和建立隐蔽据点上,他就远不如从前。
当然,身体残疾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心理障碍,这也是他主动申请转业的原因。通讯兵很考验心理承受能力,去年的伤害对他可不小,根据首都的专家说,他已经有应激障碍了,不能再从事相关工作,不然可能会诱发难以想象的后果。
赵青松忍住,没叹气,转而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啊,也别太挑了,女人嘛,还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只要能持家就行。”他记得,以前的贺连生是连队里有名的“小白脸”,不仅业务能力强,还长得贼好看,联谊会上很多文艺女兵都争着跟他说话,好几个领导都看中他,想把自家闺女侄女外甥女介绍给他呢。
贺连生依然不说话,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
“信我,我是过来人,女人也就是炕上那档子事儿,刚开始会稀罕,没几年都会淡,但顾好大后方却是让你受益一辈子的。”他就记得,家属区的刘政委,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明明还不如他,就因为比他早入伍几年,后来娶的老婆是一名幼儿园老师,丈人家是没啥背景,可耐不住老婆会来事儿,把上上下下的团长太太营长家属们团结在一起,这才让她男人当上团政委。
他还听说了,刘政委当上政委前俩月,他老婆可是天天往师长楼里跑,师长家老太太是南方人,吃不惯冷河镇的伙食,她每天就帮着做些南方特色小吃,挖空心思的哄老太太高兴。
这一高兴,老娘发话,儿子哪能不听呢
贺连生拧眉,他不喜欢听这些七大姑八大姨捕风捉影的事,淡淡地说“个人业务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赵青松苦笑,一副“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他有些话藏好几年了,对着身边的人谁都不能说,小贺不一样,他是兄弟,是跟他不会有利益冲突的人。“很多时候,一个选择就是一辈子的失误,尤其婚姻。”
“续弦这事我考虑了两年,家境太好的不一定能看上我,我也不想把人当姑奶奶供着,太差的也不行,婚姻还是得有助力本来刘家倒是不错的选择,刘宝珠样貌和为人都能拿得出手,文化也可以,教育海洋海燕不成问题,年纪也小,心思单纯,家里也不算强势可惜啊”
出了刘三虎的屁事。
贺连生拧眉,他好像有点不认识自己的好兄弟了。
这个满嘴考量,动辄利益的官迷,还是那个顶着烈日陪他打靶的青松哥吗
赵青松也不需要他接嘴,自顾自的躺炕上,琢磨工作上的事儿,倒是一点没有即将要当新郎官的激动与喜悦。“去年那场意外,你要是能借机”
“青松哥慎言。”去年的事他从未跟任何人提过,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家都知道他为什么受伤,甚至不乏笑他不会顺杆子往上爬的,只是没想到,他一直敬佩的青松哥,居然也成了这样的人。
“瞧我,过去的事咱就不提了,主要遗憾的是以你的业务水平,只当技术员,实在是屈才了。”
“都是工作。”
赵青松哈哈笑了两声,“也是,工作重要,人生大事也不能耽搁,你这小子得赶紧开窍,那姑娘虽然脾气呛口,初中也没毕业,但能持家,到时候老婆孩子热炕头,美不死你。”
不知道为什么,贺连生不喜欢他这么议论小秦同志,虽然没有一句逾越的话,但就是不舒服。
“那就是个小妹妹,说这些尚早。”
“年纪小没事,只要到法定婚龄就行,这心思单纯啊”赵青松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前妻,要是天底下的女人都像她一样七窍玲珑心,那男人还不得烦死,每天工作就够忙够累的,回家还得伺候她们,真是脑袋有包。
“可惜现在娶这个,她倒是懂事,就是家里人不省心。”
贺连生想起下午他被刘家人围住哭求的情形,也是头疼。
“刘三虎这家伙,偷盗本来就是犯法的,他还好死不死偷了那些东西,我看那脑袋生来就是吃枪子儿的。”赵青松冷哼一声,没有丝毫同情,只有厌恶。
有个这样的三舅哥,他以后档案都要受影响,提干考察啥的估计也要受无妄之灾,要不是已经领了结婚证,这门亲他是不可能认的。
“我妈那脾气,干啥都急慌慌的,但凡晚两天领证,也不至于”
贺连生皱眉,他单纯只是厌恶刘三虎的行为,“以后提干靠的是个人能力,别想这些。”
“小贺啊,你还是太年轻了,有些事不懂。”像他这种既没文化又没背景的大头兵,每上一步都是用命和血汗拼出来的,但别人要想使绊子却轻而易举。
不行,想到这个,他立马坐起来,这事必须跟赵刘两家人交代清楚,甭管刘三虎判刑咋样,以后都必须让他们闭紧嘴巴,尤其是刘宝珠,随军后对着家属院的人坚决不能提一个字,刘三虎这个人就当没存在过吧。
贺连生看着他趿上鞋子往外跑的背影,微微不喜。
不过,他也有点疑惑,明明他昨晚还在计划怎么帮她们震慑刘家,怎么今天刘家就倒霉了,被抓的还是一肚子坏水的三虎,他本来想要重点对付的也是这家伙他不信是公社正好发现三虎的盗窃行为。
这世上没有巧合,只有处心积虑,蓄谋已久。
最有可能的当然是一直备受欺辱的秦家,可秦家老弱妇孺没这个能耐,昨儿小秦同志连人家威胁的黑话都没听出来再加上婚前他也做过简单的背景调查,小秦同志初中尚未毕业,性格急躁泼辣,压根不像能出这种杀招的人。
那么,会是谁呢
不过,没等他想出来,下午就跟赵青松一起上省城办正事去了,只是心里多留了个心眼,等下次见面要提醒小秦同志,这屯子里的人好像不太简单。
而秦来娣呢,在送走贺连生之后,继续当她的饲养员。
经过这段时间的表现,社员们也知道她跟着何立白是学到真本事的,谁家鸡生病了,狗子不吃饭食了,鸭子不下蛋了,都来找她。
而大山区的好处就是,很多药都能就地取材,她每天早上看猪崽,下午上山采药,只要看着有用的,都采回来,修剪之后晒干,有些干得快的,用磨盘磨成粉备好。可惜很多丸剂的辅料都要蔗糖蜂蜜和面粉,最差也得是麦麸这几样谁家都缺,奶奶也不可能由着她造。
这不,刚回到村口,大槐树下的老太太们就打趣“来娣又上山采药啦赶明儿我也找你拿几个头疼脑热的药。”
“我家小老六不吃饭,能不能也给配几个消食的”
明知是故意逗她玩,来娣还是笑着答应,索性将背篓一撂,找一块被太阳晒得暖暖的大石头坐下,听她们聊闲。
“听说没,崔老五家媳妇儿出院没”
“哎哟,出啥呀,直接就没住进去,每次发病就上医院,这都多少年了,家里有金窝银窝的也耐不住造啊”
大家都同情地点点头,这年头都是小病靠扛,大病看命,像老崔家这样还能经常送医院的,确实没几个。
这么多年折腾下来,崔家早就穷得揭不开锅了,“现在送医院,只是不忍心看她等死罢了。”
众人纷纷叹气,有泪窝子浅的,直接抹眼泪。
秦来娣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崔老五是谁,于是好奇道“崔五婶生的啥病”
“嘘要死人的。”
说到这个,大家可就来劲了,你一言我一语,有的说她一张脸黄得跟烟熏过的老腊肉似的,有的说她连眼珠子都是黄的,还有的说她手掌脚掌黄得跟抹了黄泥一样,从一开始的勉强能下地干活到去年只能扶着墙走两步,今年已经连炕也下不了了。
来娣一听全身发黄,就想到一个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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