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交锋

小说:江东双璧 作者:非天夜翔
    周瑜走得很慢,在蒙蒙的秋雨中回忆着当年父亲在洛阳时,认识的达官贵人,说不定能写封信但在这董卓入京的朝局乱象中,人人自身难保,哪有空去帮人办事

    半山腰上,天色渐黑,周瑜迟疑半晌,叩响了一家庙宇的门。

    “智静大师。”周瑜道,“借个灯笼。”

    柴门“吱呀”一声开了,小沙弥道“大师请周郎进去喝杯茶,暖暖身子。”

    周瑜笑道“别人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周郎周郎的叫”说着刮了刮那小沙弥的脸,把钓竿放在门旁,摘了斗笠,径自踏入寺内。

    一名老和尚正在研磨茶饼,白眉白须,垂着眼,周瑜进去也不说话,便坐在漫山秋风秋雨的廊内。周瑜之父生前常来孤山,与这半山哑寺内的智静老和尚捉对下棋。周异辞世后,周瑜仍时不时前来探望他,来时双手空空,各不交谈,老和尚修的乃是哑禅,即少言,多行,几乎从不开口,偶尔以眼神一瞥,懂便懂,无缘领会便罢。

    滚烫的茶水注入周瑜面前的瓦杯中,群山寂静,唯有青松遍野发出的沙沙声响。周瑜平素最爱此处,只因可畅所欲言,亦可从不开口说话。爱说便说,不爱说便光喝茶发呆。

    “大师怎知我今日要来,还多备了个杯子”周瑜想了想,自答道,“是了,多半是鲁子敬先从门前过了一次。”

    “你俩砣不离秤,秤不离砣。”小沙弥上前,笑道,“鲁公子先前也来讨了杯茶喝呢,周郎用的正是他喝过的杯子,正好让我少洗个,省了番功夫。”

    智静将杯递给周瑜,周瑜双手接过。小沙弥走上廊前,双手拉上了纸门,沉闷的拖行声响后,周瑜与智静在温暖的黄光中,形成了两个剪影。

    “前往丝路做生意的商人们还未有消息。”周瑜叹了口气,“要是父亲还在洛阳当官,说不定舒县不会如此惶惶。”

    智静只是听着周瑜说的话,并不表态,只提壶给周瑜注上水。周瑜又道“瑜自觉较之先父,实在是差得太远”

    说话时,人影微低,语中带着自责之意,又道“不能解家母与众乡邻之忧

    。”

    风过山川,千万松柏摇曳作响。智静斟上第三杯,周瑜喝了,沉默片刻,问道“大师,我在想,是不是过得几日,亲自去洛阳走一趟。”

    智静只是一瞥周瑜,小沙弥便将纸门拉开,恭敬道“周公子,该下山了,天色晚了。”

    说毕小沙弥转身去拿东西,周瑜将空杯扣在桌上,沉吟少顷,迟疑道“可我一介平民,未举孝廉,在京中无权无势。家中老母秋来惧寒,着实令我放心不下唉”

    小沙弥走过来,左手拿着一包草药,右手提着灯笼,说“这帖药给老夫人带着,周公子请。”

    周瑜接过药揣进怀中,朝小沙弥道“不送了,我这就回去。”

    孰料智静大师却亲自下廊来,穿上木屐,接过小沙弥的灯笼,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要亲自送周瑜下山去。

    周瑜转念一想,忽意识到智静今日说不定要开金口,告诉自己点什么。毕竟孤山哑寺罕有访客,管你达官贵人,地方大户,都被智静拒之门外。天下闻名的文士,也从不曾劳这清修哑禅的老者亲自送出山门,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大师请。”周瑜忙躬身道。

    于是智静一身发白的僧袍在秋风里飘扬,打着灯笼,走在前面,进了漫天飘飞的牛毛细雨之中。周瑜跟在后面,默默地走着。

    山路漆黑一片,唯独智静的灯笼在前亮着。周瑜寻思良久,终忍不住开口道“大师可是有话想说”

    然而智静脚下不停,带着这盏明灯与两人的身影,照过山川,照过松林,照过漆黑的大地,直把周瑜带到山脚下,喧哗的舒县就在不远处。

    智静将灯笼交到周瑜手里,周瑜怔怔站着。紧接着,智静双手合十,朝周瑜行礼。

    “大师”

    然而,智静又做了个出乎周瑜意料之外的动作,他以禅宗参拜的礼节,朝着周瑜行了个跪拜的大礼。

    “大师”周瑜登时有点手忙脚乱,要跪下回礼。智静却起身,一转身,僧袍大袖飘飘,就此离去,连看也不看周瑜一眼。

    周瑜手提灯笼,站在山门前,一时间万千感慨。智静的意思是让自己远行,还是别有深意

    直站到寒意渐起,周瑜才提着灯

    笼,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家中。一进宅内,登时便有家仆迎上,各个焦急等了少爷大半夜,生火的生火,泡姜茶的泡姜茶,府中手忙脚乱。

    周瑜只是充耳不闻,待得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坐在厅堂内,周母才出来,责备道“上哪儿去了,这大半天的,家里都快急死了。”

    周瑜掰开饼屑喂给白隼,说“往山上走了一遭。”

    “见智静老和尚去了”周母问。

    周瑜忙点头,周母便在儿子对面坐下,母子二人隔着一张矮案。周瑜又道“伯符的信也来了。”

    周母看过一轮信,说“这可麻烦他了,成日给你鞍前马后的,太不过心。”

    周瑜道“伯符查是查了,却没查出消息来,多半他也没办法。”

    周母又叹了口气,眉目间颇有忧色。周瑜取出那包药,说“我和智静大师聊了一会儿。”

    “当年你父亲在时,”周母唏嘘道,“他待你是很好的,还未修哑巴禅的时候便说过,你的成就来日不在你父亲之下。”

    周瑜心中一动,却不敢迎向母亲的目光。周母看见那药,又问“这是什么”

    “智静大师给您开的药。”周瑜打开包裹。周母看了一眼,说,“是给你的药吧娘又没生病。”

    周瑜也有点奇怪,看见小包里只有几样药材,便就着灯光检视。周母道“这不是王不留行吗”

    周瑜沉默了,就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了智静大师的意思。

    一张牛皮纸,垫着三味草药知母、远志、王不留行。

    “王不留行”周瑜喃喃道。

    周母却没明白药中意思,更不知道智静在山门前的大礼,是送别周瑜,请他前往洛阳,治世安民,以救天下苍生。周母望向走廊外,道“瑜儿。”

    “是是。”周瑜抬头看着母亲。

    周母道“你还打算在家里,陪着你的老娘多久”

    周瑜道“娘,我总担心你”

    “这些日子里,”周母打断了周瑜的话,“娘也常常在想,是给你说一门亲事,让你从此安顿在舒县,照看丝铺,娶妻生子呢还是按你父亲生前的遗命,督促你为天下,尽一分心力的好”

    周瑜的眼眶霎时就红了。

    “那年,”

    周母道,“娘问你想不想跟着伯符去长沙,你说家中大小事放不下,服丧三年不远行。实际你心里咋想的,娘也知道。”

    周瑜不吭声了,周母又道“如今生意也断了,照我看呐,铺子也该关了。这么等下去,你的年岁,都光耗在这么一个地方了。”

    “你父亲生前让你读书,可不是让你窝在舒县的。”周母起身道,“别的娘不必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周瑜抬头,目送母亲回去。

    深夜里,周瑜跪在院中,朝母亲的房间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

    周母的影子倒映在窗上,周瑜起身离去后,窗门才“吱呀”一声推开。

    数日后,雾蒙蒙的山涧前,周瑜背着一把剑,系着一个包袱,骑着马,与鲁肃沿着巢湖一侧行进,进入孤山。

    “子敬不必送了”周瑜勒马,回头朝鲁肃喊道,“我先去洛阳探探情况,你回去吧”

    鲁肃道“罢了罢了,我还是回去禀报一声,陪你上路吧。我怎么看你这模样跟野狗似的,感觉不太对啊。”

    周瑜笑道“我不在的时候,我娘就拜托你照顾了。”

    鲁肃眉头微微拧起,问“你能行”

    周瑜笑着摆手,鲁肃嘲笑道“要去见你的伯符,你脸上都乐出花儿来了。”

    周瑜意识到表现得太明显了,遂脸色一沉,严肃道“说正经的,我去洛阳不过是探探风声”

    “快走吧。”鲁肃道,“不要解释了,太阳要下山了。”

    周瑜“”

    鲁肃扔过来一个沉甸甸的袋子,说“带着傍身”说毕催马调转,临别时又想起了什么,说,“见到孙伯符,替我捎句好。”

    周瑜又道“子敬”

    鲁肃背对周瑜,微微侧头。周瑜又道“告诉商队家里的人,让他们放心,我去了。”

    鲁肃认真道“平安归来,千万要好好的。”

    “驾”

    “驾”

    两骑各自离开,一归舒县,一投孤山,茫茫雾霭中,彼此远离。

    “驾”周瑜的声音中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穿过孤山。

    “驾”秋色长空,黄叶遍地。官道两侧的落叶在狂风中简直铺天盖地,极目所见。田野中一片金黄,犹如在这天与地的棋盘

    上铺设了銮明的织毯。

    “驾”千山逝,溪流急,出扬州,经庐江。数日后的清晨,周瑜在滔滔江水前等到了第一艘渡船,上岸后不再停留,北上经下邳郡一路西行。随着距离司隶越来越近,路边杂草丛生,荒芜的田地也越来越多。

    数日后,露宿野外的周瑜躬身在溪前捧水洗脸、漱口,看见一具尸体沿着溪流漂下来,身上带着剑创。

    周瑜沉默片刻,只见又一具尸体顺流而下。

    他将随身水袋内装满的水倒回溪中,握着剑柄,牵马前行,及至数里外,看到官道两侧,饕狗啃食饿死的百姓,个个瘦骨嶙峋。

    “学医悬壶济世”

    父亲的话在耳畔回响。

    “只怕你救得了人,救不了世间。”

    “学文吧,当个文士。”

    “你治的是世,救的是民。”

    小时候的周瑜不解其意,转头望向繁华的洛阳,花花扬州,丝竹频传,花灯万盏。

    “我看这些,这些,还有那些不是都挺好吗”小周瑜道。

    “长大以后,你就懂了。”周异叹道,捋须,无奈摇头。

    这一年董卓入京,天下饥荒,饿殍遍野,弃尸满道。满目苍凉的大地上,周瑜已不复初离家时的兴奋与惬意,心中沉重压抑,涌起一股莫名滋味。犹记得当年还小,与父亲上京时,司隶弘农分明不是这景象。

    这才十年不到,怎么就成这样了周瑜单骑匹马,游走于官道上,心内颇有点彷徨之意,这陌生世界分明已不是他所知的弘农了。途经八年前上京时,与父亲歇过脚的村镇,早已焦黑一片,人去楼空。

    得尽快找到孙策的军队,周瑜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便催马西行,务必要在天黑前找到孙策。然而刚转过山头,便听到厮杀声远远传来。

    黄昏时,溪边杀得血流成河,惊天动地。周瑜为之一惊,溪水全部被染成了紫黑色,显然已战了将近一日。

    战场一方乃是身穿黑铠的军团,另一方则是白盔红缨,只是在酣战之下,白铠已成了污脏的颜色,黑铠军人人手持长刀,上下翻飞,将白军逼到溪边。周瑜几次要上前,却又顾忌对方实力,孤身进了战阵恐怕会有危险。

    奈何看不见对方战旗

    ,周瑜促马在外围游走,寻找双方的将旗。白军被杀得血流成河,已被赶进了溪中。黑铠军再次变阵,整齐划一,真是训练有素,观察整个战阵,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数千人,朝着不同的方向冲锋。

    没有将旗,却人人都知道主帅在何处。这队军队的战斗力,已是周瑜生平所见之最,周瑜再不犹豫,策马冲去。

    然而在那顷刻间,白军又有反击,有士兵杀来,大声喊杀。周瑜听那口音,似乎是北人,观其战马也不似南马,便抽身而退。对方显然不打算放过他,顷刻间发动了数十人,对他穷追不舍。

    周瑜心中叫苦不迭,追我做什么当即调转马头,朝着黑铠军冲去,双方战得正酣,没料毫无预兆地半路杀出来个人,天色又昏暗,场面混乱不堪。

    “那是什么人”黑铠军统帅身材颀长,双脚夹着马腹,使一把长戟正拼杀中,不经意一转头,发现了误打误撞,闯入战阵的愣头青。手下喊道“主公不知那人来历”

    “退”统帅喝道。

    黑铠军当即潮水般地后退,白军却犹如蜿蜒长蛇一般,咬着周瑜穷追不舍,周瑜迫不得已,只得在高速奔马中抽出长剑,铮的一声,古剑赤军与剑鞘的摩擦声清越震荡,响彻山谷,犹如那重重暮色中的一声龙吟

    “好剑”统帅震喝道。

    周瑜一时间顾不得回答,而白铠军士兵已追到身后,挥出一枪周瑜一俯身,从马背上翻下,倒挂马腹,再飞速从另一边翻起,古剑荡出一泓冷光,“叮”的一声,将枪头削成两半

    “好”这下黑铠军掌声雷动,周瑜额上满是汗水,眼见数名白军将士已追上,封住了他的所有去路。周瑜飞身跃起,武袍飞扬,挥出长剑,在半空中翻身,旋转,面对背后,长剑漂亮一圈,身在空中朝后飞退,一脚踏上马头,再来了个干净利落的后翻。

    战马长嘶,疾驰不停,周瑜身影一掠,再落在马上。

    此刻周瑜已脱出了包围圈,出现在数十步开外。

    黑铠军那瘦高统帅推起头盔,现出锐利的双目,紧接着将长戟朝背后一挂,取箭,搭弦,喝道“伏”

    一刹那,黑铠军士兵“唰”一声

    犹如蚁群般退开,周瑜眼中映出赤红落日下那高大统帅身影,箭尖上锋芒一闪。

    与此同时,白军将士再次冲上,流箭犹如飞蝗般冲来,周瑜纵使千万,也决计无法避过这波箭雨,只得听天由命,平伏于马背上,紧闭双眼。

    刹那间双方同时射箭,黑铠统帅连珠箭发,抽箭,架箭,犹如虚影般,第一箭迎上射向周瑜的利箭,登时将那杆长箭从中一劈两断,再一箭,周瑜身后的追兵应声坠马,第三、第四箭,箭矢漫天花雨一般飞去,霎时白军人仰马翻,摔成一片。

    黑铠军发得一声喊,排山倒海般杀去。白军败势已现,无力抵抗,双方开始了最后一轮冲锋。周瑜在战阵中撞来撞去,竭力控马,背后衣领却是一紧,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提得飞了起来。

    “书生跑这儿来做甚”那冷漠的语气,依稀能认出是统帅的声音,紧接着周瑜用力挣扎,喊道“将军手下留情我是”

    话未竟,那统帅随手并掌,朝着周瑜脖上一切。周瑜眼前登时一黑,扑倒在马后,昏了过去。黑铠军统帅将周瑜放在自己马后,吼道“儿郎们,退兵”

    鸣金,收兵,白军已退入山野,无力再战,黑铠军还意犹未尽地追在后面,骂仗的骂仗,射箭的射箭。,,,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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