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堂是筑基中期修士。在无门无派的散修中,这已经十分难得。
月升乌眠,程玉堂在舱中烹茶待客。
茶饼煨在炉子上烤,既干且脆。这会儿被小厮取下一块,磨成粉末。
炉子点上火,上面架着一个黑色陶瓮,里面盛着水。不多时,水沸,冒起白汽。
程玉堂说“我看这小郎君腰间有剑,多半是剑修。只是道友你,”他端详楚慎行片刻,承认,“我却看不出什么。”
这意味着,楚慎行修为高于他。
程玉堂答应对方上船,未尝没有这方面的考虑自己点了头,这或许能成为一桩一见知交的佳话。即便不能,等到云梦,两边分别,也好各走各路。
但自己若摇头,平白让对方心怀不满,那不是自找敌人吗
楚慎行知道,程玉堂话里重点在境界上。但他回答“子游是我的徒弟,我自然也是剑修。只是此前出了些意外,我的剑碎了,这会儿尚未找全补剑的东西。”说着,轻叹一声。
程玉堂听了,安慰“既要去花会,儒风寺会拍卖诸多灵宝,兴许就有楚道友需要之物。”
“也对。”楚慎行微笑。
两边你来我往,秦子游百无聊赖,琢磨哦,师尊的意思,是让程仙师莫怕,自己没了剑,虽说境界高,可战力不及从前
程玉堂的确听出这点。
他面上不显。
云梦花会是现成的话题,两个仙师聊起拍卖会上曾出现的各样天材地宝。
这年月对楚慎行来说太久远,他不可能知道上一个甲子,儒风寺把什么东西拍出天价。好在对程玉堂说的各种灵宝,楚慎行都能接得住话。
程玉堂提却邪枝,楚慎行就说自己曾在某地见过却邪树。程玉堂说黄金骨,楚慎行则接道,黄金骨在怎样灵阵中方能形成。
程玉堂是药修。这道途不算偏门,归元宗亦有药峰。只是因年纪关系,程玉堂当年无法拜入归元宗。
说到这里,楚慎行自然而然问,程道友为何不去儒风寺。
程玉堂便叹,儒风寺毕竟不如归元宗底蕴丰厚。又提到,好在自己有些家学渊源,才让他一路进境。
这时候,小厮在水中加盐。
秦子游没见过这架势,有点发蒙。过去一个月,他习惯了什么事都和楚慎行说。此刻,亦要开口,叫一句“师尊”。可话到喉咙边儿了,又咽下去。
师尊在和程仙师讲话呢。
秦子游转而低声问小厮“这茶水中,如何能加盐”
小厮手脚麻利,拿着葫芦瓢,舀出一瓢沸水。听了秦子游的问题,他似乎也惊讶,说“如何能不加盐”
看模样,小厮约莫二十多岁。而秦子游能分辨出,对方的修为和自己相差无几。
他心想哦,原来又是一处楚地与吴国地不同。
少年宽容,接受这点不同。他兴致勃勃,探究“吴国便是这样煮茶吗”
小厮看他,笑了下,客客气气回答“小郎君且看我如何做。”
他将方才磨好的茶粉倒入瓮中,用茶夹在水里旋转翻搅。炉火旺盛,茶香四溢,小厮又将方才舀出的一瓢水重新浇回瓮里。不多时,茶汤沸滚,白沫升腾,如枣花浮于水上。
至此,小厮舀出茶汤,盛于杯中,递给主人、两位客人。
秦子游低头去尝。奈何茶水太烫,一下子,刚碰上舌尖,就带来一阵尖锐痛感。他悄悄吐了下舌头,指尖隔了护体灵气,按照过往一个月所学,在杯上画符。
眨眼功夫,茶水温度适中,少年饮之入喉。
茶色清而味醇,的确是好茶。可兴许是先前期望太过,此刻尝了,秦子游略觉失望。
他想到平昌城家中,秦老爷同样惯爱喝茶。楚人煮茶,要用釜。不待水沸,便要将茶粉倒入其中。此外,不必加盐。
师尊说了,他已经给爹爹发信符。却不知道,爹爹如今身在何处,又安全否。
少年思及此处,心中惆怅。
在他身侧,楚慎行与程玉堂谈到三更,程玉堂察觉到,那剑修少年似是困倦,偶尔阖眼,要半天才似惊醒似的睁开。
他主动提出“秦小友尚未筑基,还该休息。这样,楚道友,这船上原有一间客舱,原先也是空着。正好你们来了,便去睡吧。”
程玉堂自然知道,楚慎行无需睡眠。可直接说“楚兄莫睡,我欲再和你聊聊哪儿能找到那些奇珍异宝”,实在不是待客之道。
总之前路尚长。
楚慎行
朝程玉堂道谢。秦子游有些不好意思,跟在师尊后面,认真地供一拱手。
等两人离开主舱了,小厮凑上来,问“主子,这楚仙师,究竟是个什么道行”
伴着茶香,程玉堂回答“我看不出。但聊了这么久,他对各样灵草灵兽知之甚多,北极雪原的寒玉、南面瘴气里的毒虫,他都能说出一二。此人定不简单。”
小厮听了,“如此说来,主子方才拦下那少年吃粥,倒是好事。”
程玉堂说“便是我不拦,楚道友也能察觉不对。秦小友又已是炼气中期的修士,区区砒`霜,至多让他腹痛一刻罢了。”
小厮听了,眼睛乌溜溜转了转,想再说点凑趣的话,一时却想不出什么好花样。
程玉堂垂眸,看着眼前茶杯。
此番去云梦,原本只是散心,并不指望遇到什么机缘。如今遇上楚慎行师徒,与之相交,算意外之喜。
他对小厮道“行了,你也去睡吧。”
小厮笑呵呵地应道“得嘞主子,明儿早再见。”想不出,那就不想了呗。
再看客舱。
程家的船,比楚慎行先前租来的那条要大很多,上面分了多个房间。但再大,这儿也是水上。
一艘凡船,不比归元宗灵梭,上面刻了能扩宽空间的阵法。客舱里只有一张窄床,此外,便是一张小凳,连桌子都无。
秦子游看一眼床,再看一眼楚慎行。
他问“师尊要在床上打坐否”
楚慎行瞥他,眼神不然呢,你还想占一整张床
秦子游在心里估量,按这床的大小自己待会儿恐怕连翻身的地方都没有。不过出门在外,不强求很多。
他答应“好。我睡内,师尊在外”
楚慎行不在意这些,说“随意。”
秦子游便上床。
这会儿是八月末,可吴地依然闷暑难当。秦子游卸下自己发冠,长发垂下。
他略觉苦恼。
秦子游又叫楚慎行“师尊”
楚慎行“何事”
少年坐在床上,眼巴巴看他,说“师尊,热啊。”
他白莹莹的脸,被头发遮住一点脸颊。因长久扎着发冠,头发带着一丝卷曲。
楚慎行看在眼里,又有些手痒。
他好笑“刚刚喝滚茶,你倒
是不热”
秦子游“程仙师那主舱中,多半布了什么降暑的阵吧师尊,热”
他嗓音拖长一点,很信任、很期待地看楚慎行。
楚慎行被看到没办法。
他从袖中取出藤叶,吩咐“你来。刚刚在茶杯上,画得不错。”
秦子游原本极是困倦,但说了会儿话,倒是能打起些精神。
楚慎行在床沿坐下,看少年在自己身边画符。
他指尖点在藤叶上,上面带了剑茧,并不柔嫩细腻。这会儿,灵气从指尖溢出,被少年书入叶中。
他屏息静气,一笔挥就。
屋子里的果然瞬时凉下。
秦子游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看楚慎行“师尊,如何”
楚慎行很吝惜言语,只说“不错。”
秦子游“只是不错”
楚慎行看他片刻,“子游,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算看出来了。
徒儿有心事啊。
这些漫无目的的话,说到底,是要掩盖秦子游真正想说的内容。
楚慎行一语戳破,秦子游轻轻“哎”了声。藤叶从他手上飞走,落在窗格上。
秦子游“师尊,你先前说,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不必事事都求一个答案。”
楚慎行沉默片刻,没想到徒儿还在挂念这话。
他回答“子游,你仍然可以问我。”
只是有些事,我们注定不能达成共识。
有些事,你不知其因,自然也无从得到果。
总有一部分问题,秦子游无法从楚慎行那里得到确切答案。所以楚慎行告诉他,不必强求。
可在这之外,楚慎行不吝啬于一点时间,去听徒儿困惑。
秦子游是真的累了。
但楚慎行这样说,他便凑近一点,盘着腿坐在床边,与身侧年长自己八百岁的仙师并肩而坐。
他说“如若我被那船家杀了,师尊,你会如何”
楚慎行“他杀不了你。”
秦子游“”
秦子游改换说法“如若我被旁人杀了,师尊,你会如何”
楚慎行好笑。
他反问“如若是我呢旁人杀了我,子游会如何”
师徒二人没有丝毫敬重,在江上船中,谈及“生死”。
秦子游甚至把不满表现在语气中,咬重字音,说“师尊,
是我在问你,你莫要避重就轻。”
楚慎行对少年的大胆刮目相看。
他终于还是思忖过,回答“若能做到,便取对方性命,为你报仇。你不在,我要以人修精血修行,大约也没人阻拦。若他修为强于我,那便先记着。过上几百、几千年,总能等到时候。”
秦子游神色几经变化,最终定格在“我亦如是。”
一顿,神色纠结,补充“但我不会取人修精血。”
话音落下,听楚慎行轻轻笑了声。
秦子游抬头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烹茶方法出自茶经by陆羽唐,原文是“初沸则水合量,调之以盐味第二沸出水一瓢,以竹筴环激汤心,则量末当中心,而下有顷势若奔涛,溅沫以所出水止之,而育其华也。”
枣花的比喻也是出自这里,原文“华之薄者曰沫,厚者曰饽,细轻者曰花,如枣花漂漂然于环池之上。”
另外,加盐的原因茶叶里含有大量氨基酸,氨基酸和盐中的钠离子相互作用,会产生一种提鲜的物质不过小厮和子游都不知道什么叫氨基酸。,,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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