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觉这点之后,楚慎行花一点时间考虑。
他先想既然如此,还要继续给出药散吗
在此之前,听闻楚慎行存在的魔修们以自己有新的希望。
哪怕明知自此以后能会从前的“同僚”追杀,也能并不会被正道修士放过更别说,在血瘾被压制的同时,他们的修也会被一并压制。届时,都是难处。
仍然有人愿意前来。
三千世界里,自然有千千万万自甘堕落、苟活而不惜魔族走狗的魔修。也有像是今徐若青这样,变强而不惜一切之徒。但也有许多人,是像阮蔻、像莫浪愁一样。她们并不愿意杀人饮血,只是受外所迫。
阮蔻不会再有第二次血瘾发作,莫浪愁生前也在压制血瘾而竭尽全。
楚慎行知肚明,自己不会、不能利用藤蔓对于魔修的影响,去做么。
更有甚者,遇到撞门来、不怀好意之徒,藤粉还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他想着这时,秦子游温酒,端来与师尊一同喝。
楚慎行抿过灵酒,见徒儿撑着下巴,偏头看自己。
他失笑,说“看我作甚”
秦子游坦坦荡荡“师尊好看啊。”
楚慎行便叹口气,再揽过徒儿接吻。
两人亲昵之间,原先的烦忧也仿佛散去。
到后面,秦子游被他扣住手腕。看起来分明很难捱,却还是情不自禁地追逐。
眼梢都是湿红色,被欺负得乱七八糟。按说该想要逃的,楚慎行不碰他,他还要往楚慎行身凑。
到这一刻,楚慎行想我所欲、所求,原先也不过如此。
他年少的时候,向往逍遥老祖飞升得道的传说,也想去大千世界看遍周遭风景。到如今,他做到。
他遇到宋安时,没料到自己往后真的会对一人倾动。在郢都见到那个打着伞、举高手臂的少年时,也不曾料到,这会是自己往后挚爱。
但现在,一切清晰、分明。
他想要一个太平清净的世界,以子游一同追求剑中至道。如此一来,魔修必须消失,
魔族也该退回兰赫洲。
楚慎行给出藤粉,是瓦解魔族势。至于还那愿意改过的魔修清净,那反倒是排在后面的。
至于魔修们知晓此之后会有么反应、会不会后悔。
楚慎行冷静地想他们不会知道。
想哪怕知道
他们能做么呢
对楚慎行而言,徐若青并非开始,也不是结束。
徐若青莫名其妙、不明不白地死掉,到丹田破碎的一刻,也不曾给命令他前来的魔族传去么有用的消息。
楚慎行知晓,那隐在幕后的魔修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好整以暇,等待下一波修更高的试探者。
这一等,过去数个年头。
待到御灵洲中再无魔修踪迹,表三千世界的星河图中,红色光点数量较从前减少许多。
仙山震动,一艘灵舟由此而起。
旁人看在眼中,恍然发觉原来从一开始,楚真人救并未打算再次久留。
他当真如此前所说,一一意,只想要天下清正。
不少正道修士受到激励,借此立誓,愿追随楚慎行、走他一样的道路。
在楚慎行看来,这原先是自己无关的。
那,灵梭已经落在另一个被魔族侵占的大千世界里。东华大陆之,原先零散作战的正道修士们逐渐朝着传闻之中楚真人的灵舟汇聚。
这一刻,楚慎行的识海之中,冒出第三种声音。
并非是与他念相合的道侣音,也不是那服下藤粉之人如今散落在各个世界的诸多动静。他清晰地听到有人讲话,提到自己的名姓,说“弟子范英海在此立誓,愿如楚真人一般,以扫除魔修业,以斩杀魔族本”
“弟子齐清妍愿追随楚真人,不杀尽魔修,誓不罢休”
“弟子霍满涵”
“弟子南洪浪”
一道道嗓音,落在楚慎行灵台之。
楚慎行念微动,神识沉入识海。
他宛若立身于虚空之中,清晰知道,身下那片无边无际之所,便是自己的灵台。
他站在这里,一眼望去,能见到空中的灵剑虚影
。寒鸦舞动,隐隐在与么相。楚慎行看过,知晓,这是因子游在练剑。
这么多年下来,他子游密不分,寒鸦也影生出奇异默契。
影遇到么,寒鸦往往也会有一样的鸣动。
想到这里,楚慎行唇角缓慢地勾起。
寒鸦感受到主人的情绪,愈发受到鼓动。
那巨大的、以将千万人一起斩落的剑影震动一下,随着楚慎行的意,逐渐消失。
是灵剑离开楚慎行丹田,去找寻影。
灵舟洞府之,秦子游挥剑之时,忽觉天色一暗。
他身体往后翻去,同时掐出剑诀。
尚未落地,便听闻两把灵剑相撞时的动静。
“铿”的一声,清越铭远。
秦子游眼前一亮,再往前去。
楚慎行看到这里,神识收拢很多。
他新去听那一道道立誓的声音。
先想何我能听到
想立誓听到
灵气涌动,一张张面孔浮现在楚慎行眼前。
突破三千世界之间的壁垒,他看到正吐露誓言的每一个人。这人修或高或低,年纪或老或少。人修妖修具有,甚至还有咬牙切齿、正对死去的同伴发誓,说自己一定会去御灵洲,找到楚真人,求来解药,好不辜负同伴的牺牲。
楚慎行视线垂落。
他望着那个正在发誓的少女,忽而开口,说“我并非在御灵洲。”
那少女原先正在大哭,在楚慎行话音落下之后,她的哭声蓦地停住。
楚慎行看到这里,头浮现出一个非常、非常荒谬的念头。
他想难道
总不至于,自己的声音一样以穿过空间壁垒,抵达
“楚真人”少女环顾四侧,面色之中惊喜,还带着一点小翼翼,“是您吗”
楚慎行静片刻。
少女“您并非在御灵洲那”
是在哪里
楚慎行看此人面孔,从她面看出颇多坚毅。
他原先觉得,不必理会更多。见少女这样面貌,倒是莫名觉得,这副神色,与子游有相像。
所以楚慎行说“东华大世界。”
他这道嗓
音,俨然依然落入少女耳中。
楚慎行未再讲话,但在相距甚远的小世界里,少女放下同伴的尸首。
她不知东华大世界在么向,自己要如何前往。
但在这一刻,她对着东,端端正正地拜下。
三个响头之后,少女起身。她索东华大世界,东华大世界
虽然一路之,能有万千磨难,无数阻碍。
但她终会去到。
这个时候,楚慎行的注意已经从她身挪开。
他看到另一个立过誓,而后转头,对着自己的师兄、师弟们飒然一笑的女郎。
也看到正被魔修侵略,猩红天色之下伤垂死的郎君。
这无数的声音、无数的意念,一同朝楚慎行涌来。
饶是楚慎行识海广阔无垠,他一一去听,依然耗费颇多精。
他行走在自己的识海之内,恰似走在一片真正的辽阔天地之中。
待到疲惫时,楚慎行停下脚步。
仍然有许许多多声音,从各处响起。有何止百千人,并不知道楚慎行已经离开御灵洲。他们此前那少女一样,抱着坚定信念,要搭全部身家,好乘去往御灵洲的灵舟。
这样嘈嘈杂杂,楚慎行听着,头逐渐升起几分烦乱。
他想说到底,这我,并无干系。
“正是如此。”
一道嗓音传来。
楚慎行眼皮一跳,周遭各样景色散开。
来自三千世界里,无数人族妖族的声音远去。他身侧再回一片空白,灵雾缭绕之中,楚慎行回过身去,看到背后人影。
那“人”与他同样面貌,如今正微笑看来。
楚慎行头涌过颇多绪,其中最多的,自然是此人是谁
“吾便是你。”那人回答。
楚慎行缓声说“既是我,何要这般面对我”
既然是“我”,么会生出形貌,与我相对
那人便笑一笑,说“我出现在这里,不正是因我所想”
楚慎行静而不答。
那人仿佛察觉出楚慎行的疑虑,倒也不急不气。
他身形一晃,原先还在楚慎行身后丈处,如今,却是直直出现在楚慎
行身前。
两人相对,果然是一样的面貌。从发丝到眉梢,分毫不差。
此人一挥袖,楚慎行面前便出现一座书案,正是他寻常与徒儿喝茶、对弈时会有的小桌。
楚慎行眸色微动,见此人坐下。
桌案浮出一壶酒,被此人端在手。灵酒由此倾泻而下,分明是在识海之中,楚慎行仍然嗅到淡淡酒香。
对喝酒。喝完之后,半叹半笑,说“我果真疑甚。”
楚慎行端详对,见此人抬头,顶着自己的五官眉眼,说“还是不信吗”
楚慎行淡淡说“信与不信,倒是无妨你此前说正是如此。”
那个正在喝酒的“楚慎行”听,仍是微微一笑,说“不错。”
楚慎行低笑一声,终于挥袖坐下。
他并未喝酒,而是与身前人相对。
未有太多绪,直接“此言何意”
在他面前,另一个“楚慎行”听题,沉片刻“你不信我,却还要听我说。好,我总是这般疑甚,应当如此。”
楚慎行眉尖拢起,此人说“这般没有耐性,真不知子游是如何”
话音尚未落下,便有万千藤枝从虚空中涌起。
化作利剑,指向另一个“楚慎行”。
“楚慎行”见状,话音微顿。他倒是不急、不气,而是说“真是怪哉。这么一说,我反倒比此前要信几分。好,我也不多啰嗦。”
藤枝愈近,此人终于说到正题。
“如今人圣、妖皇、魔尊三者皆不过至道境,三修不相下,的确是当世强者。若他们三人出手,恐怕顷刻之间,便有无数小世界要灰飞烟灭。”
这的确是楚慎行已然知晓的。
他一样是一强者,如此一来,便是不刻意打听,仍然有源源不断的消息向他涌来。
此类消息太过冗杂,楚慎行听过之后,只会对其中一二略有留。
其中,就有关于这三族至强者的。
在他面前,“楚慎行”说“此前总有传闻,说人圣与妖皇联手,依然不敌魔尊,这次才有这绵绵不断的正邪之战。此言是假。”
楚慎行不动声
色。
“楚慎行”说“倘若三族强者当真出手,三千世界恐怕都要坍塌半数。”
楚慎行说“人圣闭关至今,也有两万年。”
“楚慎行”一叹“是啊,两万年”
这个时间,对于天下至强者而言,不至于若眨眼工夫,但也不算长久。
对于各个世界生活的无数人而言,已经是数生数死。
楚慎行冷静“这与我何干”
“楚慎行”听过,一哂“自是有关。”
他望着楚慎行,两人对视,仿若时间远去。楚慎行看到无尽星河,看到漫漫沧海化作桑田。时荏苒,月如梭。他听到婴孩啼哭,看到天穹陨落。
一片昏昏之中,忽而涌出亮色。
一只手接住苍穹,视野垂落。厚土之,三族繁衍。
生生不息,万物滋长。
所有人对着一个向祈求,想要春雨,想要秋收。
人族,一身长袍的星官走祈年殿。
妖族,白鸟百兽在龙凤的带领之下爆发战争。
魔族,深沉血池之,一个血泡浮出,再被戳破
人族求盛,妖族求胜,魔族求生。
这声音,这祈求,到最后,落在同一个地。
楚慎行面前,那个与他样貌一般的身影缓缓闭眼睛。
他消失在楚慎行的识海之中,是整个识海之内,依然留存着此人的痕迹。
哪怕消失,楚慎行依然能听到他的声音。
“至道境之,仍有天道境。”
“若天道,便要顾万民。”
“你是一天道,你要自己养育的一子民而活。他们的喜怒哀乐、生死存亡”
楚慎行听着、听着。
他想到三族至强者,头忽而冒出一个念头。
楚慎行“若我不愿呢”
在他出这句话之后,周遭的一切,开始无尽下坠。
分明还是那片虚茫,是逐渐染另一份色彩。
楚慎行神念微震,好像只是眨眼之间,他眼前一片翠色。
他的手里握着么,温热的,还在挣动。
楚慎行低头去看,见到一只被自己捏住脖颈的碧霄雁。
他自发地领悟到,这是自己初回八百
年前的时候。
他手的,自然就是碧霄雁群中的头雁。
到这时候,这头雁原本已经要被他掐死。
楚慎行看片刻,却松开自己捏住碧霄雁脖颈的手。
他从前一样,揉一揉头雁颅顶柔软的鸟毛。之后,楚慎行不再理会它。
头雁战战兢兢,难以置信。
楚慎行却已经将它放开,四下看一看,便往林子深处去。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面对的是怎样状况,但总归是在自己识海之中,不会有太大麻烦。
楚慎行脚下速度极快。既然不知自己要往何处去,那干脆从前一般。
去郢都看看。
这一路,无疑要比从前的一路更快许多。
几乎只是几个念动静,楚慎行就已经来到郢都城中。
如今再看,这里的阵法显得粗糙、简单许多。楚慎行看去一眼,就觉得四下都是错处。
不过与他无关。
他找一个酒楼坐下,要酒水、菜肴,之后就坐在窗边,往下看去。
这个时候,秦子游尚未抵达,但是郢都城已经颇热闹,四处都有人来人往。
小二开始菜,不过楚慎行看过一眼,并未真正手去吃、去喝。他只是让这酒菜摆着,而后陷入自己的绪之中。
依然是想着三族强者之。
从另一个“自己”的话音之中,楚慎行领悟到一点言下之意。
欲就“天道境”,便要顾万民。
若是不愿呢
那自是不能。
三族强者已经数万年不曾进境,“天道境”仿若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楚慎行捏着酒盏,想他们是“不曾”进境,还是“不愿”进境
这就是未知的情。
楚慎行敛目,去看小小酒盏之中,一点酒水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好像只是眨眼工夫。当他新侧头,望向外间时,窗外下起蒙蒙细雨。
一个打着油纸伞的少年从街角拐出,笑嘻嘻地身侧同伴讲话。
他们初至郢都,正在苦恼,不知要去何处住宿。
几人交谈几句,前走出一个肩搭着抹布的小二,主动邀请,说自家的客栈干净,很适合住。只是因路远,于是至今也没
有几个住客。
楚慎行看到这里,准备起身。但他莫名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
至道境剑修抬眼,看着身前。
另一个“楚慎行”竟然出现。
此人看着楚慎行面前的酒菜,倒是毫不介怀。拿起筷子,便径自去吃。
吃的同时,倒是不忘对楚慎行说“你在林子里,放过那只碧霄雁。”
楚慎行说“它于我无用。”
“楚慎行”说“是无用,还是软”
楚慎行“嗤”地笑一声,说“既是我,如何不知”
“楚慎行”道“我只是要告诉你如果并非天道助你,你怎能有如今”
楚慎行眸色微动。
眨眼工夫,从外间落进来的光暗淡下去。
桌一片昏色,外间传来打斗响动。
“楚慎行”说“若非碧元天道,子游便会进到那家客栈当中,再被宋安救下。”
楚慎行听,无动于衷。
“楚慎行”说“是,并非子游,而是你。”
话音落下,楚慎行身前场面一变。
变作他宋安。
他从过崖下脱困之后,想要质宋安。这一回,他没有听到宋安系统的对话。
一切恰如那年魇兽秘境之中,楚慎行看到之。
他会“发觉”,自己误会宋安。至此,原先的浓烈恨意,化作愧怍。再往后,由愧生爱。
他与魔族征战,他宋安出生入死。
他是宋安的徒弟,是正道魁首。正邪之战愈演愈烈,他与宋安的感情愈来愈浓。
他依然是楚慎行,而世间不会再有一个秦子游。
摆满酒菜的桌案从楚慎行与“楚慎行”之间裂开。
楚慎行抬眼,望着眼前人。
对漫不经地笑一下,说“你对他百般渴切,却因此前误会而不敢、不能去做太多。就连寻常情爱,也要看他脸色”
楚慎行不言。
对说“他与系统谈及你,总要喟叹,看来高级世界里,气运之子也与旁人无甚不同。”
楚慎行不言。
对说“你们相伴一生,琴瑟鸣。你以这就是人间至乐,他却在想,这个世界太漫长,何还不结
束往后,还有新的气运之子在等他掠夺”
楚慎行“你是碧元天道。”
对话音一停。
宋安、“楚慎行”所有人的面目,在这一刻,化作粉末。
楚慎行身畔回虚无。只是这一回,他陷落其中。
东华大世界,灵舟洞府中,秦子游有所感。
他停下练剑,若有所,看一眼旁边的寒鸦。
寒鸦轻轻鸣动,朝秦子游飞来。
秦子游抚摸剑锋,低声说“我们去看看师尊”
寒鸦听,有一声清越鸣动。
秦子游笑一笑,身形一晃,便消失在演武场中。
整个灵舟洞府,对他而言,皆是畅通无阻。
只是眨眼工夫,秦子游出现在楚慎行身后。
他微微怔忡。
整个屋子里,都是葱茏的、近乎让人无法接近的翠色。
藤蔓正以一种旺盛而不避的姿态生长。他分明师尊近在咫尺,却遥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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