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作精李瑜

    见他这般爽快, 袁杰倒是吃惊,半信半疑问“二郎当真舍得”

    李瑜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拇指轻轻摩挲杯缘, 瞧都没瞧宁樱一眼,只道“君子重诺,我大不了再寻一个奴婢训教一番, 一样受用。”

    袁杰咧嘴笑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 可莫要后悔。”

    李瑜轻哼一声,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你回去的时候把宁樱的卖身契带走便是, 我绝不反悔。”

    袁杰乐道“二郎当真是君子, 一言九鼎。”顿了顿, “那渔翁我也不知真假, 既然你都这般大方了,我便顺水推舟, 把渔翁赠你,不论真假, 日后都不反悔。”

    李瑜抱手看他, “当真”

    袁杰“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我们士人不就讲究一个诺字吗”

    李瑜抿嘴笑道“极好。”

    袁杰看向跪在地上的宁樱, 问道“阿樱可愿随我去袁府”

    宁樱没有作答。

    袁杰调侃道“二郎,没有你的准允, 我怕是唤不动的。”

    李瑜淡淡道“下去收拾东西, 随四郎离府。”

    宁樱故意磨磨蹭蹭应了声是, 垂首起身, 黯然离场。

    跪在地上的春兰恨不得拍手叫好,她还以为李瑜多疼宠宁樱呢,终究不过是个奴婢罢了,说送人就送人,可见没放在心上。

    离开书房,宁樱努力抑制住内心的雀跃,装作一副欲言又止的黯然神态回了下人房。

    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委屈,她故意把门关上,小声呜咽起来,实则美得不要不要的,收拾包袱跑路的动作麻利得很。

    外头有仆人听到呜咽声,好奇上前询问。

    宁樱立马抹了两滴水到眼底,伪装成泪痕,开门时特地拿手帕擦拭,表现出一副伤心的样子。

    那仆人是名粗使丫鬟,叫小翠,见她伤心难过,好奇问“阿樱姐姐怎么了”

    宁樱没有说话,只转身默默收拾床上的包袱。

    小翠瞧见了异常,又问“阿樱姐姐这是要走吗”

    宁樱沉默了许久,才神情恍惚道“我今日便要离府了,方才郎君把我打发给了袁家。”

    听到这话,小翠明显吃了一惊,一时不知作何应答。

    宁樱把平时的衣物折叠好,面上很是发愁。

    另一边的李瑜二人酒足饭饱后便撤下了膳食,袁杰和他都饮了不少酒,他安排客房供袁杰休息,自己则坐在书房看那幅渔翁。

    宁樱被打发给袁家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崔氏耳里,她难以置信,因为平时李瑜是非常偏宠她的,结果一下子就打发出去了。

    崔氏是奶娘,李瑜打小就由她看着长大,主仆间的情分比较亲近些,便前来书房询问。

    李瑜坐在画卷前一动不动,崔氏向他行礼,试探问“二郎,方才老奴听说你把宁樱打发给袁家了,可是真的”

    李瑜隔了许久才指了指面前的渔翁,道“换成这个了。”

    崔氏皱眉,她不懂画作,只是觉得不可思议,“这画很值钱吗”

    李瑜失笑,“不知道。”

    崔氏走上前,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皱眉道“二郎是不是喝糊涂了,宁樱可是你费了心思请宫里嬷嬷来伺候你的贴心人,怎么说打发就打发了”

    这话李瑜不爱听,偏过头看她,眼神犀利道“我难不成还不能打发了”

    崔氏重重地叹了口气,着急道“老奴不是这个意思,是觉着她毕竟伺候了二郎你好些年,受用得也合意,一下子换了他人,必然不会那么顺心。”

    李瑜无所谓道“再寻一个便是。”

    崔氏还要相劝,“二郎”

    李瑜有些不耐,“去把宁樱的卖身契拿来。”

    “这”

    “还愣着做什么”

    见他态度不愉,崔氏只得闭嘴,前去取宁樱的卖身契,途中她特地去看了看宁樱。

    当时宁樱正在庖厨用饭,蔡三娘等人也知道李瑜把她打发给袁家的消息了,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

    以前她们还以为李瑜对她有多上心,结果说打发就打发,可见没放心上,这会儿若上前多言,说什么都是错。

    蔡三娘不擅长在伤口上撒盐,也干不出这样的事。

    美月性子直,想不明白宁樱怎么就被打发出去了,她是真心关切,忍不住问道“阿樱姐姐,郎君是不是喝醉酒搞糊涂了”

    一旁的蔡三娘呵斥道“主子的事,莫要多嘴。”

    美月闭嘴不语。

    蔡三娘叹了口气,看向宁樱道“做奴婢的终是身不由己,往后去了袁家,人生地不熟的,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

    宁樱点头,“三娘的好意,阿樱都记着。”

    蔡三娘颇有些遗憾,“我原以为你”停顿了片刻,无奈道,“罢了,不提也罢。”

    宁樱默默地用饭。

    也在这时崔氏过来了,众人赶忙行礼。

    她直接朝宁樱走去,问道“书房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好端端的就被二郎打发出府了”

    宁樱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把情形跟她细说一番。

    崔氏把她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这会二郎让我取你的卖身契,等会儿你过去求个情,说不准他一心软就收回了。”

    宁樱苦笑道“让崔妈妈费心了,郎君是个爱面子的人,又是君子重诺,奴婢若哭哭啼啼求他开恩,必会惹得他厌烦。”

    崔氏沉默。

    宁樱怕她插手把这事搞黄了,继续劝道“事已成定局,崔妈妈对阿樱的好阿樱都记在心里,倘若你因奴婢而受牵连,让郎君生厌,那便是奴婢的不是了,就算奴婢离开了也会不安的。”

    崔氏跺脚,忍不住戳她的额头,“出息”

    宁樱娇怯地缩了缩脖子。

    崔氏恨铁不成钢道“去了袁家,你以为就会有好日子过吗”又道,“女郎家,到底经不起风吹雨打,二郎待你算得上不错了,船上的人不争气,岸上的人干着急也没用。”

    宁樱垂首不语。

    崔氏重重地叹了口气,糟心道“这或许就是你的命,福薄。”说罢便走了。

    宁樱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头还是有几分窝心。

    这里的人对她到底不薄,多数都是充满着善意的,只是这份善意还满足不了她渴望自由的心。

    她日日盼着离开这小小的四方天地,只想能活得像个人样,自己做主,自己承担,无需依赖他人。

    亦或许她的想法很天真,没经受过社会的毒打,总觉得外头的世界都是最好的。但不管怎么说,总要走出去试一试,闯一闯,只要她能承担得起一切后果便足矣。

    崔氏把宁樱的卖身契送到李瑜手上,她还想替那丫头争取一下,说道“二郎与宁樱到底主仆一场,今日既然把她打发出府了,她总该好好道个别。”

    李瑜把卖身契搁到一旁,没有说话。

    崔氏继续道“当初那丫头进府时才十岁大,瘦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出落得这般标致,全靠二郎一手养成,你于她来说是恩主,她理应心怀感激。”

    李瑜“唔”了一声,做了个手势。

    崔氏立马下去唤宁樱。

    不一会儿宁樱过来了,她特地把当初及笄时李瑜赠予的玉钗带到身上。到底主仆一场,许多事情不能做得太绝,留一条退路总不会错。

    崔氏把她领进书房便关门退了出去。

    宁樱跪到地上行礼,跟往常一样温温柔柔地唤了一声郎君。

    李瑜的视线从桌案转移到她的身上,宁樱低眉顺眼接受他的审视。

    在还没彻底脱离秦王府之前一切皆有变数,再加上李瑜精明,性情也捉摸不定,她必须谨慎又谨慎。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瑜才开了口,语气平静,甚至冷淡,“把你送给袁杰,你可怨我”

    宁樱沉默了阵儿,才答道“奴婢不敢生怨。”

    李瑜斜睨她,目光尖锐又犀利,“是不敢怨,还是不怨”

    宁樱硬着头皮答道“不敢。”顿了顿,“奴婢十岁入府,得郎君厚爱,方才有今日的安稳。郎君是奴婢的恩主,不论郎君有何安排,奴婢都没有一句怨言。”

    李瑜看着她没有说话。

    宁樱把头垂得很低,不敢跟他对视,怕露出马脚。

    双方沉默了许久许久,李瑜才冷不防问“我方才听人说你哭过”

    宁樱咬唇,故作黯然道“还请郎君给奴婢留几分体面。”

    不知道为什么,猝不及防听到“体面”二字,李瑜的心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有些不痛快。

    他缓缓起身,走到她跟前,背着手居高临下俯视。

    宁樱用余光瞥了一眼鹿靴,紧绷着神经,如临大敌。

    李瑜垂眸打量这个柔弱无骨的女人,他是高高在上的主,而她则是卑贱如蝼蚁的仆。

    这样的女婢府里多的是,他们可以随意打发,或发卖,或赠与,或杖杀,都是他们的正当权利,且受律法保护。

    现在他把她打发给袁家,也是行使他的合法权利,并没有什么不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点不爽。

    她怎么不哭呢

    她怎么不当着他的面哭哭啼啼求他开恩呢

    是不敢,还是不愿

    宁樱的镇定令李瑜的心情不痛快,甚至有点微妙。

    仿佛想掰开她的脑袋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李瑜忽然弯腰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与他对视。

    头顶上落下来的目光犹如泰山压顶,令宁樱原本镇定的心绪有些紊乱,她强压下内心的翻涌,嗫嚅道“郎君”

    李瑜的视线不紧不慢的在她脸上搜索他想要的信息。

    也不知是被他的冰冷气场吓着了还是其他,宁樱硬是憋红了眼。

    她心知李瑜骄傲自大爱面子,又是一个比较含蓄内敛的人,遂泫然欲泣道“还请郎君给奴婢留几分体面。”

    说罢从袖中取出玉钗,毕恭毕敬呈上。

    李瑜看到那玉钗愣了愣,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宁樱强压下心底的慌乱,含泪的神情仿佛在控诉他的无情,“奴婢今日就要走了,这玉钗是郎君赠与,这般贵重之物奴婢不敢私带,还请郎君收回。”

    那玉钗好似会灼眼,李瑜瞳孔收缩,忽然觉得心烦。

    也不知是嫌弃还是厌恶,他忽地挥手将它打翻。

    玉钗落地瞬间碎裂成了两截,宁樱知他动了怒,忙垂首趴下。

    那人一脚踩过,重新回到桌案前,用先前的冷淡语气道“到底主仆一场,去崔妈妈那里支五两银子走吧。”

    听到这话,宁樱整个人都松了下来,千恩万谢地磕了三个头,卑躬屈膝地走了。

    离开书房后,宁樱两腿发软,差点站不稳脚。

    天知道她后背起了不少薄汗,就怕李瑜临头反悔。

    殊不知书房里的李瑜已经开始后悔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碎裂成两段的玉钗,那是她刚及笄时他赠予的,她在这个时候拿出来刺他,无非是故意而为。

    她以为她的小聪明他看不穿么,简直愚蠢。

    他平时偏宠宁樱不假,这点他自己也承认。但他不会纵容女人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倘若他言而无信,日后那女人不知得造作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李瑜愈发觉得烦躁,却也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既然送了出去,那就利落大方点,省得叫人瞧不起。

    他默默地开导自己,他不痛快是因为与袁杰不战而败,而非宁樱的个人因素令他受到影响对她生了不舍。

    嗯,一定是这样的

    事已成定局,崔氏也不好再费口舌,只得领了宁樱去账房支了一枚小小的金锞子打发。

    待到下午申时,袁杰的酒才醒了些,带宁樱离府时李瑜装作没看见。

    跟随袁家的仆从出了秦王府,宁樱恨不得放声高歌一曲。

    她终于脱离了那个桎梏她六年的牢笼,尽管李瑜待她算得上不薄,她却再也不用按照他的喜好意愿伺候他了。

    她可以穿自己喜欢的艳色,戴那种浮夸的头饰,可以把脸画得浓墨重彩,甚至晚上可以好好一觉睡到天亮,而无需时刻主意主卧的动静,在大冬天从被窝里爬起来服侍祖宗。

    想到此,宁樱忍不住昂首挺胸,感觉自己终于像个人了。

    至于奴籍,管他呢,先跑出来再说。

    殊不知袁杰的随从高威看她很不顺眼,时不时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

    宁樱却满不在乎,虽然她被李瑜打发出来,但以袁杰跟他的交情,再怎么也不会太过苛刻,就算要使坏,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虽然是前主。

    这不,高威忧心忡忡地看向行驶的马车,憋了许久,才走到车窗前,压低声音道“郎君,小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马车里的袁杰懒洋洋的,许久不曾像今日这般饮过酒了,还有些晕乎,听到高威话里有话,便应道“说。”

    高威迟疑了阵儿,才道“郎君平白无故把秦王府的婢女带了回去,可有想过如何跟夫人解释”

    袁杰愣了愣,倒没想过这茬,只道“解释什么”

    高威“”

    他家郎君的心可真大

    袁杰后知后觉道“我是给阿娘带的,三娘跟我闹什么”

    高威“”

    默默地替自家主子祈祷,夫妻两口子别打架才好

    果不出所料,高威的担忧不无道理。

    待马车抵达袁府后,袁杰安排府里的张管事把宁樱安顿到下人房。

    忽见自家主子带了个女人回来,且还是生得不错的女郎,张管事不禁有些懵,忙看向高威,用眼神询问。

    高威露出无奈又头痛的样子,小声道“且安顿着,莫要怠慢了。”顿了顿,“那是秦王府二公子的宠婢。”

    此话一出,张管事顿时头大如斗,忍不住偷偷瞥了宁樱两眼,觉得自家主子大概是皮子发痒,欠抽了

    要知道秦王府李瑜的威名全京城皆知,那是秦王老儿宠到心尖尖上的宝贝,且又得当今圣人青睐,全家都圣眷正隆,在京城里可是横着走的角儿。

    结果人家的宠婢落到这儿来了,哪怕是个婢子,那也是个活祖宗啊。

    张管事的心里头五味杂陈,偏偏宁樱挎着包袱视而不见,只是好奇打量这处新居。

    怀着忐忑的心情,张管事客气地跟宁樱行礼。

    宁樱回礼,落落大方道“阿樱初来乍到,有劳张管事了。”

    张管事连连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阿樱姑娘这边请。”

    宁樱跟着他朝后宅去了,路上张管事琢磨了许久,才试探问“阿樱姑娘好端端的,怎么到袁家来了”

    宁樱倒也没有隐瞒,粗粗讲了个大概,听得张管事直摇头。

    看来人家小姑娘也挺无奈的,自家主子做主打发了出去,怎敢违背

    但宁樱的来头他也有所耳闻,那可是李瑜的通房,前阵子还与京中贵女斗茶,可见不是一般人物。

    如今自家郎君却厚着脸皮讨要了过来,不是烫手山芋是什么

    想到此,张管事重重地叹了口气,身后的宁樱则默默地选择了无视。

    二人去了后宅,张管事找到王婆子,让她给宁樱安排住宿,并特地叮嘱安排单间,清净些的,莫要受人打扰。

    王婆子是个人精,一听这茬便觉得那女郎有来头,悄悄打听了一番。

    张管事知道这事瞒不住,也怕她们怠慢了那祖宗,便把原委说了,听得王婆子咂舌。

    那可是秦王府哩

    那样的大庙,里头就算是小鬼也不得了,如今却落到他们这小庙山头来了,还不得当菩萨一样供着

    王婆子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发愁道“这到底是下人地儿,腌臜了些,我把她安排到哪里才好啊”

    张管事皱眉道“你只管安排着,她再了不得,也只是个婢子,难不成还得另外寻主子房给她住”

    王婆子撇嘴,作死地漏了一句,“大老远讨了回来,没准以后真成半个主子了。”

    张管事忙捂她的嘴,“休得胡说”

    王婆子不满道“这烫手山芋,可愁死个人。”说罢去看宁樱。

    宁樱坐在屋里,仆人备了茶水,一些下人时不时暗搓搓打量。她生得俊,举止淑雅,穿得也体面,跟个官家娘子似的,哪里像婢女。

    人们不由得窃窃私语,对这个女郎生了浓厚的八卦兴致。

    宁樱选择无视。

    不一会儿王婆子过来,宁樱起身向她行了一礼,端方又稳重,叫王婆子自惭形愧。

    她手忙脚乱地回礼,说道“我们这地方到底比不上秦王府,阿樱姑娘怕是要委屈了。”

    宁樱笑道“王妈妈言重了,阿樱不过一介奴婢,可受不了这样的抬举。”

    王婆子不由得在心里头暗叹,到底是从权贵人家那里出来的婢女,不卑不亢的,说话也好听,便道“我给你安排一间单人住的,屋子是小了一点,但胜在清净。”

    宁樱“有劳王妈妈了。”

    王婆子当即把她领到最尽头的单间,那屋子是小了些,里头的陈设也简陋,不过胜在干净。

    既然寄人篱下,宁樱也不挑剔。

    以前在秦王府她人缘好不是没有原因的,趁着没人时,塞了一粒小小的碎银给王婆子。

    王婆子受宠若惊,忙推托道“使不得使不得”

    宁樱笑吟吟道“使得”又道,“阿樱初来乍到,许多规矩都不懂,还得劳王妈妈多多费心了。这点心意是我送王妈妈拿去吃酒的,你若推却,便是嫌少瞧不起阿樱的做派了。”

    这话让王婆子为难,只得勉强收下,告诫道“往后可不准这般了。”

    宁樱点头,“王妈妈的训导,阿樱谨记。”

    王婆子不动声色把碎银塞进袖袋里,别看小小的一枚,估计也有好几百文呢。

    得了人家的好处,她耐心地把府里主子们的情形粗粗讲了一番。

    宁樱认真地听着,不遗漏任何细节信息。

    这边下人房里一片安宁,殊不知袁杰后院起火,自家夫人蒋氏跟他闹了起来。

    宁樱进府的消息传得飞快,当时蒋氏正在做女红,听闻后,食指不慎被扎了一下,浸出了血珠子。

    她身边伺候的贾婆子绘声绘色地把方才听到的消息细叙一番,听得蒋氏一张小脸发青。

    她原本是一个体面的女郎,又替袁杰生了一双儿女,能讨公婆疼爱,在家中很有地位,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这会儿听到自家男人从外头带了一个女人回来,不是要给她难堪吗

    蒋氏坐在房里沉默了许久,才咬牙道“去,去给我拿把菜刀来。”

    贾婆子吃了一惊,“娘子这是要”

    蒋氏冷冷道“被人欺负到这份儿上了,我若还忍着,成何体统”

    贾婆子还有些犹豫,“可是”

    蒋氏见她不动,一怒之下拿起做女红用的剪子,忍无可忍地冲了出去。

    贾婆子哎哟一声,赶忙追上。

    袁杰的酒还未醒全,结果就见自家媳妇儿提着剪子要来与他拼命,酒顿时醒了大半。

    蒋氏是个直性子,藏不住心思,悲愤欲绝质问道“好你个袁四郎,枉我蒋三娘全心全意待你,不想你竟这般欺负我”

    袁杰怕她乱来,忙安抚道“有话好好说,你莫要干混账事。”

    蒋氏提剪子指着他,愤怒道“你可曾与我好好说过平白无故带了一个婢子回府,闹得府里众说纷纭,说你袁四郎是要纳妾了”

    这话把袁杰唬住了,懊恼道“胡说我好端端的纳什么妾”

    “那你把秦王府的婢女带回来做什么”

    “哎呀,我那是给阿娘带的”又道,“宁樱茶艺好,厨艺也上佳,我想着阿娘挑剔,她应是能合阿娘心意的,哪有你想得这般龌龊”

    “我呸这分明就是你的措辞,你就是动了花花心肠,想纳妾了,还冠冕堂皇推到阿娘身上,简直无耻”

    “欸,三娘你别蛮不讲理行不行,我袁杰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今日才知晓的吗”

    他越是辩解,蒋氏就越是伤心,最后索性把剪子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哭诉道“四郎啊,你这般待我委实让我伤了心,我不活了,不活了”

    这疯狂的举动彻底把袁杰吓坏了,忙冲上前抢夺剪子。

    众人也跟着冲上前,一番合力之下才把蒋氏手中的剪子夺下。

    蒋氏无力地瘫软在地,哭成了泪人。

    袁杰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把宁樱带回府确实不大妥当,赶紧蹲下身安抚自家媳妇儿,温言软语道“三娘你莫要哭了,我真没纳妾的心思。”

    当即把他跟李瑜打赌的情形细说一番,蒋氏听后更是被气哭了,恨恨地拧了袁杰一把,痛得他嗷嗷叫。

    “四郎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谁不知李家二郎是个横着走的角儿,你却把他的通房给带回府来了,让我说什么好”

    “”

    “天老爷啊,我家夫君到底造了什么孽,竟惹出这般大的祸端来”

    听到这话,袁杰彻底懵了,后知后觉道“不就是个婢女吗,况且还是二郎亲口应下的,拿宁樱与我的渔翁交换”

    话还未说完,蒋氏就恨铁不成钢地掐了他一把,气急败坏道“你这缺心眼儿的蠢货,李家二郎的通房你也敢要,还敢说不想纳妾,定是你瞧上那狐媚子了,所以才费尽心思带进府来,是吗”

    袁杰“”

    一时竟百口莫辩。

    蒋氏哭天喊地,被自家男人的猪脑子彻底震惊住了。

    她委实气不过,哭哭啼啼地去了袁老夫人房里寻求公道。

    当时袁老夫人正与贴身婢女说话,忽然听到仆人来报,说蒋氏匆匆来了,似受到了莫大的委屈一般,哭得像个泪人儿。

    袁老夫人吃了一惊,忙命人将她请进屋。

    蒋氏一进屋就跪了下去,痛不欲生道“阿娘,三娘我没用,你做主把我休离袁家吧,这日子三娘没法过了”

    此话一出,袁老夫人皱眉,“好端端的,闹这般作甚”

    蒋氏指着外头道“四郎干的好事儿,他这是要逼死我啊”

    袁老夫人倒是冷静,温和道“你先起来说话,我这老婆子素来帮理不帮亲,若四郎无理,我便替你做主处置他。”

    有了她的保证,蒋氏这才起身把原委细细说了,听得袁老夫人头大如斗。她沉吟了许久,才问道“那婢女现今安置在何处”

    贾婆子回道“安置在下人房里。”

    袁老夫人起身,沉着脸来回踱步。

    蒋氏控诉道“四郎说是把那婢女带回来伺候阿娘你的,依我看,他就是被鬼迷了心窍,才干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来。”

    这话听得袁老夫人不痛快,“三娘你先下去,莫要哭哭啼啼的,一点当家主母的稳重都没有。”又道,“去把四郎唤来,我要问话。”

    蒋氏跪到地上道“阿娘,你可要替我做主啊,你也是有女儿的人,知道女人家的不易。”

    袁老夫人“你且回去,这事我替你做主。”

    得了她的话,蒋氏这才退了下去。

    待她离去后,袁老夫人气得拍桌子,嘴里直犯嘀咕道“这混小子,怕是越活越糊涂了。”

    隔了许久袁杰才被请了过来,他才刚跟自家老娘行礼,结果就被一碗冷水泼到了脸上,袁老夫人恨恨道“喝一点马尿就找不着北了是不是”

    见自家老娘动了怒,袁杰连忙跪下,混沌的脑子似乎也清醒了不少。

    袁老夫人坐在椅子上,没好气道“你老实回答我,是不是把那婢子给看上了”

    袁杰沉默。

    袁老夫人皱眉,“问你话,哑巴了”

    袁杰这才答道“儿被鬼迷了心窍,也不知怎么的,就稀里糊涂的把她给讨来了。”顿了顿,“儿对天发誓,决计不会因为宁樱影响到我与三娘的夫妻关系。”

    听他这一说,袁老夫人才放下心来,啐道“还不算糊涂。”

    袁杰似乎也意识到把宁樱带回府委实不妥,犯难道“儿当时没想那许多,二郎想讨要渔翁,儿原本是不想给的,故才让他拿宁樱交换,让他知难而退,哪曾想他竟允了。”

    袁老夫人忍不住起身戳他的额头,“你就不能输了投壶,非得让李家二郎不战而败”

    袁杰焦头烂额,“当时儿没想那许多,稀里糊涂就中了四支箭矢。”顿了顿,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阿娘,儿从来没有这般好的运气”

    “你还说”

    袁杰闭嘴不语。

    袁老夫人头大道“你造了这么大的孽,我看你怎么收场。”又道,“这会儿我懒得收拾你,赶紧回去哄哄三娘,倘若因这事伤了夫妻情分,便得不偿失。”

    袁杰应声是。

    袁老夫人“等你爹回来了再商量,看怎么处置那婢女。”

    把袁杰打发下去后,袁老夫人头大地捏眉心,不知如何是好。

    傍晚袁中怀回府,前脚刚踏进府门,后脚就见袁老夫人那边的婢女来报,说有急事需他过去一趟。

    袁中怀心中纳闷,什么事这般匆忙

    待他过去后,袁老夫人特地先传了晚膳。

    他们家原本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皆出自袁老夫人,大的几个成婚后便分家出去了,留袁杰在府里,后来他成了家,二老便同住在一起。

    袁中怀到了袁老夫人房里后,她先命仆人伺候他用饭,省得把事说了气得他饭都吃不下。

    这令袁中怀好奇不已,打趣道“贞娘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藏着掖着的,倒叫我心痒。”

    袁老夫人坐在一旁,哼了一声道“你只管先用着,我若说了,保管你食不咽下。”

    袁中怀接过仆人递来的碗,试探问“跟谁有关”

    “四郎。”

    “四郎怎么了”

    “他今日喝醉酒,干了一件糊涂事儿。”

    袁中怀倒是不以为意,他这个儿子他非常了解,从小到大都挺本分的,能干出什么祸事来

    不过好奇心还是有的,待他用完一碗糙米饭后,说道“贞娘且说来,我吃得也差不多了,倒要听听那孩子干了什么糊涂事儿。”

    袁老夫人斟酌了一下用词,迟疑了会儿才道“今日四郎去秦王府吃酒,把李家二郎的通房给讨回府来了,这会儿就安顿在下人房里。”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向来稳重的袁侍郎一下子就炸了,猛地站起身道“你说什么”

    袁老夫人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反应,无比淡定地重复了一遍。

    袁中怀差点被气得心梗,甚至连手都抖了起来,难以置信道“那小儿当真把李瑜的通房给讨来了”

    袁老夫人点头,“确实被他讨来了。”顿了顿,“用一幅画交换的。”

    袁中怀“”

    他脸色铁青,憋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说他是缺心眼儿,还是脑子被驴踢了”

    袁老夫人“”

    她也憋了许久才挤出三个字,“亲生的。”

    袁中怀“”

    老两口你看我我看你,一时竟哑口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袁中怀才讷讷道“李瑜那小子可是秦王老儿的宝贝疙瘩,在朝中也是简在帝心的人物。”

    袁老夫人视死如归道“我听说过。”停顿片刻,“那通房也是个人物,前阵子还在秦王府举办的春日宴上与众贵女斗茶,可见一斑。”

    袁中怀接茬,“得过宫里嬷嬷赐教,自然有几分本事。”

    袁老夫人“你说,一个进府跟了他六年的女郎,若不偏宠,谁信”

    袁中怀头痛道“自然是宠的。”

    袁老夫人发出灵魂拷问“自个儿的宠婢被四郎讨了过来,且还是不战而败,你若是李瑜那小子,又当如何”

    袁中怀没有作答,若自家儿子在场,他铁定会跳脚拿鞋拔子抽他一耳刮子,叫你丫缺心眼儿

    与此同时,秦王府的李瑜命人备热水沐浴,今日饮了不少酒,一身酒气不太舒服。

    仆人把浴桶备好,他像往常那样唤宁樱伺候,却无人应答。

    李瑜愣了愣,瞧他这脑子,下午才把宁樱打发出府,竟又忘了。

    他默了默,光着赤脚走到浴桶前,缓缓俯下身看水中的倒影。

    浴桶中的那张脸完美无瑕,眉是眉,眼是眼,只是表情有些奇怪。

    外头传来崔氏的声音,知道宁樱出府无人服侍,便前来询问。

    李瑜回过神儿,应道“我自个儿能行。”

    崔氏又问“郎君房里不能无人照应,晚些时候让谁去耳房候着”

    听到这话,李瑜不知怎么的有些烦躁,语气不善道“莫要来烦我。”

    崔氏“”

    默默地在心里头叹了口气,直觉告诉她,往后的日子估计有点难熬了,因为那小祖宗当真不是谁都吃得消的,也只有宁樱受得了他磋磨。

    怕他传唤,崔氏在外头交代美月和春兰把皮绷紧点,小祖宗跟炸了毛的刺猬一样,稍不留神就得挨扎,别惹恼了他。

    美月发愁道“若是阿樱姐姐在就好了。”

    春兰犯嘀咕道“已经送去袁府了,难不成还讨回来不成”顿了顿,“就算讨回来,也脏了。”

    这话委实刺耳,却也是事实。

    女郎家的清白是极其重要的,崔氏皱眉道“勿要瞎议论。”

    两人闭嘴不语。

    浴房里的李瑜跟贼似的竖起耳朵听她们悄声议论,脸色隐隐变得有些绿。

    也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其他原因,他忽然说道“水烫了,再添些冷水来。”

    外头的美月等人忙吩咐添冷水。

    哪晓得仆人添过冷水后,那祖宗又觉得不满意,说太凉了。

    众人只得又添热水。

    结果李瑜还是不满意。

    就这样来来回回折腾,整个浴桶都装满了,众人没得办法,只得又舀出来。

    崔氏从头到尾都不敢吭声,因为她知道,李瑜那作精,终究还是不痛快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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