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夫人终于等到林菀回来时, 却发现她是被安王爷给送回来的。
少年面色平静地走进来, 视线落过来时,还向她礼貌颔首, 因为身量太高, 在这窄小的帐篷里显得有几分束手束脚。
他的目光在帐篷里转了一圈, 不知为何, 竟微微蹙了蹙眉,最后还是走向床边, 在曲姝甯惊诧又无端忐忑的眼神中,转了个身。
曲夫人一眼就看见了他背上的黑色大披风,鼓鼓囊囊, 里面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行了。”
他的语气随意,“你可以出来了。”
然后披风帽被慢慢掀开, 露出一双灵动宛然的眼眸, 少女精致的脸庞异常熟悉。
林菀。
她那个温婉柔顺, 善解人意的外甥女。
曲夫人终于知道, 为什么侍女送人进来时,会是那么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了。
毕竟半夜三更,表小姐靠在男人背上回帐篷来,能有什么好事哦。
霍星星把她从背上放了下来,林菀一触到床面, 就连忙把身上的大披风解下来还给他。
“不用。”
少年避开了手, 语气漫不经心的, “给你了。”
他直起身时, 视线又触到了少女的脚踝处,白袜子上依然沾染着点点血迹,对比鲜明,动作情不自禁就是一顿,然后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个小瓷瓶,随手丢到床上,非常不经意的样子,
“刚好多带了一瓶,擦伤扭伤都可以抹,也给你了。”
其实瓷瓶丢到床上时,因为霍星星力道稍微大了一点,直接丢到了曲姝甯旁边,小姑娘一愣,听到前面半句脸上不自觉就染上几分喜悦,但下一秒,那个“也”只一出口,她的喜悦就僵在脸庞上,硬生生转化成尴尬和失落。
林菀捡起瓷瓶,弯弯唇,语气真挚,
“谢谢安王爷。”
少年别扭地轻咳了一声。
“不用谢我,反正也没值几个钱。”
当然没值几个钱。
神医圣手杨老亲自配的,世间除了霍星星手里的两三份,再也没有其他相同的伤药,用钱自然别想买到。
不过这种话,自尊心很足的霍星星是不会说出来的。
他把林菀送回帐篷,又丢了瓶伤药之后,自觉已经完成了任务,便转过身,抬脚就往外走。
“那本王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如果不好好抹药成了瘸子,又或者跑出去行猎断了手,本王可不负责。”
他这话说的,不像是在安慰,倒更像是警告。而且说完后,和曲夫人淡淡颔首,便毫不留恋地消失在帐篷门口,连背影都透着几分孤傲。
既没有问候另外一位伤员的伤情,也没有和曲夫人解释自己为何半夜和林菀在一起,是安小王爷向来的风格。
林菀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小瓷瓶,到底还是微微扬唇,眼里露出很浅的笑意。
“菀菀。”
曲夫人刚才一直没说话,这会子人走了,才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倒勉强维持着轻柔,眼神却情不自禁凉了下来,
“今天晚上你和姝甯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姝甯掉下了山崖,你又这这么晚才回来而且还是,”她顿了顿,叹口气,“还是安小王爷送回来的。”
她和曲姝甯发生了什么事
林菀想起来都觉得可笑。
这一切又不是她挑起的,她受这些伤,这么晚被安王爷送回来,还不是拜曲姝甯所赐。
但姨母一副质问的样子,眼里表情里似乎全是对她的不赞同和指责,仿佛一切都是她的错似的。
凭什么
林菀其实心底清楚,现在还不是能够彻底与曲家翻脸的时候,但不知为何,兴许是被那少年无拘无束,肆无忌惮的态度给感染了,此刻竟也凭空生出几分任性来。
于是少女抿了抿唇,表情很淡,语气更淡。
“这些话,姨母问我做什么,倒不如问问姝甯,想来她肯定比我更清楚了。反正我是一切不知的。”
说完,她就一瘸一拐走到门边,吩咐帘帐外站着的侍女给她打一盆水来好清洗伤口,再顺便按照“医嘱”抹个药。
曲夫人碰了个软钉子,一下愕然地愣在那里。
因为林菀以前从来没有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过她,她甚至来不及细想,怒气就已经涌上了眼眸,顿时冷下表情,语气严厉,
“林菀”
“娘”
曲姝甯突然打断了她。
她这一声响亮又急促,还带着几丝哭腔,一下就把曲夫人吓住了。
“怎么了可是背上的伤又疼了还是药没抹好还是”
“都不是。”
小姑娘垂着眼眸,语气平静,“您先回去吧。等天大亮了,我来找您,再说。现在,我真的累了。”
大概是曲姝甯自小就活泼又爱笑,这是她第一次在母亲面前流露出这么消极的一面,曲夫人愣了愣,又联想到刚才安王爷在时女儿奇怪的神态,沉默一会儿,还是点头,
“行,那你先休息一会儿,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
曲夫人很快走了。
帘帐被拉开又被合上。
曲姝甯一直很安静地待在床上,看着侍女进进出出,清理伤口,抹上伤药,最后扶着林菀上另一边的床。
直到最后帐篷里彻底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她才哑着声音开口。
“表姐,抱歉。”
林菀没抬头,语气淡淡,
“无事。”
“但是表姐,我有一事求你你放心,不是向老祖宗求情。”
小姑娘苦笑一声,眼神很认真,
“我,从今以后绝不会再插手你和安王爷的事,我希望,以后不管我做了什么,你也别插手我和王礼的事,行吗”
林菀抬起头,沉默地看着她。
“表姐,我求你了,我是真的,真的,真的不想嫁给王礼。”
这句话,可真耳熟。
少女勾了勾唇,
“我记得,当初你从太后那儿拒婚回来的时候,也对我说了这句话。”
表姐,我求你了,我是真的真的真的不想嫁给安王爷
“可是表姐”
“你放心。”
她抬眸,“我不会插手你跟王礼之间的事的。”
“但是我不插手你和王礼之间的事,并不是因为你说你不插手我和安王爷的事,而是从那天起,王礼就和我半分干系也没有,你和王礼的事,自然也和我半分关系都没有,所以我没有义务,也没有资格去插手。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明白。
这不仅仅是在说她,也是在警告自己。
从那一天起,自己和安王爷就没有半分干系。
她没有任何资格再去插手林菀和霍星朝的事儿,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曲姝甯低头,语气轻轻的,
“我懂。”
其实她对霍星朝,未必有多喜欢。
只不过是发现他竟然好的超出自己意料时,心底里对错失机会的惋惜和对由于得不到产生的执念罢了。
这种惋惜执念在不甘心中越来越深,又因为霍星朝的未婚妻变成了自己身边的表姐,才会情不自禁地产生;了渴望和嫉妒。
渴望和嫉妒,就是爱情的开端。
这是人之常情。
她懂,她也明白,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争不过表姐,哪怕是再不甘心,也得死命忍住。
曲姝甯拉过被子,悄悄擦干不小心渗出来的眼泪。
那一场落崖事故,惊动了无数人,但对于曲姝甯来说,其实压根没受多大的伤,第四天回程的时候,她的伤几乎就已经快好了。
至于林菀,除了手肘脱臼难好一些,其他地方,其实也都是轻伤。
而在大营出发回京城的前一天晚上,安王爷派人过来找她了。
他说,他想跟她谈一谈。
派来的下属复述了安王爷的话。
言语措词,非常得体,得体的压根不像是安王爷会说的话。
林菀本来充满怀疑。
但一来,这个下属她认得,那天晚上就给安王爷送过吃的。
二来,见面的地点是安王爷帐篷里面,压根做不得假。
于是她考虑再三,还是赴约了。
少年正坐在桌案边下棋,左手执黑,右手之白,怡然自得的很。
听见声音,便放下手中的棋子,微微回过头来。
“林姑娘来了啊。”
他弯唇笑了笑,眼神暖融融的,语气也十分温和,就像一位纤尘不染的谦谦君子。
他说,
“林姑娘,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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