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三月初九,这日轮值结束后,洪文跟着何家祖孙出宫,又遇到了那个韩侍卫,谁知他竟然还在咳嗽,脸色也更差了。
“恕我冒昧,”洪文拧着眉头问道,“你找谁看的病,吃的什么药”
距离之前见面已经过去三天,就算再严重的病也该有好转了,怎么反而加重了呢
韩侍卫又咳嗽了几声,打着哆嗦把衣领拢得更紧,闻言挠了挠头,“没找大夫。”
洪文都傻了,“没找大夫,你是说你没找大夫看病那怎么抓的药”
正跟爷爷说话的何元桥也愣了,爷俩本能地停住话头望过来。
“小小风寒罢了,我一个习武之人为这点小事去看大夫不是小题大做么传出去叫人笑话。”韩侍卫浑不在意道,“只是内子催,我就拿家里以前开的风寒药方去药店抓的药。”
反正都是风寒嘛,想来差不多。
洪文半晌说不出话来,都给气笑了。
“韩大人,你简直糊涂啊这药方也是能混用,药也是能混吃的么”何元桥气得直跺脚。
“咋不能啊”韩侍卫还不觉得哪里不对,当即把两手一摊,“那方子本来就是给我开的么,同一个人同一个病,没差嘛。”
跟他搭档的侍卫也跟着点头,这话听着没毛病啊。
洪文都顾不上生气了,“手伸出来,我给你把个脉。对了,你那药方什么时候的”
“啊”韩侍卫愣了下,仰着头想了半天才含含糊糊道,“大概五年前的”
洪文深吸一口气,意味深长道“你身子正经不错。”
饶是同一种病,几天下来也需要不断调整药方和用量,更何况五年只怕本人的体质都变了没吃出大毛病来算你命大。
就把脉的功夫,韩侍卫还跟同伴小声嘀咕呢,“不都是风寒”
这以前给我开的药,还不能吃了
“什么风寒,”洪文忍不住抬高了嗓门,还小小地跳了下脚,“你这压根儿就不是风寒简直胡闹,胡闹嘛,乱吃药”
“啊”这回韩侍卫他们是真傻眼了,“不是可我又是咳嗽又是发冷的,有时候还出虚汗”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韭菜和麦苗长得像,可那是一个东西吗”洪文凶巴巴道,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生病了不怕,最怕的就是你这种半吊子,幸亏还有得救,万一坏事,去哪里买后悔药又或者是别人吃药吃坏了,你怎么赔给人家”
他以前不是没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可万万没想到天子脚下,韩侍卫这样大家子出身的青年竟也这般糊涂
韩侍卫和他搭档都被骂懵了。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洪文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都是和气的,笑眯眯的,谁知今儿突然暴起,还怪吓人的
韩侍卫被骂得连个屁都不敢乱放,嗡嗡作响的脑袋瓜子里只回荡着一句感慨
原来不管再好脾气的大夫,发起火来也挺吓人啊。
“什么时候下值”一直没开口的何青亭忽然问道。
正是各衙门交接班的时候,堵在这里着实不像话,没得坏了规矩。
“啊”韩侍卫怔了下,脱口而出,“再有一个时辰吧。”
何青亭点点头,“下值后来我家一趟。”
说罢,朝两个小的摆摆手,“走吧。”
洪文跟着走出去几步,又刷的扭回头来,“一定得来啊”
韩侍卫点头如啄米,“是,有劳有劳。”
目送那三人远去,同伴上来碰了碰他的肩膀,“得,这下捅了大夫窝啦。”
说实话,喝了几天药都没好转,韩侍卫自己也有点犯嘀咕,只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罢了。如今既然被洪文点破,也没必要死鸭子嘴硬,才下了值就委托朋友帮忙给家里人捎信儿,自己则亲自去青龙街东头老字号糕饼铺子里称了四四方方三斤点心,拎着往何家去了。
按规矩,太医署的人并不许随便给人看病,当值时自不必说,便是歇着时也有约束。头一个,在外头看病不许盈利,也不许要贵重谢礼;次一个,何年何月何地给何人看了什么病,用了什么药,对方是否给了回礼,都得一字不落写成折子,回头按月交给上头核查。
正因如此,寻常人鲜少能请得太医诊脉,如今一回见仨,韩侍卫韩德很有点受宠若惊。
何院判在望燕台也算个台面上的人物,韩德在街口略一打听,顺着青石板路就过去了。
老远瞧见三进宅子上头挂着的“何宅”匾额,又一想里头一口气塞着三个大夫,韩德没来由一阵紧张,忙低头将本就板正的侍卫服扯了又扯,这才抬手敲门。
进门先是一道巨大的紫藤花瀑布组成的连廊,一气贯穿三道院墙,巨大而茂盛的花束沉甸甸垂下来,形成一团团紫色的洪流。屋檐下还有金灿灿的迎春花开得正旺,勤劳的小蜜蜂嗡嗡飞个不停,扭着肥硕的屁股沾染花粉。
。
韩德顺着走进去,才看见照壁时,就听见了里头的欢声笑语。
何青亭换了身鸭蛋色家常袍子,右手托着一把紫砂壶,正半眯着眼睛靠在屋檐下的藤椅上晒太阳。大约心情不错,老头儿嘴巴里还细细地哼着什么折子戏,空出来的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在扶手上打拍子。
那头洪文和何元桥一人扛着一个孩子在打马战,叽叽喳喳闹成一团。下首何老太太婆媳正对坐手谈,时不时抬头瞧瞧孩子们,整座小院儿里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呦,来啦,坐吧。”何元桥把儿子从肩头放下来,拍拍这小子圆滚滚的屁股蛋,“带妹妹玩去”
平平脆生生哎了声,果然拉着妹妹去看母亲和祖母下围棋去了。
韩德递上点心,很是羞愧道“难得休息,偏我过来扰了几位清净。”
“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啊。”洪文上去接了点心,态度十分热切,颠儿颠儿捧过去给何青亭过目,“您瞧。”
是方顺斋的芝麻桃酥、杏仁片糕和猪油方糖,都是老望燕台人世世代代最推崇,滋味儿也最正的。
何青亭嗯了声,“收下吧。”
韩德很懂分寸,几包点心而已,就算是寻常朋友之间串门子了,坏不了规矩。
小孩子没定性,那边平平安安兄妹俩看了会儿下围棋就觉得没意思,又手拉手跑到这边来,眼巴巴瞅着三人会诊。
两个小家伙都穿着一色水蓝色小夹袄,小肚子圆鼓鼓的,苹果似的小肉脸儿上大眼睛忽闪忽闪,看得韩德心都要化了。
“长得真好”韩德一手拉着一个,老大个汉子硬挤出憨笑,嗓子眼儿被掐住似的细声细气地问道,“哎呀呀,几岁了呀,叫什么名字”
洪文和何元桥被这腔调恶心起了满身鸡皮疙瘩,几乎要跳起来拍一拍。
平平和安安歪着脑袋看了韩德一会儿,忽道“叔叔你嗓子不舒服呀”
笑容僵在韩德脸上,“啊”
安安伸出小肉手在他喉咙间摸了摸,露出一点悲悯的神色,“痛呀。”
平平就喊道“泡金银花,罗汉果也成”
韩德“”
洪文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净捣乱,”何元桥弹了儿子一个脑镚儿,“小半瓶子醋,多听多看少说话。”
“哎呦”平平用两条短胳膊抱住脑袋瓜子,转头就冲何青亭嚎,“爹打我”
老子打儿子,他要找老子的老子告状
“你该的”何青亭闭着眼睛道,“以前怎么教你的”
平平脸上有些茫然,就听旁边的安安大声道“多听多看少说话,拿不准就别说。”
“对咯”何元桥满意地点了点头,越看自家闺女越觉得真是世间无双的可爱伶俐。
既然做了大夫,就相当于把多少病人的性命捏在手里了,瞧不出来什么倒也罢了,最忌讳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大放厥词。
平平噘着嘴吊油壶,过了会儿才闷闷道“记住了。”
韩德也跟着笑了一场,看着何元桥的眼中明晃晃流露出羡慕,“你这俩孩子都灵性,日后肯定能成大事。”
何元桥心里美得很,面上却谦虚道“还小呢,能成什么事儿,来,坐下,我和阿文给你把把脉。”
洪文和何元桥一人一边把脉,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句。
韩德听不懂,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怎么样啊”
“这会儿知道着急了”洪文掀了掀眼皮,“之前乱吃药时又怎么说陈年药方赶紧收好了,没准儿还能当个传家宝呢。”
大夫最不喜欢什么人呢不是怕看病的,也不是不吃药的,而是这种自以为是乱吃药的,一个闹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
他不像何元桥似的是个厚道人,因幼年就混迹江湖,见多了各色穷富刁民,说起好话来能叫人飘飘欲仙赛过蜜糖,可若骂起人来,也能小嘴儿抹蜜叫人羞愤欲死。
韩德臊红了脸,想挠头却空不出手来,闻言只好告饶,“真知道错了,这不投奔几位来了么”
洪文冲他龇了龇牙,指腹在他手腕内侧轻轻滑动,“伸舌头瞧瞧。”
韩德赶紧伸舌头。
就见里面长满白色舌苔的舌头都胖了一圈,前端和两侧压着几颗清晰的牙印,显然原本的口腔都快包不住了。
“尿呢”
韩德下意识低头,正对上膝头凑过来的两张小脸儿小兄妹俩正直勾勾盯着呢。
安安小姑娘冲他笑了下,小辫子跟着一抖,圆润粉红的包子脸上露出善解人意的催促,“就是嘘嘘。”
韩德干咳一声,罕见地扭捏起来,大姑娘似的蚊子哼哼道“咳,不大,不大利索有时候还有点疼,针扎似的。”
平平忽然来了句,“得多喝水。”
韩德脸上腾地一下就烧起来,巨大的羞耻感几乎令他热泪盈眶。
何元桥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和腿,“疼不疼”
韩德眼睛一亮,“神了,疼呢还有些浮肿,从腰往下最厉害。”
“你的脉象有点乱,”洪文啧了声,“腹痛吧烧吗”
韩德点头不迭,想了下又摇头,“有时候烧,有时候不烧,烧的时候头晕目眩的,这心口窝突突直跳。对了,我媳妇儿还说我前几天胆子特别小,前儿往桌上放盘子那么轻轻的咔嚓一声,我就跟着心颤呐,你们说怪不怪”
“不奇怪,你病了呗。”洪文埋头写了几句,忽然换上一副贼兮兮的表情,“最近跟嫂夫人晚上忙不忙”
韩东目瞪口呆,脸上刚开始退散的红晕卷土重来,憋了半晌才小声道“我都二十二啦,能不着急吗”
皇城侍卫要求三代清白忠诚,基本都是官宦子弟,韩德祖上曾经袭爵,只是传到他父亲这一代才没了。大家子素来注重传承,且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跟他同龄的人差不多都有两个娃娃了,偏他还没当爹,小两口急得不行,恨不得夜以继日的用工。
洪文和何元桥对视一眼,嘿嘿笑了两声,突然明白为什么韩德那么喜欢平平和安安了,眼馋呗
两人又略略讨论几句,很快定下方子。
“你乃脾肾阳虚之症,脾阳虚则水湿难运,肾阳虚则气化不行更兼之前发汗太过,有伤阳气,实在不利于行房。”
咋的,我这么健壮如牛的身子骨,竟然还阳虚
韩德听得晕晕乎乎,只记住了最后一句,当下顾不得害臊,追问道“那我老老实实吃药,就能当爹了”
“自然是能够温肾助阳,健脾利水,只是到底能不能当爹还得看送子娘娘的意思,不过总归希望大些就是了。”
其实本不是什么大病,只是韩德自己乱吃药搅乱病症,只需用茯苓、芍药、白住等的大剂真武汤加减,调理几日也就好了。
洪文刷刷写了方子,“去照方抓药吧,先吃三天调理着,过了之后回来换方子。中间别碰生冷的,荤腥烟酒也不要沾。”
顿了顿又道“以后别再乱吃药了。”
作者有话要说洪文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快给我
韩德为什么孩子感冒总不好
洪文死鱼眼你是肾虚
s,现实生活中也有好多人喜欢自己诊断,根据所谓的经验乱吃药的,这样真的很不好,哪怕同样的病症也可能是不同原因,治疗方法也就不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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