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热,身体刚养好一点的五皇子有点蔫嗒嗒的,文妃生怕他再热坏了,也不大敢再叫他像以前那样在院里疯跑。
洪文来诊脉时碰上院子里蚂蚁搬家,一大一小都把脑袋凑在石栏杆上,全神贯注看蚂蚁们撑着小细腿儿运送黄豆粒那么大的点心渣子。
过了会儿,五皇子嘟囔道“看不见啦”
转过脸来,赫然一对斗鸡眼。
洪文噗嗤笑出声,捧着他的小脸儿揉了揉,“好啦”
五皇子咯咯直笑,又好奇自己怎么了。
洪文就把手指竖在自己两眼之间,不多时就成了斗鸡眼,逗得五皇子哈哈大笑。
“小洪大人好有趣哦”
五皇子精力有限,过了会儿就开始打起瞌睡来,脑袋一点一点的。
乳娘来抱他回屋时,小孩儿迷迷糊糊来了句,“看蚂蚁”
回去时热辣辣的大太阳晒得人脸上直冒油,洪文怕热,在宫中又不能撸袖子、挽裤腿,索性绕路挑有阴凉的地方贴墙根走,冷不丁就有什么落在官帽上。
他低头一瞧,两颗红艳艳的樱桃正在地上滚,沿途留下蜿蜒的汁水痕迹。
洪文退开两步仰头看,见墙内果然立着一棵极为高大的樱桃树,郁郁葱葱的浓密枝叶间隐约藏着个人,见他望过来,当即哎呦一声,又往阴影处躲了躲。
这里是御花园西南角,平时来的人不多,晚熟的樱桃树上还残存着不少果子。
他分明瞧见枝叶间一角银红色纱裙稍纵即逝,当即出声提醒,“姑娘当心跌了,樱桃好吃,可也有虫子呢。”
樱桃树上最多的就是毛毛虫了,这里地处偏僻,想来也没人撒药捉虫,估计毛毛虫少不了。
那玩意儿可毒着呢,往身上一溜就是一大条隆起的红肿臊子,又刺又痛,偶尔一阵风吹飞了毛,落在身上也够受的。
怕什么来什么,洪文的话音刚落,就听树上哎呀一声,紧接着墙内响起几声惊呼,银红色的身影呼啦啦落了下去。
洪文猛一拍大腿,“坏了”
当下顾不得许多,拔腿朝墙内跑去。
等他气喘吁吁找到那棵大樱桃树下时,远远就见几个宫女围成一团,里面银红色的身影背对着。
其中一个宫女看见洪文后喝止出声,“站住,什么人”
洪文行了一礼,“姐姐好,我是太医署的吏目,方才在墙外瞧见有人跌下来,特意过来瞧瞧。”
那宫女见他官服和腰牌无误,提防的表情去了些,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哦,我记得你,当日你曾随何院判过来诊脉。”
她这么一说,洪文也觉得她有些面善,但前段时间出诊次数太多,一时间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嘶”背对着洪文的女子低呼出声,不住抖着胳膊,想抓又不敢抓。
另一个宫女急得直跺脚,小声道“您这是何苦来哉不过几个樱桃罢了,偏巴巴儿爬上去这虫子可真够毒的。”
女子忍不住抓了几下,结果麻嗖嗖疼得更厉害,简直恨不得跳起来。
“青雁,来了位太医”
才刚跟洪文说话的宫女点了点头,过去低声回禀道“是当日随何院判来给您诊脉的小吏目,方才在墙外出声提醒的也是他,人瞧着倒挺老实的。”
那女子嘶了声,咬牙道“了不得了,罢了,叫他过来吧。”
青雁点头,朝洪文招手。
洪文挎着药箱上前两步,仰头看了看枝叶繁茂的樱桃树,“恕微臣冒昧,烦请贵人移步,暂且挪到别处再看。”
虽未见那女子正脸,但观其衣裳打扮可知身份贵重,保不齐是哪家贵女进宫,可别冒犯着。
只是谁家的姑娘啊,这也忒野了,就敢在御花园爬树。
往东走几十步就有座凉亭,四面通达,只有一池低矮的荷花,倒是不怕再被蜇了。
洪文本能地抬头一瞧,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麻溜儿掀袍子行礼,“给长公主请安。”
竟然是嘉真长公主
呃,不都传说长公主温柔娴静么,当日自己随何青亭出诊时,这位公主也是柔柔弱弱,说起话来柔声细气的,咋一转眼还爬樱桃树来了
长公主面上略略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才道“起来吧。”
洪文爬起来,束手站着,垂着头装死。
长公主眨了眨眼睛,忽小声问道“才刚你路过时,没旁人吧”
洪文老实点头,“大约是没有的。”
正值午睡时间,天儿热,地方又偏僻,一般没人爱往这里跑。
长公主松了口气,非常诚恳地道“其实这是个误会。”
洪文“”什么天大的误会能把您发到树上去啊
青雁和另一个宫女痛苦地闭上了眼。
大约长公主自己也觉得这个解释太牵强,一边挠胳膊一边跟洪文商议,“这么着吧,你就当没瞧见。”
洪文眼瞅着她胳膊上被抓起来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公主,越抓越难受。”
长公主哭丧着脸道“我忍不住你有什么药没有”
洪文从药箱里拿出来一罐黑乎乎的膏药,用竹片挑出一点抹在手帕上,“公主,伸胳膊。”
贵女们都爱干净,往往见了这臭烘烘的黑药膏子就皱眉头,没想到嘉真长公主竟丝毫不在意,嗖地就把胳膊伸过来了。
洪文转念一想,那倒也是,毕竟这位亲自经历过战场,更亲自下令射杀驸马,想来是个外柔内刚的人。
等会儿,这外柔他现在很难不动摇。
洪文贴好膏药,又请宫女朝长公主胳膊上扇风,希望膏药尽快变凉凝固,“毛毛虫的毒性大多在毛刺,这刺极轻,眼睛又看不清,若不尽快去除,万一蹭到别的地方就不好了。”
天气炎热,药膏黏糊糊的,正好用来拔毒毛。
说完之后,洪文屈起手指碰了碰那贴着膏药的手帕,觉得差不多了,“撕的时候可能会有点痛,请公主稍稍忍耐。”
“没事儿,想当初我骑马”嘉真长公主刚说到一半,青雁就咳嗽得震天响,她忽然变得柔弱起来,“很痛吗”
洪文的手一抖,不知该怎么接话。
花园门口几个搬着竹篓的小太监走过去之后,嘉真长公主和几个宫女都松了口气。
洪文刷地撕下膏药,小声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虽然不清楚对方为什么要故作柔弱,但每个人都可以有秘密的,即便是公主。
所以,我应该不会被灭口吧
在被毛毛虫蜇过的地方撕膏药,那痛不欲生的感觉足以令语言显得苍白,长公主姣好的面目一阵扭曲,良久才缓缓吐气道“还不如砍我一刀”
洪文“”
算了,我什么都没听见。
“公主可还有别的地方受伤”洪文替她涂抹了清凉解毒的膏子,又嘱咐尽量不要用手去碰,碰了也别揉眼睛。
抹了药膏的地方立刻清凉一片,迅速压过刺痛,在炎热的夏日尤其舒适。
长公主惊讶地看了看那蓝汪汪的药膏,完全想不出这看上去好像有剧毒的玩意儿竟有如此神效。
她犹豫了下,慢慢把左手摊开来,宫人们齐齐吸了口凉气。
刚才掉下树时,她本能地抓住树干,掌心蹭掉了好大一块油皮,正拼命往外渗血,血肉模糊十分可怖。
洪文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要用药酒冲洗下,会有点痛。”
难为她刚才竟一声不吭,怎么忍住的
长公主点了点头,“来吧。”
她这样干脆,洪文反倒束手束脚起来,拿起药酒瓶子时又提醒一句,“还要用纱布擦拭伤口表面,真的会痛的,微臣倒啦真的倒啦”
面前的小大夫眼睛圆溜溜湿漉漉的,宛如林间稚嫩的鹿崽,有种近乎天真的温柔。
嘉真长公主看着对方眼底自己的倒影,不知怎的,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多吓人的事情呀,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洪文本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里面翻滚着疑惑,忍不住小声嘟囔道“我提醒过你啦,是还真的会痛,哪怕你是公主也没法子”
油皮没了,露出来的自然是里面的鲜肉,浇灌药酒之后擦拭的疼痛可想而知。
洪文分明看到长公主空着的那只手死死抓住身下的围栏,关节都泛白了,却始终一声不吭,受伤的那只手更是一动不动。
他忽然感到迷惑。
世人都说嘉真长公主柔弱而美丽,如暖房中的鲜花般娇嫩,可就是这么一个人边塞和亲,亲自下令射杀被俘虏的驸马
洪文吹干伤口后,在上面细细地撒了一层止血收敛的白药,“公主,好了。”
天气炎热,不包扎好得更快。
嘉真长公主举起手掌看了看,突然轻笑一声,“小洪大人,我是不是该喊一声疼”
洪文摸了摸鼻子,“只怕现在晚了。”
长公主点了点头,“其实喊也没用,该疼还是会疼的。”
洪文道“是,公主睿智。”
大约正午的日头太烈,将荷花丛中忙碌的蜜蜂都晒昏了头,竟有一只摇摇摆摆落到嘉真长公主胳膊上。
蜜蜂蜇人也不是好玩的,青雁才要抓着扇子上前,却见长公主勾了勾唇角,举起胳膊用力一吹,毛茸茸的蜜蜂就被气流推出去老远。
洪文看那蜜蜂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似乎是在辨认方向,过了会儿才晕晕乎乎重新飞回荷花池。
嘉真长公主背着手转过身来,忽粲然一笑,“它自由啦”
她的眼眸极亮,睫毛甚长,像全黑夜幕下的两点寒星,轻轻一眨,明且闪。
洪文藏在袖子里的指尖猛地蜷缩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三、四、六、八、九、十章节进行了较大调整,其实整体内容和故事走向不变,但是改动了部分情节,使得内容更充实、节奏更紧凑,更有起伏感。
另外考虑到出场人物表现度,前期删除“顾星”一角;另外调整谢蕴和长公主侧面出场时间,改为第十五章,并将公主年龄降到19岁。
有时间和兴趣的朋友可以重新下,感受不同体验,没兴趣的不看也可以,并不影响后续发展。修文期间影响大家的体验,在这里集中再说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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