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小说:一品太医 作者:少地瓜
    当天晚上,洪文一宿没睡,辗转反侧间都是嘉真长公主的嫣然一笑。

    分明宴席上那样热闹,多少人影憧憧觥筹交错,可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成了沉默而模糊的背影,唯有一笑流芳。

    也许是太缺觉导致他精神恍惚,甚至觉得窗棱中漏下来的皎皎月华都弥漫着朦胧酒香。

    白日席间一切都像一个旖旎而无法重演的梦

    他忽然有些憋闷,包着被子翻身坐起,推开一点窗缝向外看去。

    夜已深,但天上的半截月亮干活很扎实,似水月色将这一方小院儿都照亮了,映出墙角蜿蜒干枯的迎春藤。

    迎春花早败了,黑褐色的藤蔓有点丑,但待到来年春风吹起,它们又会焕发出蓬勃的生机。

    就像人,只要活着,总会有一茬接一茬的希望

    胡思乱想的后果就是次日一早哈欠连天,两只眼睛里都是血丝。

    去太医署的路上,何元桥看了他不知多少眼,“昨晚做贼去啦”

    洪文又打了个哈欠,抄着袖子道“我在想给长公主什么回礼。”

    可想了一夜都没想出来。

    太贵重的他送不起,人家也未必稀罕。

    可若太普通了,怎么配送给长公主

    何元桥用力掏了掏耳朵,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给谁还礼”

    长公主昨儿根本就是空着手来的吧

    满院子送了贺礼的宾客你不考虑,偏要抓住空手来的不放

    好家伙,这私心昭然若揭啊。

    洪文耳尖有点泛红,可却异常认真地嘴硬,“心意最难得呀”

    人家都来了呀,你还想怎么样呢

    何元桥“那你把人家保罗的金怀表还回去省的铜臭味污了您。”

    这待遇可就差太多了吧那西洋金毛秃子可送了两样礼物呢

    洪文一把捂住胸口,“送人的东西怎么能还回去,再说了,金银多么可爱”

    心意宝贵,金银珠宝也很惹人怜爱呀。

    虽然只过了一夜,但他已经和这块金怀表培养出深厚的感情,谁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两人闹了一场,何元桥又道“昨儿我看那个冯勇跟你说话来着。”

    洪文就把之前刘家人自己生不出来,却把错硬怪到儿媳妇身上的事情说了,“当日那家人就打了一场,冯勇猜到我肯定还记挂着,昨儿特意过来告诉我,说那女人坚持要和离,刘家人不愿意,甚至娘家人也来劝她倒也硬气,说以后沿街要饭做猪做狗也不给刘家人当媳妇,自掏腰包去请了个状师,要去衙门打官司呢。”

    何元桥大为惊讶,走了几步还忍不住追问“她很有钱”

    洪文摇头,“寻常农妇。”

    何元桥就叹了一声,“那女子实在可敬可叹。”

    他虽没经历过那样的生活,可想也知道没钱寸步难行。

    洪文也道“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医身容易医心难,有的人身体健壮,可心却萎靡懦弱,犹如付不起的阿斗,有时洪文也会怀疑这样的人也算健全之人

    就连娘家人都不支持,她该多难过呀,可既便如此仍能不改初衷,坚持和离,真是令人敬佩。

    这是各衙门换班的时候,一路上两人碰见不少熟人,见洪文换了崭新的太医服饰,自然又免不了一阵恭喜。

    十八岁的太医,也算开天辟地头一回了。

    “洪太医”两人跨过一道门,转上通往六部衙门的小路时,忽听右边岔道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洪文扭头一看,“小圈儿”

    来的正是太后宫中的洒扫小太监小圈儿。

    他也不知站了多久,鼻尖和下巴都冻红了,可见洪文他们过来,还是绽开大大的笑容。

    “恭喜您升官儿”小圈儿哈着白气走上前来,犹豫着递上一个蓝布包袱,“奴才们真是替您高兴,总想着送您点儿什么沾沾喜气才好,思来想去的,就凑份子弄了些布,请几个姐姐纳了双百纳底长靴,里里外外咱们都绣了步步高升平安纹,求老天保佑您走到哪儿都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洪文惊讶地接了,打开一瞧,果然是一双黑毛布厚底长靴,虽不是什么贵重的,但针脚细密结实,每一道平安纹都清晰可见,着实用心。

    小圈儿还有点不好意思,搓着手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好歹是奴才们一番心意,您千万别嫌弃。”

    “我爱都来不及,”洪文正色道,“只是消息传出来才几天指不定你们怎么赶工呢,倒叫我过意不去。”

    百纳底布鞋做起来极其费工夫,宫人们每日都要干活儿,哪儿来这么多空档给自己做鞋呢

    见他没有半分勉强,小圈儿顿觉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跟着雀跃起来,“您喜欢就是咱们的福气啦”

    他很认真地说“奴才听别人说过,人的一双鞋可太要紧了,您是个好大夫,更是个好人,而好人只有走到高处才能不被人欺负,咱们就希望您不受委屈。”

    若这么好的人还遭难,那可真是老天不开眼。

    眼眶忽然有些酸胀,喉咙里也辣堵了什么似的,洪文憋了半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替我多谢他们。”

    小圈儿欢喜得不行,才要走却被叫住。

    洪文把靴子夹在腋下,从怀里掏出一个薄油纸包,“也是赶巧了,你不来找我,我也想着去找你呢。前儿你不是说想识字我琢磨了几日,倒不如也跟外头似的从三、百、千学起,只要以后识字,甭管做买卖还是做什么都便宜。”

    小圈儿顿时觉得手里这本薄薄的三字经重若千钧,眼里刷得起了水雾,“这”

    洪文认真道“你有上进心很不容易,轻易不要放弃。我知道你们每日晌午有半个时辰的空儿,往后每天午时二刻咱们就在前头御花园后面的大柳树下碰头,我每日教你五个字,怎么样”

    小圈儿猛地往湿漉漉的脸上抹了一把,又要翻身磕头,结果被早有准备的洪文一把拽住,“甭来这套,你往后好生向学就是谢我了。”

    小圈儿终于没忍住呜呜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抱着尤带着体温的三字经点头,“奴才,奴才一定好好学。”

    送走了一步三回头的小圈儿,洪文忽然问道“是不是觉得我挺多管闲事的”

    何元桥啧了声,“你才知道哇。”

    从一开始的逗弄五皇子、为他做药丸,到后面的照顾三皇子、义诊以及在义诊上为替一对素昧平生的父子出头而与薛凉正面冲突所有的这一切他本来可以不用管,但偏全都管了。

    所幸结果是好的,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小子。

    洪文摸了摸脸,再低头看看那双鞋,“因为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运。”

    见何元桥一脸见鬼的样子,洪文自己先就笑了,“你是不是想说一个从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差点被冻死在荒郊野外的小子,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何元桥点头。

    对啊,换了旁人遇到这种事,恨都要恨死了,他竟然还觉得挺幸运

    洪文却认真道“但事实却是我非但没有死,反而因此而遇到了很多好心的人。天下这么大,我可能遇见拐子,也可能遇见坏人,甚至是野兽,但偏偏最后遇见的是待我如亲子的师父,他将我养大,传授本事,没有丝毫不耐。我曾在随他到处行医的途中遇见过许多坏人,但也曾遇见过许多好人,后来我又来京城遇到了你们,所有人都对我很好我难道不应该庆幸吗”

    他显然已经将曾试图致自己于死地的薛家人,还有那些因家人病死而趁机讹诈的恶棍们忘记了。

    何元桥忽然觉得这小子很有点了不起,因为世人多锱铢必较。就像海水可以轻易冲去沙滩上留下的痕迹,他们很容易遗忘别人赋予的恩情,却固执地将丁点不满记得刻骨铭心。

    但眼前这个小子却总把别人对他的好记在心里,而对别人的坏迅速遗忘。

    所以他总是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好的一面,不吝啬于用最大的善意揣摩。

    洪文没有留意何元桥的心思,“我觉得人不可能一直走运,人这一辈子就像一口大缸,好运气就像里面的水,盛极必衰月盈则亏,一个人如果太过贪婪吝啬,什么好事儿都往自己怀里揽,什么坏事儿都不想搭,那么这口缸很快就会满了,非但再也不能有新的好事进来,还有可能把以前装的好运气撞出去。现在我已经拥有了这样多,那么就应该分给别人一点,这样他们好了,而我这口大缸也能继续装进新的水了。”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从落地开始就拥有了一切,他们永远都不会理解底层百姓向上攀爬有多么艰难。有时并不是他们蠢笨,也不是懒惰,而是根本没有机会。

    但凡能有个人伸手拉一把,或许就能改变某个人的一生。

    再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何元桥从未听过这样的言论,似乎有些滑稽和幼稚,但细细品味起来却大有深意,堪称通透。

    他好像忽然就明白了父亲之前曾意味深长说过的“你还有的学呢”。

    想到这里,何元桥缓缓吐出一口气,上去搂着洪文的脖子使劲揉了两把,笑道

    “那本三字经明码标价,足足要一百文呢,你就不心疼”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起来,洪文立刻捂住胸口,“有一点。”

    但一个人未知的前途难道不值一百文吗

    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他也愿意去赌一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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