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七十九章

小说:一品太医 作者:少地瓜
    石岩完全没料到嘉真长公主会这样直接且刨根究底,统筹人口一事何等复杂琐碎,这一时间却叫他从何说起

    嘉真长公主没有一点迂回的意思,就这么倒背着手等着。

    只一个照面,气氛瞬间焦灼起来。

    跟在石岩右后方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年青官员,他忽上前道“长公主长途跋涉,怎好站在外头,不如请进去说话。”

    石岩如梦方醒,忙侧身让路,“正是,看老臣都高兴糊涂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长公主且里面请。”

    嘉真长公主跟洪文对视一眼,也不推辞,只是路过那年青官员身边时略顿了顿,“你叫什么”

    那官员并不敢抬头,反而愈加恭敬,一字一顿道“微臣黄卞,领同知一职。”

    同知居于一地知府以下,是统管财政钱粮人口等的文职,官居五品,而他也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可谓年青有为。

    嘉真长公主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率先步入府衙。

    倒是石岩多看了黄卞一眼,意味深长道“随机应变,你很好。”

    黄卞一揖到地,深深弯下腰去,“下官能有今日都是大人一手栽培,不敢言功。”

    石岩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紧随嘉真长公主而去。

    众人直接进了平时石岩私下办公的二堂,嘉真长公主当仁不让坐了主座,石岩在下首作陪,洪文和黄卞分东西两侧对坐,其余随从都去隔壁花厅休息。

    “老臣久在边关,不能时常觐见陛下,劳动长公主前来,实在惭愧。”石岩举起袖子抹了抹眼角,十分动容。

    嘉真长公主笑道“本宫此番代天巡狩,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

    代天巡狩那就是钦差的身份,在场两名官员心中飞快地打了个滚儿,立刻将这位公主对份量又提了提。

    古往今来,少有女子有此殊荣,她竟得如此

    “不知是否有圣意降临,下官也好召集诸位同僚前来,一并聆听圣训。”石岩请示道。

    嘉真长公主微笑,“并无特别旨意。”

    石岩的表情微妙了很多既然没有,她又冷不丁跑来问什么流民莫非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若果然如此,希望还有挽回的余地,不然自己也难辞其咎。

    “两位不用多想,”嘉真长公主仿佛看出他们的疑惑,主动说,“本宫并未遭遇什么不好的事情,那些流民也颇有可取之处。”

    石岩和黄卞下意识对视一眼,前者的眼神仿佛见了鬼

    可取之处真是说流民的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不多时就有热茶奉上,嘉真长公主和洪文一口气跑了两个多时辰,也是真渴了,先大大方方喝了一盏茶,这才重新回到正题,“本宫奉旨巡视东北大营,无意中发现本地与沙俄、蒙古接壤之地多有流民聚集,不知石大人对这些人作何安排是打算就地收编还是驱逐总那么放着也不是个正经打算。”

    石岩端起茶杯刮了两下,慢吞吞笑道“公主辛苦,老臣着实钦佩,不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嘉真长公主抬手打断,“奉承话不必多言,你我皆心知肚明,石大人只管回答本宫的问题就好。”

    石岩脸上的笑容明显淡了许多,放下茶盏换了个姿势,再开口时就换了公事公办的语气,“长公主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这流民安置干系甚大,更何况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保不齐里面就混杂了他国探子,若贸然收拢,岂非引贼入室正中他人下怀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洪文就觉得这老头儿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刁滑,特别像他以前和师父在外行医时遇见的某些不太好的官员

    字里行间都是打太极,看似态度诚恳说了很多,其实一句有用的也没有,于是因康雄等人培养起来的对本地官僚系统的好印象瞬间降低不少。

    石岩话音刚落,嘉真长公主就面无表情接了上去,“石大人所虑甚是。”

    石岩表情一松,才要打圆场,却听嘉真长公主突然话锋一转,“只是不知你想过没有,若果然有探子,为何不火速收编斩断消息传递,石大人如此松懈,岂非是放任他们自由活动、持续深入、不断做大”

    最后一句话嘉真长公主的语气不断加重,仿佛平地响起的重锤,一下接一下,硬是把石岩给砸懵了。

    黄卞惊讶地望向主座,眼神不断变幻,似乎终于将这位女郎与传说中主动请缨塞外和亲的长公主对上号。他最终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垂下头去,不再关注石岩。

    石岩松弛的皮肤上慢慢透出血色,额头也渐渐渗出薄汗,突然口渴似的端起茶盏猛灌两口,这才重振旗鼓道“长公主有所不知,本地不比中原,人口构成极其复杂,相应安置事宜也更为艰难,头一个语言不通,却叫他们如何相处下官也曾贴出告示,命他们学习汉文,可终究刁民难驯,他们不求上进,此事也只好不了了之。

    第二个,沙俄和蒙古百姓与我大禄人口习俗极为不同,若果然硬凑在一起,谁顺从谁呢

    第三个,即便真勉强住在一起,有的想渔猎,有的想种地,涉及到的田园山林、房屋地产又是一桩难题,另有治安赋税6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身份不明底细不清的流民,哪里是一时半刻做得好的。”

    他坐稳知府的位子多年,自然也有他的本事,这番话半真半假,显然确实曾经下过功夫。

    说完这番话后,石岩已经重新恢复了镇定,苍老的脸上明晃晃透着胸有成竹的平静。

    他纵横沙场多年,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怎会怕区区一个小丫头

    洪文和黄卞齐齐望向嘉真长公主,心思各异,却都想看她如何应对。

    两人看到彼此的动作后又都下意识望向对方,黄卞一愣,洪文眨了眨眼,冲他笑了笑。

    黄卞被洪文这一笑搞懵了,忙颔首还礼,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此人年纪轻轻身着便服,实在摸不清是个什么来历看他与嘉真长公主形容亲近的模样,倒像是故交,莫非是京城某位权贵之后可举止间却很有些洒脱不羁的名士风流,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城府深

    洪文却在想相较方才门口见面时,这位黄同知的态度俨然有了微妙的变化,似乎不再像开始那样竭力维护上官了,为什么呢

    嘉真长公主轻笑一声,拿起书案上的猛虎下山石镇纸把玩,漫不经心地问道“石大人来这里多少年了”

    石岩朝都城所在的方位拱了拱手,“承蒙先帝和陛下厚爱,已经二十多个年头了。”

    嘉真长公主点了点头,又问“那战事平息几年了石大人做知府又有几年了”

    “大战平息已经八年有余,只中间又陆续发生过几次小规模冲突,”石岩毕竟是行伍出身,对战乱格外敏感,回答可比刚才的问题顺畅多了,“下官做知府也有六年多。”

    “八年了啊,”嘉真长公主似乎有些惊讶,“石大人是胸有丘壑的,这么多年也够从长计议了吧对流民安置一事,想必石大人已然另有高见了吧”

    石岩的右眼皮猛地一跳,心中暗道不好,感情这丫头片子挖坑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从长计议是他自己说的,在任六年多也是他自己说的,可结果呢

    若什么都没有,那可实在太不像话了。

    嘉真长公主站起身来,背着手在书房中缓缓踱步,“况且石大人方才所言,本宫不敢苟同。你所虑并非全无道理,可并非本宫自夸,以本宫资质和年纪想要重新学习一门语言尚且十分艰难,更何况那些上了年纪或目不识丁的平头百姓教化百姓本就是年久日深才见功夫,石大人却妄图一蹴而就,是否操之过急何况此事关乎千秋万代,纵使老一辈学不会汉话又如何关键还看那些年轻人和孩子,如今他们观念尚未养成,若从小好生教化,纵然他们身如异族,可内心却早已认定自己是我大禄朝百姓,就此扎根,自然也如此这般教导自己的子孙后代,如此才是一劳永逸长久之计。”

    教导别人不算什么,要让别人主动教导自己和后代才是硬道理

    “至于如何谋生,这又有何难”嘉真长公主双臂一举,猛地转过身来,目光灼灼侃侃而谈,“东北地广人稀土壤肥沃,既有高山峻岭茂林深谷,又有肥沃土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们想渔猎就渔猎,想农耕就农耕,何必一概而论朝廷尚且知道广纳贤才博采众长,石大人怎么反倒迂腐起来。”

    话音未落,洪文就猛烈鼓掌,一顿巴掌把石岩的脸都给拍灰白了。

    嘉真长公主莞尔一笑,也不制止。

    黄卞看着洪文,再看看自家上官,竟也抬手拍了几下。

    石岩猛地看过来,藏在官袍下的双手缓缓握紧了。

    黄卞视而不见,“长公主高见,下官自愧不如。”

    嘉真长公主微微颔首。

    因往返路途遥远,嘉真长公主一行人当晚就在府衙休息。

    饭后洪文和她去后花园散步,不由十分赞叹,“铮姐真非常人也,刚才那番话说得好极了。”

    嘉真长公主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听他这样郑重其事地夸奖,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咳,也还好啦”

    洪文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异彩连连,推崇和欢喜几乎要满溢出来,“不,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嘉真长公主身上残留的锐利一点点散去,慢慢沁出来被心仪之人肯定的欢喜。

    她忽然有点莫名其妙的担忧,“你不觉得我咄咄逼人或多管闲事”

    洪文失笑,“你怎会这样想我总爱去外头义诊,你可曾嫌弃过我”

    见嘉真长公主摇头,他拉着她的手笑道“这就是了,咱们两个多管闲事的谁也不嫌弃谁。”

    嘉真长公主被逗笑了,“大热天的,谁跟你拉拉扯扯”

    话虽如此,到底也没收回手。

    忽听洪文长叹一声,“只可惜你是个女儿身,不然一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嘉真长公主却不以为意,“那又如何我今日之所作所为,天下又有几个男儿能做到”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每个字都透出强大的自信,看得洪文都痴了。

    他仿佛看到立在岩石上的雄鹰,哪怕此时不飞,可谁也不会怀疑它随时都能振翅翱翔,那蓬松而茂密的羽毛会划破长空,撕裂飓风,尖利的爪会震碎一切阻碍,直击苍穹

    良久,洪文巨震的心神才慢慢平复下来,喃喃道“我何德何能得你垂青”

    “傻子,”嘉真长公主轻笑,漂亮的眼里清晰地倒映出他都面孔,“你若不好,我岂能看得上”

    东北的夏天白日极长,此时分明已经到了傍晚,可日头还高高挂着,那橙红色的余晖宛如一把火,烧得丧心病狂。而那灼灼火焰,却好似系数落入她的眼底,那样炽热。

    洪文摸摸鼻子,“铮姐这话说的,倒把自己也夸进去了。”

    哄笑了嘉真长公主之后,他又问,“你在等黄卞”

    嘉真长公主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瞧瞧,真不愧是本宫选中的人。

    或许石岩早年曾经励精图治,但现在却已经像一头迟暮的老虎,只想稳定住既得的局面,没有了丝毫进取之心。

    安置流民的事情想也知道难度极高、耗时极长,有可能不等做出政绩,石岩就告老还乡,落得个为他人作嫁衣裳。而且这事儿说出去也不像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功劳,偏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不留神非但不能建功立业,反而可能被牵累所以单纯从石岩本人的立场来说,他逃避的想法可以理解,但嘉真长公主绝不赞同。

    在其位谋其政,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每个官员都明白的道理,身为一方父母官,如果不能为国分忧、为百姓谋福祉,那就是尸位素餐早该退位让贤。

    洪文点点头,“黄卞年轻,善于审时度势,从刚才他的举动来看,实在不像会安心居于人下的。”

    他不喜欢与人勾心斗角,却并不意味着看不懂是非人心。

    嘉真长公主笑了笑,“你猜我刚才从他眼里看到了什么”

    洪文才要说话,却见一个侍卫进来传话,“公主,洪大人,同知黄卞求见。”

    嘉真长公主与洪文对视一眼,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从他眼里看到了勃勃野心。”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频频有老读者回忆大县令小仵作系列,哈哈我也很想念他们呀,替他们谢谢大家的厚爱,他们有在另一个时空好好生活呢过几天有空了我再写个番外吧,放在围脖给大家免费看,谢谢大家陪我这么久,么么哒,爱你们

    小剧场黄卞那年轻人城府好深竟在这种情况下还对我笑,恐怖如斯,定然是暗中盘算,我要仔细斟酌小心应对

    洪文想太多是病,得治。

    s,再次高呼一句我爱长公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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