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那些年那些事儿(二)

小说:一品太医 作者:少地瓜
    老道士先带着崖仔去换了两身旧衣,又往脸上摸了几把城墙灰隐去真容,这才大大方方进城。

    崖仔一边好奇地四处打量,一边问道“师父,这衣裳是偷的么”

    老道士头也不回就是一个暴栗,正色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师只是借来一用”

    顿了顿又欣慰道“那几人平时虽然打家劫舍,但竟很好说话”

    崖仔捂着头不敢吱声,心道您一言不合就动手,谁敢反抗呐

    之前师徒俩总往穷乡僻壤去,说起来,这还是崖仔头一回进城,颇觉新奇。

    可此时他满心满眼都被行侠仗义四个字占满了,走了几步就觉乏味,当下快步上前,与老道士并行,低声问道“师父,咱们要去杀狗官么”

    老道士扭头把眼一瞪,“蠢才蠢才,谋害朝廷命官乃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要找死莫拖累为师”

    崖仔“那您来干嘛”

    话说九族是哪九族他们俩人加起来也不够啊

    老道士煞有其事道“常言道,不可偏听,不可偏信,你我岂能只因那几人的一面之辞就妄下断论”

    崖仔听不大懂,但觉得有道理。

    想必老道士找那几名“好说话”的劫匪借衣服时,顺便也借了不少盘缠,竟晃晃悠悠带着崖仔住到城中最好的一家客栈,吃饱喝足之后,又拖着小徒弟去街头听人说书。

    崖仔哪里经过这等场面肚皮撑得溜圆,呼吸间都是刚才美味佳肴的香气,高兴得魂儿都要飞了。刚撕扯过烧鸡的手指头上余香袅袅,令他心神不定

    城里真好

    但很快,他高兴不起来了。

    那说书人是外地来的,一路走一路看一路说,碰到有钱的好心人就得几个赏钱,碰不到就沿途淘几碗饭吃,或是遇到破庙睡一晚,或是遇到农家歇一宿,就这么从南走到北,再从北走向南。

    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县城,崖仔第一次听到外面的世界,那样残酷的世界

    北地连年大旱又遇蝗灾,饿殍千里;

    南方江河决口洪水肆虐,横尸遍野

    这家典儿卖女,那家易子而食,不过都为了活着而已。

    至此危难之际,朝廷非但不加体恤,反而加征赋税,任由地方官搜刮民脂民膏,闹得怨声载道。

    朱门外路边饿死的尸骨换了一茬又一茬,可太湖内红烛高照的画舫游船上呀,依旧歌舞阵阵,笑声不绝。

    听说赶明儿皇帝老儿还要过七十大寿哩各地官员都卯足了劲儿搜罗奇珍异宝,想给自己谋个更好的前程。

    崖仔听得痴了呆了,他忽然觉得刚才看过的满目繁华全都变的可恶可憎,那些刚还在回味的鸡鸭鱼肉,也都令他作呕。

    那里面流淌着的并非什么油盐酱醋,而是百姓们的血泪

    原来外面是这样的

    竟是这样的

    “让开让开”说书人还没来得及停下喝口水润喉,就有几个如狼似虎的巡街衙役闻讯赶来。

    他们冲入人群,抬手就用冷硬的刀柄往说书人头上狠狠砸了几下,然后不由分说拧起就走。

    倒拖着,如在处理一条丧家之犬,所到之处行人们纷纷避如蛇蝎。

    说书人的行囊散落一地,滚滚热血从额头淌下,顺着面颊一直流到颈子里,然后又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印子。

    可他竟仰天大笑,神色几近癫狂,“抓吧,抓吧,抓不尽的”

    他的视线无意中从崖仔脸上划过,很快又移开,只是短短一瞬,崖仔却如遭雷击。

    好像有什么正从他心底滋生。

    可若细细去想时,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眼见那说书人被拖着头发渐行渐远,崖仔头脑一热就要上前,却被老道士一把拉住。

    “师父”他愤怒了。

    老道士摇摇头,“他已有心赴死,你救得了一时,难道救得了一世”

    崖仔愣住,再去看那说书人散乱头发下的面孔时,竟当真从里面品味出一点解脱和释然。

    他不懂。

    他不懂为什么有的人分明能活着却要去死;

    也不懂为什么分明有这么许多百姓,刚还在轰然叫好,此时却都眼睁睁看着说书人被带走

    接下来的几天,崖仔每天都跟着老道士四处游走,看似漫无目的,却在不知不觉中摸清了这座县城的底细。

    原本听说只有正经科举出身的人才能做官,但这里的县官却连屁都不是,只因他妹子嫁给一个大官做第九房小妾,他马屁拍得好,竟就得了印章印信,往这座县城走马上任起来

    多么可笑

    听说他连字都写不好,却能掌管起一地百姓的生死存亡来。

    不光煤矿的矿主,上到衙门上下一干吏员,下到城中大小商户,都要给他纳贡,稍有不顺心就要打要杀

    百姓死活

    嘿,他才不管

    左右他只是来这里攒资历,待到三年任满,他再找那妹夫弄个甲等评语,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崖仔浑身的血都在翻滚,像油锅里不断沸腾的热油,止不住从心底往外冒。

    老道士将酒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喷着浓浓酒气叹道“这天下,要乱了。”

    见师父都这么说,崖仔不禁失望道“难道咱们也没法子了么”

    照师父都意思,官员就是马蜂窝,万万捅不得

    可难不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唉

    还真不如压根儿就没下山

    老道士按着腰间沉吟片刻,忽嘿嘿一笑,“今夜咱们爷俩往县衙走一趟。”

    这些日子他们已经将县城内外各处部署都摸清了。

    那知县名不正言不顺,下头的人也不十分恭敬,经常喝大了舌头就在酒楼饭庄吹牛,略被人奉承一把,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深夜,更夫的梆子敲了几下,冷硬的声音回荡在漆黑空旷的街道上,活像为这个王朝敲响的丧钟。

    两道黑影灵猫一样循着黑夜而来,它们悄无声息上了墙头,又影子一样藏匿,瞬间消失在夜幕中。

    夜已深,但县衙后头依旧灯火通明、歌舞遍地,本地父母官左拥右抱,搂着几个美艳的妓、女纵情欢笑,吃的烂醉如泥,丝毫不考虑明日若有人来衙门办事该如何。

    衙门办事

    与本官何干呐

    因这官儿在当地一手遮天,外面本该负责警戒的衙役护院们也都吃酒的吃酒、赌钱的赌钱,丝毫不将本职放在心上,这会儿主子尚有三分清明,他们竟然已经醉醺醺的起来。

    想来打死他们也没料到,在这偏远的小县城,竟真会有人如此胆大包天,公然摸入县衙窥探

    崖仔和老道士不费吹灰之力就摸了进来,四肢发力倒吊在屋外走廊上方,细细窥探内中动静。

    崖仔看得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才要说话时,却见老道士露在遮脸尽外面的一双眼中寒光四射,就听他冷哼一声,“你先走”

    话音未落,竟就腰腹发力,整个人燕子一样窜了出去,半空中右手往腰间一抹,原本平平无奇的腰带粉碎,露出里头一柄冷光凛凛的软剑来

    崖仔甚至来不及惊讶,全部心神都被眼前这一幕摄取了。

    这,师父

    他那条破腰带竟然是兵器

    就在他愣神的当儿,老道士竟已经去而复返,轻巧至极地从冲破的木窗内跃了出来,一看他竟还贴在走廊上头,不由低喝一声,“呆子,还不快走”

    崖仔骤然回神,刚才一瞬间远去的听觉、嗅觉、视觉等如涨潮的海水般再次涌来。

    他本能地跟着老道士飞身上墙,而此时屋内才堪堪响起尖锐的惊呼声。

    他下意识回头一看,就见雪白的窗纸破洞内一个肥大中年男人端坐着,他脸上的笑尤未散去,可脑袋却缓缓向后仰,肥腻的脖子上慢慢现出一条血痕。

    那血痕越来越大,越来越宽,最后化作一条冲田天血柱拔地而起

    原来是那老道士的动作太快太迅捷,软剑的剑锋又太薄太锋利,以至于他往返一回杀了人,里面的尚且没回过神来。

    直到此时此刻,那头颅才彻底失去支撑

    死者身边衣衫不整的歌妓被滚烫的热血劈头盖脸浇了一身,回神后直接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而在场其他人则嗷嗷叫着炸了锅

    浓郁的腥甜迅速蔓延开来,在黑夜中浓得发腻。

    老道士带着崖仔连夜出城,一口气狂奔出去三十多里地才停下来歇息。

    此时东边的天际已经微微泛起鱼肚白,两人就近找了一条河洗漱、饮水,又将外衣脱下烧毁。

    老道士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柄小刀,开始就着河水刮脸,崖仔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杀,杀人了

    师父真动手了

    他不是说诛杀朝廷命官是要灭族的大罪吗怎么

    “大丈夫执三尺青锋,当理天下不平事。”老道士一边擦着脸一边平静道,“我等虽是无名之辈,却不能坐视天下大乱。”

    蚍蜉撼树虽可笑,但大丈夫生于世,理应力挽狂澜

    崖仔若有所思,才要说话,谁知一抬头看见对方后却傻了,不由脱口而出,“你谁”

    之前的邋遢道士呢怎么真跟年轻了几十岁似的

    “你,你究竟几岁”崖仔茫然道。

    怎么昨儿还六十多岁的样子,现在却不过三四十岁模样

    那人摸摸下巴,哈哈大笑起来,“山中无岁月,不记得啦”

    声音还是师父的声音

    若说有哪里不同,好像只是没了胡须;

    可若再细细看时,却又发现这人哪里都不同了。

    他的眼里有了光,脊梁有了骨,就连说话也干脆了。

    崖仔呆呆地想着,又喃喃道“可是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呢”

    做出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莫说道观,就连那县城怕也是回不去了

    “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道士却洒脱道,“怎么,之前你不还叫嚣着要抱打不平,如今却怕了”

    “不怕”崖仔猛地站起来,一张脸都憋红了。

    太阳正在升起,而他也仿佛看到一个迄今为止全然陌生的宏大世界正向自己徐徐展开。

    曾经神秘的面纱,终于随着道士那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一剑,迟来地揭开了一角。,,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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