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襄留下部分兵力, 率五万人马开拔向西,途径一段山岭坡地, 越走越觉得眼熟。
曹爽见她不住地举目四望, 便问道“太后,此地是太和岭,可是有不妥之处”
遥襄一下就愣住了。
“太和岭”她反复调转马头,看了看来去的路又瞅了瞅岭上岭下的草木,末了她望着碧蓝的天,发出惊喜的感叹, “这里是太和岭, 我来过这里。”
她在这里遭遇了自生以来最大的危机, 差点被蜀军俘虏, 最后出乎意料地绝处逢生。那个放了她和司马昭一马的蜀将叫什么来着哦,对, 罗宪。
她曾和司马昭共乘一匹马在这绵延的山岭上疾驰,心怀感动。
曹爽诧异地抖了抖眉梢,太后来过太和岭他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不过, 看到太后眉眼带笑, 深深怀恋的模样, 他也忍不住面目柔和起来。
媛容啊,命运坎坷, 只要她能开心就好。
“太后。”曹爽追到遥襄跟前,满怀憧憬地问“等打退了蜀贼,接下来做什么”
遥襄从路边撸了把野花, 她之前给坐骑的鬃毛编了小辫,这会儿正兴致勃勃地给马脑袋插花。
“接下来就休养生息,屯田种地呗。”谁不想消消停停过日子。
“不伐蜀了”
遥襄看了曹爽一眼,想起来这位表哥在她耳边念叨伐蜀已经念叨过好些遍了。
“嗯”她略作沉吟,然后用委婉的语气说“目前没有合适的人选,还是暂时先做休整吧。”
曹魏不止要抵御吴蜀的北伐,还要震慑外夷,这些年死伤无数,军民疲乏。如果伐蜀消耗太大,又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和十足的把握,那么她选择缓一缓。
另外,从自身考虑,遥襄也是不赞成近期伐蜀的。
如今她看似大权在握,锋芒无人能挡,可实际上并不稳固,还有许多地方等待她添土夯实。所以,即便她有能力亲征伐蜀,她也不会那么做。
“也好。”曹爽有点遗憾,不过他并未固执,而是非常诚恳地对遥襄说“臣愚钝,无雄才大略,今后唯太后之命是从。”
他们用王平的首级交换回了曹则的头颅,看到死不瞑目的弟弟,曹爽悔恨不已,争权夺势的心一下子就淡了。
人得量力而行,他不能继续害人害己,太后的勇谋大家有目共睹,从今往后,太后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那表哥要有得忙了,里里外外杂七杂八的事可太多了。”遥襄笑得爽朗。
曹爽能看开,不再天天琢磨着玩把大的,她很欣慰。
其实,曹爽是有能力的,只不过优缺点过于明显。那些一板一眼的事情,遥襄就会交给曹爽去做,亲征的话她也最先考虑带曹爽做副手。
“太后之命无小事,太后尽管吩咐。”曹爽在马上对遥襄躬身拱手。
遥襄咯咯直乐,挥了挥手里的野花,故作严肃地说“不是说要先行一步为本宫开路么,曹将军快去吧,记得叫伙夫准备一只烧鸡,没有鸡,鸭鹅也行。”
曹爽认真记下,点头说好。
遥襄忽然想起一事,摇着手指,用危险的语气提醒曹爽,“别跟我哥凑到一起共商大事哦。”
她特意把曹爽和夏侯玄这两个倒霉蛋分开,就是知道他们凑到一起会产生“准没好事”的效应。
曹爽撇嘴,“泰初有了司马师,可没工夫搭理我。”
闻言,遥襄啧了一声,一副“有道理”的模样。
“是啊,他们好得穿一条裤子。”她感触颇深,发出阵阵叹息,“当初投胎的时候调换一下就好了,哥哥当夏侯徽,我做夏侯玄”男儿身女儿魂好像不方便谈恋爱。不谈就不谈,下辈子男人多的是,不差这几十年。
那样的话,说不定她现在都登上帝位了。
曹爽先一步到达西路军大营,为明日太后的驾临做准备。
那天,营中迎来一位贵客,司马懿亲自去接,亲热地挽着手将这位贵客请入帐内。
为显周全不留遗患,曹爽一到,司马懿就派人通知了他这件事。
蜀国丞相病死在北伐的途中,蜀军节节败退,大将罗宪断后被困,经游说,归降于魏。
曹爽一听贵客是降将,立刻想起那将他骗得损兵折将痛失骨肉至亲的王平,于是心怀警惕前去会一会司马懿招来的这位贵客。
司马懿携罗宪刚进军帐,曹爽就紧跟而至。
经介绍,曹爽露出仰慕之情,抱拳道“罗将军,久仰。”
见曹爽态度谦和,还这么给面子,司马懿也就放心了,他扭头对长子大声吩咐,“子元,快去拿酒,为父等不及与罗将军痛饮一番。”
罗宪不禁顺着司马懿的目光,看了司马师一眼。
拿酒这种事自然不用司马师亲自动手,只需他传达一声,回过身来见罗宪在看自己,便坦然一笑,拱手道“在下司马师,久仰罗将军威名。”
罗宪心里有点不好意思,按理说他因司马懿的话稍稍瞥司马师一眼也就罢了,可是司马师戴眼罩,形象比较特别,罗宪出于无意识的好奇,视线停留的时间有点长,这才被司马师注意到了。
“这位,是令郎”罗宪问司马懿。
司马懿捻须微微一点头,颇有几分惭愧的样子。
罗宪带着淡淡的笑意也开始捻须,他觉得此时应该针对司马师说点什么,可他不熟悉此人,夸文韬武略会显得谄媚,最便宜的一表人才也没法说,人家是个独眼。
“司马子元,嗯”沉吟之间,他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了另一个名字,“司马子上”
司马懿父子一怔,对视一眼传递疑惑,末了由司马懿开口试探,“罗将军说,司马子上”
“没错。”罗宪颔首,“数年前我曾与一个名为司马子上的年轻人有过一面之缘,此人可是司马将军的亲族”
司马懿拍腿笑道“老夫那不肖次子,司马昭,便是字子上。”
只是,昭儿那小子怎会见过罗宪从没听他提起过呀。
“竟是司马将军之子”罗宪低呼一声,他久经沙场,见惯了君臣相惜兄弟义气,当年太和岭上的那对男女尤为不同。
他移目望了望司马师的身后,想找找记忆中的年轻人是否在此。
“可惜子上不在此地,否则定教他来拜会罗将军。”司马师遗憾地说。
说着,父子俩齐齐看了眼落座对面的曹爽。
他们家昭儿一头热血救太后去了,现在人呢,人怎么样了曹爽你倒是给句话呀。
“太后留他打扫战场。”曹爽挤出一丝假笑,语调干巴巴的,顿了顿,还一脸鄙夷地补了一句,“哦,他带去的那一千小卒,也留下了。”
夏侯玄用脚尖轻轻碰了曹爽的靴子一下,提醒他注意影响。
话不好听,不过司马懿听完也算放心了,他端起酒碗,先向罗宪举了举,又转向曹爽,微笑致意。
曹爽一饮而尽,喝完抹抹嘴意犹未尽,饶有兴致地问罗宪,“罗将军,在下好奇,你是如何与司马昭相识的”
罗宪一滞,很是为难。看得出来曹爽和司马懿之间不太友好,他不想掺和其中。
“是呀,老夫也好奇,还请罗将军一叙解惑。”司马懿附和,语气轻快,浑不在意的样子。
罗翔想了想,认为此事正大光明并无龌龊,没什么不能说得,于是缓缓讲述起来。
“那年北伐,我带兵行至太和岭,正巧遇见令郎携妻经过。”
“携,妻”司马懿开始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了。
罗宪没确切地说是哪一年,他不好具体联想,可“携妻”绝对是假的,司马昭连个女人都没有,光条汉子一个,哪儿来得妻呀。
“没错。”罗宪的记忆非常清晰,语气极为笃定,“我问他那女子可是他的妻子,他说是。”
司马懿无话可说,只得闭嘴继续听。
“绝望之际,那位夫人以死逼迫令郎弃她逃生,谁知令郎将刀横于颈前,坚决与爱妻一同赴死。”
“我心生感动,便放他们去了。”
罗宪讲完这个动情的故事,帐中有人心有所感,也有人无动于衷,但是要说心里有鬼,唯司马懿一人。
谁会把故事里司马昭的妻子代入夏侯徽,只有他。只有他,是那段畸恋的第三知情人。
他的好儿子呦,为了女人不成家,现在又爆出来,为了女人勇敢赴死。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和曹家多大的仇,曹子桓这样祸害他。
“这对夫妻情深感人,是不假。”司马懿沉吟不已,连连摇头,“可以老夫对吾儿子上的了解,他不是这种人。”
紧接着,帐内便有人低声附和,“是呀,看不出来”
罗宪应势而行,随口接道“后来我也有怀疑,那人极有可能随便拿了个名字应付我。”
人是真是假他不在意,总之故事是真的,是个应该流传的好故事。
司马懿很满意,觉得罗宪很上道。
“那位夫人可真真是个让人过目难忘的大美人。”罗宪咂嘴叹道。
众将哄笑,气氛一下热闹起来。
罗宪还在回味,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末了眼光大亮,一拍额头。
“对了,我听她名中,好像有个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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