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这种浅色的蓝眼睛,林金潼以往只在兽类身上见过。
通常都是冰冷无情带着动物的残忍天真。
而那什的这双,却犹如春水一般荡漾着多情,带着一种探究和好奇,毫不收敛地落在林金潼的脸庞上。
“我么我叫林金潼,你既然是漠国人,是漠国的将军,那这么说来,你”林金潼顿了顿。
他原本就一直想去见这些漠国人,可四叔的府邸固若金汤,他实在找不到借口,没想到竟偶然间遇见了林金潼犹豫了下,慢慢从怀中掏出银丝袋,继而从袋中取出阳金玉,目光澄澈朝着那什“那你知道这个么”
“知道。”那什一脸了然,也从怀中掏出一枚来,“这是阳金玉,看来你果真是他。”
林金潼眼眸睁大“你也有一个这是是一对”
那什点头“是一对。”
两枚半边在阳光下颜色血红的玉佩,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
林金潼心头震动,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来,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他伸手取过两枚阳金玉,声音波动“你你既然有这个,那你可认识我父亲、或者我母亲么”
那什歪头盯着他瞧“我认识你父亲,你父亲是漠国可汗金突厄茨,你母亲曾和可汗有过一段露水情缘,不过,你母亲在还怀着你时便离开了可汗。”
林金潼仰头,雪白的脸上满是愕然,磕巴道“我父亲是,他是漠国可汗”
“是啊。”那什笑起来道,“亲爱的小王子,便是你父亲派我来中原,带你回家的。”
林金潼握着阳金玉,喃喃自语“我的父亲是可汗,我有父亲,父亲让你来我是漠国王子。我有父亲我有父亲了”他语气越来越欢愉,眼睛竟跟着湿润了,薄薄的水光晶莹剔透,仰着头问,“那什,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么”
那什目光定定的“自然当真。”
其实他没把可汗的话放在心上,不然也不会来燕京这么久,也不曾认真找过人。
这人他想找便找,不想找就不找。和他没有多大干系。
着实没有想到,原来可汗流落在外的这位王子,长相这般秀气可人,和五大三粗浑身汗毛的大可汗,当真不是一类。
林金潼回望他灰蓝色的眼睛,上前一步,语气难掩激动“那你,你也是我的亲人么”
“我么不,我和你们王室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话音未落,那什便突然浑身一僵。
灰蓝色的眸子微微放大了。
林金潼竟再一步上前来抱住他,闭着眼认真道“你要带我回家,你是漠国人,那我也是漠国人,我们是同族,你便是我家人。那什将军,我没想到,我在这世上,竟然真的有同族,我还有家人,还有家,原来,我不是无家可归的人”
家人
这当然不可能了,不过
那什低头,暗下来
的目光落在他的黑发间,王子比他想的还要有意思。
看来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那什低声道,“你很需要别人爱你,是不是”
林金潼身子一僵,但没说话。
那什抬手拍了拍他的头发。
怀里少年的确还是个孩子,在他怀里哭了。
哽咽着问他“我的父亲,可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唔你父亲么,他英勇善战,善马,后宫姬妾成群,儿女都有二十个。”
林金潼抬首“我还有这么多兄弟姐妹么”
“对,”那什轻轻抬手擦过他湿润的眼角,拍了下他的手,示意他放开道,“王子,你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有二十个。”
皇室内斗堪称混乱。
结果林金潼居然还挺高兴“我有这么多的家人啊那他们,都知道我么”
这王子当真是天真无邪。
那什好笑地摇头“等你回家就知道了。”二十多个兄弟姐妹,除开公主,剩十二个王子,已经争夺皇位死一多半了。
远处,树上。
天痕看着金潼抱着其他男人,有股难言的灼心感,他死死握着腰间剑柄,手背青筋突出,杀意弥漫。
那什不着痕迹朝那方向瞥了一眼。
这只小虫子跟着他几回了,但那什从未朝他出过手。
这回他心生好奇,究竟是谁传信给自己,送王子来见他的只是为了调虎离山,对老秃驴下手么,还是有别的阴谋诡计
林金潼将猎物提到马背上,问那什“你也是出来打猎的么”
他漫不经心答“对啊。”
林金潼“既然你是奉命来接我的,那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跟你回家啊”
那什“你很着急回去么”
林金潼点了下头,接着仿佛有些苦恼地摇头“我想回去,可是我在燕京,还有事要做”
他有好久没去看望瑞王了。
爷爷好像不再需要自己了
还有四叔。倘使自己要回漠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不告而别,他要告诉四叔的。
况且元琅还在昏迷中。
此去不知经年。
他轻轻叹口气。
“我记得去往漠国的路途十分凶险、遥远,那什将军,此行前去,我要隔许久才能回燕京吧”
“听你意思,你在燕京有难以割舍的东西么还想着要回来”
林金潼点点头“是有无法割舍的人。”
那什若有所思道“来的时候,因为老和尚沿途讲经,花费了五个月之久。若是回去,我带你快马加鞭,两月足矣。大漠固然凶险,但那是对不了解它的中原人而言。不过我么,我自幼生长在大漠,只要抬头看见天上日月,便知晓回家的方向。”
林金潼已然忘记了今天要打猎的事,他牵着马,一直问那什有关漠国、有关自己父亲的一切
。
直到乌云蔽日,欲要大雨倾盆,林金潼才想起来时候不早了。
“我得走了,”林金潼在树荫下望眼天色,目光继而落在面前高鼻深目的西域男人身上,问道,“那什,等我要走的时候,我来报国寺找你可好。”
那什灰蓝色的眸子深深的“好是好,不过我有更好的法子。”
“什么法子”
那什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盒子,一股异香陡然袭来,林金潼眨巴眼睛“好香啊,这是什么”
“是西域香虫。”那什打开盒子,里面竟有一只蠕动的黑色虫子,林金潼不怕虫子,倒是好奇“是你们西域香料的原材料吗”
“没有香料会用这么珍贵的东西做原材料。”那什将盒子拿高,突然说了句,“你吃了它。”
“什么”通过方才接触,林金潼已经对他全然不设防了,一言一语间,那什便飞快捏开他的嘴,将那虫子塞进他的嘴里。
“咳咳咳”香虫直接钻入喉咙,林金潼痛苦咳嗽,一脸不解,“你为什么要给我吃虫子”
那什轻笑“我说了,这不是普通的虫子。吃了之后,你浑身散发常人不易察觉的异香,任你在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
下一刻,他手中的雕花木盒就骤然被打翻了,一只长剑突地横过来,欲要刺向那什的喉咙之际,那什轻飘飘地侧头一躲,一手抓向他的剑柄,天痕手腕一番,挑破他的衣袖。
那什一脚抬起卸掉他的武器,看向来人“是你你终于肯现身了”
“你给他吃了什么”
林金潼蓦地抬首“天痕哥哥。”
“金潼”天痕顾不得其他,蹲身查看林金潼的状况,林金潼脸都咳红了,摇摇头“他说是西域香虫,不是有毒的东西。”
天痕一怔“西域香虫只是香虫”
那什斜斜靠在树上,居高临下“香虫无毒,看来你也知道。金潼是我漠国人,他的安危动向,自然要由我确保。靠你这三脚猫工夫暗中保护,让你保护的人真该去庙里烧香。”
一句“三脚猫工夫”,说得天痕脸色都暗了,眼底犹如有火在烧。
可刚刚一招过手,便能看出他并非那什的对手。
漠国战神,鬼面将军名不虚传。
那什抬手懒声道“行了,将人带回去吧,他没事。”
天痕担忧地看着金潼。
“我没事的。”林金潼将那虫子咽下去后,是感觉没事,就是有点倒胃口。还忙着帮那什解释“对了,天痕哥哥,这位是漠国的那什将军,你兴许在宫里见过,他对我没有恶意的,我刚才是偶然遇见他的。”
对于自己的身世,林金潼未对天痕交代。
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四叔说,林金潼知晓,天痕知道了,便等于四叔知道。
四叔明知自己的身世与漠国有关系,却不告诉他。
林金潼心底第一次产生了疑虑。
四叔为何不告诉他
天痕带他离开时,林金潼一步三回头,频频望向自己的漠国亲人,直到人影模糊,化作小点,看不见为止。
“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即便是自己亲手送金潼去见那什的,天痕仍然忍不住提醒他道“你不要与他太过亲近。”
林金潼不在意地点了下头“好天痕哥哥,今天我遇见那什将军的事,你能不能不给四叔说”
天痕替他牵着马“为何”
林金潼“你不是说,他是个危险人物么,四叔知道会问东问西,还会发脾气,我不想他发脾气。”
天痕嘴唇动了动,垂眸触到少年那双干净清冽的眼。
金潼啊金潼,你可知晓,此事便是王爷指使的。
天痕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抿着嘴唇,眉眼静寂。
林金潼正朝他哀求着,忽然,一滴雨落在面庞上,凉凉的。
他仰头道“下雨了”
淅沥沥的雨顷刻间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珠打湿了黑发。
天痕抓过他的手腕,手里使了劲,大掌炽热“跟我来。”
林金潼让他牵着“我们去哪儿”
“躲雨。”
所谓躲雨,不过是就近找了一株大树,天痕捡了树枝支在地上,披上厚厚树叶,让林金潼坐在里头躲避。
“你也来。”林金潼拉他的手指,“你身上都淋湿了。”
“我不碍事。”天痕没有太过靠近他,肩膀接踵,潮湿的雨水密密麻麻地在眼前形成雨幕。他浑身淋湿,沉默望着天地,望着雨水,却没有看金潼。
林金潼披着天痕的厚裘衣,正在发抖。
还问他“我穿了你的衣裳,你不冷么”
天痕低声说“我有内力护体,不冷。”
金潼“那你给我点我冷,我出门忘带手炉了。”
天痕这才扭头,看见他脸色苍白却带笑的模样。他脸色当即变了,立刻伸手过去,捏住他冰凉的手指尖。
林金潼哆嗦着,感受到天痕掌心的温度。
片刻雨停,泥土漫着潮湿雨气,天痕生火烤了一会儿,林金潼的手指依旧是冰凉的,还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天痕只好快马加鞭,带他回城。
回府,天痕抓过一个长陵王府的小厮问“黄道长在哪你快去将他请来。”
“天痕”迎面,裴桓大步走到二人跟前,看了林金潼一眼,对天痕说,“王爷让我带你们两个过去。”
林金潼出声“四叔现在找我么我要回房去换衣裳。”
裴桓朝他点了下头,天痕没忍住,侧头对金潼道“你多穿些,在房间里等府医和黄道长过去。”
“好。”林金潼朝他一笑,朝自己房中跑回去。
说是自己的房间,其实就是李勍的院子。他与四叔同吃同住,同塌而眠,不是什么秘密。
长陵王府的下人偶尔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一样。
待金潼走远,裴桓方才低声对天痕说“王爷问起,那什的事不要提。”
天痕一蹙眉“为何这不是王爷吩咐的”
裴桓面无表情“王爷没让你带林金潼去见那什,这是我私自决定的。”
天痕眼睛一瞬睁大,神色飞快转换“你竟假传王爷命令”
裴桓点头,仍语气无波“林金潼留在王爷身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这点你很清楚。”
若王爷将林金潼当个玩物也就罢了。
可裴桓发现,最初许是如此,但现在不同了,王爷是拿林金潼放在了心尖上。
裴桓道“王爷下不了的决心,我替他决定,天痕,你便说是我传的意思吧,所有责罚,我来承担。”
天痕仿佛不认识他了一般,难以置信地盯着裴桓“你明知漠国皇宫是龙潭虎穴林金潼回家必然九死一生,你还要我这样做”
“林公子很聪明,不会因为权斗而死。”裴桓情绪平缓,“厄茨可汗既然命鬼面将军亲自来带他回去,可见其在可汗心中地位。况且,你以为林金潼留在王爷身边,就当真没有危险了么大厦将倾,政变咫尺,太子那样喜欢林金潼,他留在燕京,只会沦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裴桓的话仿若一记重锤落下。
陡然间,天痕想起金潼的话来。
“原来我在这世上还有血肉至亲。”
“天痕哥哥,我想回家”
天痕的眼底露出挣扎,对王爷衷心不移的心,仿佛爬上了裂痕。
书房。
王爷站在他身前问时,天痕闷不吭声地揽下了全部责任,道“王爷,是属下想带他出去玩,这不关林公子的事。但属下害得林公子淋了雨,属下知罪,甘愿领罚”
李勍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低头冷冷审视跪着的天痕。
天痕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肩头沉重而冰冷的视线,让他喉咙干涩,一字难言。
过去犹如亲兄弟般的主仆情谊,好像无言间有了裂痕。
片刻,李勍只冷声说了句“下不为例。”便拂袖大步而去。
林金潼淋了雨,回房后,府医和黄道长一前一后地来了。
林金潼坐在罗汉床上,身上围着厚锦被。面前烤了一盆炭火,脚边窝着一团懒洋洋的白色小猫。
黄道长先给他诊脉,说“你寒疾入骨,以后切记莫要淋雨了。”
旋即黄道长让王府的下人去煮了驱寒汤,面露惊异地捋须朝林金潼说“你竟能将我师父的草药论也记下来,真乃奇人也。不过这样也好,若你能够将此书完善,或许真能解你体内之寒。”
李勍过来时,黄道长还在林金潼这里研究药方。
李勍身上有些湿润,外头的小雨淅沥沥的,他收了伞步入房门,语气有几分焦急“金潼,你今日出去时淋雨了可有身体不适”
说罢,李勍看见了黄道长。
黄道长笑道“王爷,我方才已替小师弟诊过脉了。他无大碍,喝点姜汤,泡泡脚就行了。”
林金潼应景地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四叔,我没什么大碍的。”
李勍蹙着眉,余光又注意到一旁挂着的银白披风。
那是天痕之物。
他脸色微沉,走近道“姜汤怎么还没喝”
林金潼抬头说“四叔,烫。”
黄道长很识时务“王爷,小师弟,老道这会儿还要去镇北侯府,就先走一步了。”
林金潼立马起身“师兄,我送你啊。”
“你别动。”李勍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你身子未愈,便不必劳累,我让宝蟾去送黄道长。”
他猜到金潼恐怕是想交代黄道长去看元琅,阻止得理所应当,林金潼只得朝老道说“师兄,你要不先去徐将军那里去一趟今日他也淋了雨。”
“好,我这就去。”黄道长识趣,走得极快。
林金潼眼睁睁看着他走,一只手还被李勍捏着。心里那种被束缚住的感觉越来越深了。因为喜欢四叔,所以也喜欢被四叔管束,以前便是如此,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对。
是近日开始他才觉得,四叔的管束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带着许多欺瞒。
金潼再抬首望向他。
四叔坐了下来,低头在吹姜汤,侧脸英俊,睫毛垂得很深。
李勍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勺子,再慢慢送到林金潼嘴边,柔声说“现在不烫了。”
林金潼虽然手未曾受伤,但还是喜欢被他照顾,张嘴含着勺子,一口一口地喝了,很是乖巧。
被束缚的不安少了一些。
李勍一边喂,一边询问“怎么和黄道长以师兄弟相称了”
“这个啊,是因为我写的经脉略述和草药略述,黄道长觉得我和东壁先生也算是半个师徒关系,他既然是东壁先生的徒弟,便那么喊我了。”
李勍点点头“那今天去外面玩什么了”
“去打猎,赛马,我还穿了四叔上回送的骑装,那时候穿觉得大了,现在穿倒是正合适”林金潼心里好奇,“四叔,你是怎么知道,我几个月前穿着觉得宽大的衣裳,到现在就正好合适呢”
李勍脸上一抹轻笑,说“你住在我府上,我好好的照顾你,将你养得好了,腰上自然会长几两肉。”他伸手过去,在锦被里摸到林金潼的腰,倒摸不到什么肉,但皮肤触感滑腻,李勍爱不释手,将他抱到腿上来。
“原来是这样”林金潼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仔细想想,四叔的确将他照顾得很好,衣食住行,样样打点妥帖周到。
“不然呢”李勍在他白生生的脸颊上揉了一把,柔软的触感引得他不住抚摸,林金潼都让他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忍不住抱住他的腰,脑袋靠在他的肩头“四叔,我今天”
他欲言又止。
李勍
垂首,嗓音低沉“潼儿怎么”
林金潼想说那什将军的事。
转念间,就想起阳金玉来。
四叔知道阳金玉珍贵,明知那是漠国皇室之物,却只让他收好,而不曾告诉他真相。
思及此,心头仿若堵着一块石头般,透不过气。
李勍似有所感,推开他些许,看着他的眼睛“今日怎么了”
“我今日淋了雨,”林金潼睁着眼尾上挑的眼睛,里头是清澈的黑色瞳仁,“有些犯晕。”
“晕可是发烧了,身上是冷还是热”李勍皱着眉,额头轻轻碰了下他的额头,感受他的体温。
“不是发烧”林金潼转移了话题,“就是困,四叔”他咬了下唇,声音含糊,“四叔,我想去看爷爷了。”
李勍神色如常“待你病好了,再带你去。”
“好。”金潼再将脑袋埋过去,靠在李勍的胸膛上,听他的心跳声。
李勍的心跳沉稳均匀,一下一下的,很少有加快的时候。只有夜深人静,二人肌肤相亲,林金潼才能听见他的喘息、和悸动的声音。
李勍只将他抱着,金潼好像睡着了。
李勍低头嗅着他身上散发的香味,很淡,但以前没有。以前林金潼身上的皮肤也是极好闻的,但和今日嗅到的不同。
“这香味似乎在哪里闻过”李勍若有所思。
那是西域香虫的味道。
林金潼吃下香虫后,倒没什么不适,干脆也忘了这件事。
黄道长出了门,就问下人“徐天痕徐将军人呢”
下人说“徐将军在王爷的书房。”
黄道长走过去找到人,却发现他跪着,跪一个没有人、只放着纸墨笔砚和几本书的桌椅。
他一脸纳闷“徐将军,你怎地跪于此地”
“黄道长,”天痕抬起头来,俊秀的浓颜仿若霜打了一样,神色晦暗不明,“黄道长,林公子可安好”
黄道长微微点头“林公子安好。”
顿了顿又说“不过他寒疾入骨,淋雨终究是不好的,恐怕要咳嗽几日。”
天痕眼里飞快闪过一丝自责“都怪我带他出去不然也不会淋雨。”
“天公不作美,天要下雨,这也不能怪你。”黄道长蹲下道,“林公子特意交代我过来给你把脉,徐将军,来,将手腕给我吧”
“他让你来的”天痕愣一下,抬手给了他,“王爷没说什么么”
黄道长摇摇头“王爷未有责怪之言,徐将军无需过于自责。”
天痕垂目,不再多言。
是他自己要跪,王爷并未罚他。
王爷和金潼的关系,已昭然若揭,身边人都能看出来,那种疼惜和对旁人不同,怕是早就在床笫间欢好过了。
东厂尚且还是曹康掌权时,王爷还有所顾忌。现在东厂提督成了王爷的心腹,便没有原先那样遮掩了。
天痕亲眼见了,也听下人嚼过舌根,心里空落落的。
就好像攥在手心的风筝,亲手被他放走了。
夜晚,固若金汤的长陵王府,来了个不速之客。
那什这里嗅嗅,那里闻闻,循着气味找到了。
他抬首望着“长陵王府”的四个字牌匾“原来是这里。”
那什绕开走了几步,找了个墙纵步上去,脚步轻巧如一片落叶,立在屋顶上。
手指轻巧拨开一片屋瓦,屋内场景落入眼帘。
白日在他面前落过泪的小孩,此时正坐在罗汉床上,身着白色中衣,身上裹着红色锦被,一身着黑服的英俊男人,半跪在地,给那小孩脱脚上的袜子。
那什面露匪夷。
这是
长陵王
他在做什么
李勍捞过金潼的脚,置于盛满姜水的铜盆中,几乎是跪在地上为他清洗,大掌摩挲过他的脚趾。金潼脸色绯红,烧及耳垂,极为不好意思地轻轻挣扎“四叔,洗脚这种事,我自己来便好。”
李勍大掌桎梏,动作慢条斯理却不容置喙,眼底藏着温柔,低声道“四叔什么都愿意为你做,金潼,我这样喜欢你,只不过是想将你留在身边,你若愿意,就是一辈子如此”李勍抬眸,眼瞳黑漆漆的,亦有着爱意,“可好”
“原来是这种关系”那什笑出声来,眼底布满玩味,看见长陵王衣冠楚楚,竟埋首在那小孩亵裤里作弄,林金潼脸色红如最艳丽的桃花,眼里润着水意,手抓着帘幔。
满室活色生香的旖旎。
白天那什还觉得他还是个孩子,这下觉得,这少年在某些事上,已经成熟了。
不过那什心里觉得纳闷的是,长陵王显然很喜欢林金潼,不然他那样的位高权重,哪会愿意用嘴去伺候人。
“这样喜欢的人,他舍得让我带回漠国么”
镇北侯府。
黄道长正在为元琅施针。
“动了,手指动了”侯夫人欣喜若狂,“元琅他手指动了,元昭,你快过来看看,你兄长是不是手指动了”
黄道长慢悠悠地,再施一针。
元琅的指尖忽地又轻动了下。
元昭大喜“母亲,兄长的手指真的动了”
“又动了菩萨显灵,菩萨显灵了”侯夫人朝东方用力叩拜了几下,掩面喜极而泣道,“道长,你真是神医再世,我家元琅是不是快醒了”
说不准。
黄道长不好直说,安慰了一句道“嗯,看小侯爷的情况,的确是有了好转。其实这次施针能有如此效果,多亏了林公子送给我的一本经脉略述,我依照书中的方子调整了施针方法。”
“林公子是哪个林公子”
黄道长“自然是瑞王府的表少爷林金潼公子了。”
“是他啊。”侯夫人看了眼元昭。
元昭
见状,微微低声道“母亲,那就是之前来访的林公子。”
黄道长继续说道“对,林公子对小侯爷十分关心。不过他每次来访时都被拦在门外,我想可能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侯夫人听罢,脸色变得有些复杂。想到林金潼为儿子做的一切,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元昭见状,急忙说道“母亲,如果林公子下次再来,就让他进来吧。闲言碎语虽然让人头疼,但也比不上元琅的性命重要。”
侯夫人攥着手帕,凝视在病床上数月不醒的儿子,幽幽长叹一口气“罢了下回,便让他从侧门进来吧。元琅若是能醒过来,比什么都强。”
“对了”侯夫人忽而又想起,“差点忘了,元昭,快让下人去通知你父亲,元琅手指动了”
下人去传信时,韩肃正在面见张仲达。
夜沉如水。镇北侯府的书房里,烛火摇曳,张仲达的身影在微弱的光线中显得格外严肃。
他一身朝服,神色庄重,刚从报国寺归来,神情中透露出几分匆忙与决断。他对韩肃沉声道“侯爷,时不我待,我们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韩肃沉思道“若真如你所言,刺杀西域高僧帛图略,一旦漠国因此而起兵,又该如何应对何况那高僧在民间威望甚高,此举未免过于冒进。”
张仲达“正是因为高僧德高望重,才好让天下人讨伐皇帝指责皇帝的。今日报国寺之景所有燕京百姓都看见了,连老天爷都在帮我们这人是杀不完的,悠悠众口是堵不住的。若帛图略因此而死,天下将会动荡,皇权岌岌可危”他掷地有声,语气越来越激动,“此乃天赐良机非但不是乱世之始,反能借此机会让心地仁慈的太子承继大统。”
见韩肃神色已有松动之意,张仲达直接起身道“侯爷,下官此举都是为了太子,太子是您的亲外甥。况且侯爷已从塞北暗中调兵回燕京,不出一个月,这事定是瞒不住东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侯爷何不爽快行事”
韩肃手指扣在桌上,眉心紧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侯爷,夫人派我来禀报您,今日黄道长施针后,小侯爷手指动了”
张仲达当即噤声。
“你说什么,元琅动了”韩肃起身来,脸上浮现喜色,“太好了,黄道长不愧是医圣石东壁的徒弟”
“恭喜侯爷。”张仲达适时地出声,沉吟,“那王爷,方才下官说的这件事”
“就依你所言。”言罢,韩肃大步迈出房门,朝长子元琅的院落走去。
夜色深深,书房内的烛火依旧摇曳。
李勍深邃的眉眼被染成昏黄,侧目听着身旁眼线的报信。
他稍一抬眸,嘴角含笑“韩肃要对帛图略下手了。”
“那依王爷之见,要不要阻拦”
“不,非但不能阻拦,还要添一把火。”李勍朝门外唤道,“天痕,你来。”
天痕已在书房外跪了许久。
起身时,步履且有些颤抖。
“王爷,属下在。”
有一事要交给你办,就当将功折罪。”李勍交代他,“韩张二人派人伪装大内侍卫前去暗杀帛图略,你去一趟诏狱,待刺客来时,便放一把大火。”
“放火”天痕猛地抬头,“将高僧烧死么”
李勍淡淡道“释法显行传记载,高僧圆寂后,肉身化为虚无,唯留舍利与舌骨。此举既能掩人耳目,又能符合佛教圆寂之说,一举数得。”
天痕一听就了然过来。
李勍的计谋深不可测,天痕虽然心中有所不安,却知王爷之计远超常人所能及。他微微低头,声音中带着一丝坚定“遵命,王爷。”
高僧不能死,否则后患无穷,但眼下要让他“死”,只需一颗“舍利”和一截舌骨,便能促成帛图略的假死。
夤夜后,诏狱燃起大火。
几个佩戴“大内”腰牌的刺客,见火势弥漫,立刻仓惶逃离“谁放的火快走”
天色微亮,东方既白。
张府,张仲达坐于书房,面容焦急等待消息。
房门外,似有一道黑影闪过。
他抬起头来。
见一张纸从门缝下塞进来,张仲达急忙起身捡起,瞧见上面的“死”字,心头方才尘埃落地,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然而他仍然面色凝重。
帛图略的死,预示着篡位就此序幕拉开,再无缓转余地。
浓雾弥漫。
皇宫,内廷。
宫人脚步匆匆,消息如同滚滚洪流,自午门传至内廷,最终汇集到了皇帝的耳畔。已是辰时,太阳初升。
李殷适才刚醒,闭目揉了揉太阳穴,朗声道“黄柯,外头何事如此吵闹今日朕不上朝无论何事,都不得打扰朕的清梦”
“陛下。”朦胧的纱帘外,是黄柯敬小慎微跪伏的身影,声音颤抖,“奴婢不敢瞒报,是锦衣卫传来的消息,说昨夜诏狱大火,高僧圆寂了。”
黄柯嗓音轻如蚊蚁,也重如石钟。皇帝陡然睁眼,眼中的震惊犹如波澜荡漾,顿时在他的脸上显露无疑。
燕京城内,巷陌街头,人流如织,众口纷纷。
那消息如同狂风骤雨,迅速在城中传播开来,街坊巷尾、茶馆酒肆无不是议论纷纷。
“你们听闻了么帛大师竟被皇帝赐死。”
“诏狱中火势熊熊,帛图略大师肉身不朽,却在此火中陨落,只留下一颗金灿灿的舍利子”
街头人群中,有人疑惑,有人惊恐,更有人愤慨。
“此事真的吗皇上真的下令杀了帛图略大师”
“岂有此理帛图略大师慈悲为怀,何罪之有”
“这还用问那火势冲天,燕京城的半边天空都被映红了”
“暴君啊”
城中的议论不绝于耳,有的摇头叹息,有的愤怒不
平,更有人低声议论,猜测其中的隐情与权谋。
而在这样的骚动中,皇宫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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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面色阴沉如水,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愤怒“黄柯,传我旨意,即刻调查此事,务必查清楚是何人胆敢在诏狱放火,害死帛图略大师此事关系重大,关乎朝廷声誉,容不得半点疏忽。”
“是,陛下”黄柯颤着声音,匆匆应命,抬眼迟疑,“陛下,那什将军在外求见。”
皇帝面上闪过一丝烦躁不安“这是找朕兴师问罪来了让他进来。”
保和殿守卫森严,黑色地面深沉如水。那什大步跨入殿中,微微倾身朝皇帝行了个敷衍礼节“那什参见皇帝。”
尽管在燕京住了好几个月,那什依旧穿着他们的漠国服饰,黑底金纹的奢丽长袍,手腕和耳朵佩戴叮当作响的金环,五官精致夺目到极致。
每逢那什进宫,必定引来宫婢偷看,都在私下议论“这位将军,样貌比宫里的娘娘还好看。”
有些时候,他甚至还会戏谑地回上一句“这么喜欢我,跟我回大漠可好”
今日,他的姿态却不若以往的慵懒,面沉如水,仿若不化的冷冰,质问皇帝“我奉大可汗之命,护送帛图略大师入京,怎料皇帝竟将他置于死地,此乃何理”
黄柯急忙解释“将军,此乃意外。”
那什眉眼昳丽,但神色冰冷“公公,我可有问你你是什么身份,代陛下回话”
黄柯面色难看,皇帝也一脸愠色,却不得发作。
那什咄咄逼人,走到黄柯面前,居高临下,眉眼锋锐如刀“你说意外高僧被囚于诏狱,又是何人之过”
“这”黄柯不敢吱声。
“那什将军,”皇帝慢悠悠开口,平和坚定,“自帛图略大师抵达燕京,朕一直恭敬有加。若朕真有心加害,用不着如此张扬。此乃一场不幸的意外。”
那什似笑非笑,眼如钩子“昨夜我派人探望大师,回报却是诏狱中火光冲天。更有甚者,瞧见有身穿内侍装束之人从狱中匆匆而出,遗落了这大内腰牌。”
他摊开掌心,露出一块腰牌,冷声道“此乃铁证如山,陛下何以解释”
皇帝瞳孔一闪,立刻意识到这火当是有心人为之御前恐怕有叛徒便道“诏狱之中,出现大内之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将军不知本朝刑法,大内侍卫是奉旨查案,而非害人。当然,昨日之事,是朝廷礼数不周,如有怠慢,将军莫怪。”
皇帝此言堪称礼贤下士,已有服软之意。更是拿出诚意,温声道“朕听闻漠国皇室内乱,皇子不堪重用,若有朝一日可汗遇难,朕在伊州都护府的十万将士,愿助将军一臂之力。朕一诺千金,说到自然会做到,厄茨这可汗的位置,已做得足够久了。”
此话何意不言而喻,那什平静地审视着皇帝,良久,忽地笑开,灿若荼蘼,道“那什多谢陛下美意了。不过,伊州都护府的十万将士,
是长陵王管辖的吧。既然陛下对我承诺,我也想问陛下讨一个人。”
“哦谁”
那什“长陵王府的表少爷,林金潼。”
“长陵王府的表少爷”皇帝一愣,问身旁太监,“黄柯,有这么个人么”
黄柯“有的此人就在长陵王府。”黄柯隐约记得,这林公子,似乎就是假扮永宁郡主之人,和王爷关系好似非同一般。
那什他要一个小公子做什么
皇帝不解“那什将军,此人有何特别之处么”
那什摇头,姿态自若“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我喜欢,想讨来当男宠。”
黄柯眼皮一跳。
皇帝“”
皇帝一脸无语,原来是个色胚断袖,扭头对黄柯道“黄柯,你亲自去长陵王府传朕口谕,为两国和睦,朕特命此人为中原特使,随那什将军出使西域,前往漠国,未得朕令,不得归还。”
“那什将军,这可还满意”
黄柯亲自带话到长陵王府时,李勍在书房密谈。
栏栅屏风内,桌上的青色花瓶斜插着一支白兰。
“四叔,我是自愿嫁给太子的。”李妙桐站在桌前,情绪激动地比划着手语,“皇帝害死我爹、我娘,害我与家人失散多年,无法为爹娘尽孝,只要能为爹娘报仇,置皇帝于死地,我愿意嫁给太子。”
“永宁,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有深思熟虑”李勍淡声问。
“四叔,我想清楚了。”她眼睛湿润,但目光称得上坚定,“只要能报仇,让我做什么都行。”
李勍微微一笑“既如此,那四叔有一事交代于你,永宁,你可能办到”
李妙桐肯定地点头。
李勍道“我要你去见太子一面,蒙着面纱,将这封信交到他手中。”他说着,在纸上写下几个字,仿造着林金潼的字迹,继而将之封口。
李妙桐点了下头,又有些犹豫,比划道“可是我不能言语。”
“不能说话无碍,称你突感不适,喉咙有恙,李瞻不会怀疑。”
李勍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将信交到她的手中,定定道“永宁,之后的事,我会派人跟在你身边,不必开口说话,只需与他相见。”
李妙桐用力点点头,戴上黑色帷帽,王府下人带她从书房出来。
待她离开,方才有人从暗处走出,朝李勍卑躬屈膝道“王爷,这一个月以来,我们的人在郡主身旁不断引导,她才动了嫁给太子报仇的心思,可此举无异于将永宁郡主往火坑里推,再怎么说,郡主也是好不容易找回来的,若是瑞王知晓”
李勍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永宁不会真的嫁给太子。”
她只是推波助澜的工具。
不多时,黄柯带着人登门宣旨,李勍收到消息,眉心蹙起,折了毛笔就起身。
大门前,东厂提督黄柯待李勍有几分客气,但并未行礼。
笑呵呵道“王爷,奴婢是带陛下圣谕前来登府,请贵府的表少爷,林金潼林公子出来接旨吧。”
李勍心脏陡然一跳,不动声色道“说来不巧,本王府上的这位表少爷,今日乘车外出,还未归来。陛下若有口谕,公公不妨现在宣旨,本王代为传话。”
黄柯一沉吟,点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为漠国与我朝两国交好,今特封林金潼为礼节使,择日出使西域,非朕旨意,不得私自返回,钦此。”
跟在李勍身后的裴桓闭了闭眼,好似胸口直抒一口气来。
只有李勍面色略沉,状若平静地接旨。
转头却发了大脾气,一把将澄黄圣旨摔在地上,脸色阴沉得滴水,肺火都要烧穿胸膛了“漠国找过金潼,什么时候找的”
“是那天,”李勍很快就想到了,气息带一丝不稳道,“天痕带他去的,他知道了。”
那日李勍便瞧出来了不对。
林金潼显然有话要对他说,却欲言又止,便是此事了。
金潼见过漠国人了,也知道了身世。
皇帝今日下一道这样莫名其妙的旨意,除了漠国人所为不作他想
李勍下令道“这道圣旨,任何人不得多嘴,严加封锁消息。若有人说漏嘴,立刻逐出王府发卖琼州”
然而此时,林金潼正双目放空地坐在炭盆前烤火,发呆。
他手里捧着一本翻得软烂的大漠志,眼睛凝望虚空的某个点。
脑中回忆起上午看见的、从四叔的书房里出来的女子。
那女子头上戴着帷帽、身形绰约,瞧不清面容。
一向少言的裴桓出现在金潼身后道“林公子是好奇那女子是谁么”
林金潼扭头“裴大哥你说那个人么我不好奇,四叔的房中总是出入许多陌生人,我已见了不少,不觉得奇怪。”
“那是真正的永宁郡主,李妙桐。”裴桓垂目看着他,眼看林金潼脸色煞白一片,他心中稍有不忍,仍出声道“最近王爷不让你回瑞王府,公子这样聪颖过人,心里恐怕也猜到了几分吧。”
林金潼垂首不言。
是
他是猜到,却很难面对这一点,甚至不敢去深究。
裴桓话锋一转“前夜漠国高僧帛图略横死于朝廷诏狱,若漠国起兵,王爷把持大漠边关兵权,皇帝必定会派遣王爷前往大漠,两国一旦开战,只会生灵涂炭,百姓死伤无数,天怒人怨。”
林金潼去过塞北,见过战争,他对旁人生死本是漠视,心中从来没有太多恩怨。
可裴桓提到了李勍。
他抬起头来。
裴桓说“若王爷带兵对抗漠国大军,胜负难说。大漠地形特殊,易攻难守,若漠国人铁骑踏过河西走廊,王爷恐怕只能提头去见圣上。”
林金潼面露迷惘痛苦之色“裴大哥,你的意思是说高僧一死,两国开战,四叔会有性命之虞”
“古往今来,死在漠国骑兵铁蹄下的将军数不胜数,何况王爷并不擅马上工夫。”裴桓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平静道,“林公子不同,你是漠国可汗的儿子,是漠国的王子,若你能回到漠国当说客,干预可汗出兵,此战或可避免。”
林金潼猛地道“你怎知晓我”他语气一顿,忽然意识到了,“不对,裴桓大哥,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其实我父亲是可汗是不是四叔他也知道。”
“是。”裴桓低头,“王爷知晓,我也知晓,天痕也知晓。”
林金潼神色恍惚,偌大的抽离感笼罩下来,仿若身边一切都并非真实。
旋即,裴桓竟然拿出一叠地契来“这是公子给天痕的,但天痕知晓,这是瑞王留给郡主的嫁妆,所以天痕不能要。他离开燕京前交给我,让我还给你。”
看见这地契辗转回来,白纸黑字,盖着鲜红的印。落在金潼眼里却是刺目不已。
“你们都知道,却不告诉我”
裴桓面若冰霜“起初王爷不言,是还未确认你和漠国有密切关系。后来确认此事,公子已成为永宁郡主,加上王爷恐怕已深爱上你,他不愿告诉你真相,是不肯放你回家,林公子,你若是回家,便是离开他,离开瑞王。他怎会允许他不知道此事,林公子,我有私心,我不能让王爷一错再错,不顾生灵涂炭、百姓性命,一己私欲将你留在身边。”
他神态带着些许怜悯,看着少年沉默,表情变幻,陷入挣扎。
裴桓知晓他性情单纯,恐怕从没想过这些。
他再次说“若林公子有心回到漠国,认祖归宗,替两国百姓、替王爷和朝廷避免这一战事,裴桓定会助公子一臂之力。”
不知考虑了多久,林金潼轻轻点了下头,轻得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
他靠坐在罗汉床上,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李煦送他的小猫崽子。
幼猫毛茸茸的皮毛很趁手,带着温度和暖意。
林金潼捏着笔,慢慢在纸上写。
写完草药略述。
去看元琅。
将狼氅做好送给明敏。
和爷爷当面告别。
披风要洗干净还给天痕哥哥。
要瞒着四叔,不能让他知道我要离开。但我会回燕京的。瑞王府永远是我的家。
两国不能开战。
四叔他不能以身涉险,不能有事。
林金潼倒并非写信,不过是将要做的事记下来,再用墨迹遮住,好好的一张宣纸,被染得全黑,手上都全是墨黑。眼泪啪嗒落在纸上,洇开了墨迹,仿佛他在燕京存在的所有痕迹,化为泡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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