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天痕哥哥,你们这儿的金陵烤鸭真好吃,我已经吃两只了。”
天痕回家的时候,林金潼已经吃饱了,抚着自己吃撑的肚皮。
因为天色已黑,南方小院静悄悄的,满庭月光,而屋内烛火摇曳,拉长两人的影子。
天痕蹲身在他面前,是一个稍微需要仰头看他的姿势,嗓音很柔和“我刚回来,你在我家,我母亲和父亲可有为难你”
林金潼摇头道“没有啊,方才他们偷偷来看了我,因为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父亲,就只好装睡去了。”
烛光倒映在天痕深邃的眼眸中,他一瞬不瞬地注视林金潼“那我等会儿去找父亲,让他帮你查证你家人的事,看你父亲这边是否还有家人在世。金潼,若你不着急去塞北的话,你也在我家多住些时日,等过了冬天,我再带你去天山,可好”
他眼神非常专注,专注得有些过分了,林金潼能感觉到一些,当然了,他只会觉得天痕哥哥很喜欢自己,至于是哪一种感情,他并不清楚,点头答应了“不过,我还是要去塞北的,既然我留在你家,那我的身份就是假装你未过门的新娘子。唔,我都喊你娘叫娘了,我喊你爹的话”
天痕听得心头破壳一般动摇,克制不住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滚着,心底有个虚幻而疯狂的想法。他压抑着低声说“我爹你若是想喊他爹的话,也可以这么称呼,我爹表面上严肃,其实不然,他很怕我娘的,小的时候,每次我爹罚我家法,我便会躲在娘的背后去,因为我知道她会护着我”
他断断续续,说了不少孩提时期的事,林金潼听得入迷,脑中竟有这样的画面,好像徐大人夫妻,真成了他的父母。
若自己幼时,也是这样便好了。
“天痕哥哥,我假扮女子,替你挡了赐婚,可这事早晚会败露的。”林金潼突然问他,“到时等你找到心爱之人,便跟你父母亲坦白吧。”
天痕没应好或不好,睫毛垂着看不清神色。或许是林金潼笨得要死,让他实在难以忍受,最后说“很晚了,金潼,你先歇息,我去找我爹。”天痕蹲在他面前许久,腿都麻了,一起身来,身体不受控地前倾。
他压在金潼身上,胸膛不要命地起伏跳动,难为情地闻着林金潼身上的味道。
林金潼拍了拍他的后背“天痕哥哥,你还好吗”
“嗯只是腿软了。”天痕舍不得起来。
窗外,探头探脑的丫鬟见到这幕,大吃一惊,连忙跑到徐夫人房间禀报“夫人天痕少爷和那个姑娘,他们在”
丫鬟在徐夫人耳边嘀嘀咕咕,徐夫人大喜过望“你说真的”
丫鬟“真的我亲眼所见。”
徐夫人哎呀一声,脸上的笑压都压不住“本来还很发愁,天痕都这个岁数了还不娶妻,还以为他在军营里染上了什么要不得的断袖癖好,没想到了。我家这小子还是很行的。”
徐夫人眉飞色舞地说“哎,明日别让人去叫少爷起床,这么辛苦,晌午让人送些补汤给少爷,再送些滋阴的炖梨给少奶奶。”
丫鬟迟疑脸“姑娘还没过门呢,夫人,叫小少奶奶么”
徐夫人“可不是早晚的事儿媳妇都叫娘了,先这么叫着吧。”
书房。
“父亲,儿子想拜托您帮忙查一件事。”天痕站在父亲的书桌前,老实听父亲骂了自己的冲动后,提出了要求。
徐老爷问他“何事”
“想查一人,叫童敬,只知道是金陵人,年纪估摸四十岁上下。”
这不过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见他郑重拜托,徐老爷也点了头“爹尽快让人帮你去查,对了,你退回圣旨,此事可大可小,不过你和那个姑娘,还是得早些完婚才是。”
天痕垂下头,含糊地揭过此事,便退了下去。
纵使徐大人感觉儿子心事重重,恐怕有事瞒着自己,也万万想不到,这“儿媳妇”是个男的,不仅是个男的,还是皇上的心尖尖
若是知晓,怕是要举着尚方宝剑一路磕头到燕京。
如此,金潼便在金陵暂住了下来。从善如流地唤徐家人父母和兄长。
一家人都十分喜欢他,虽然徐老爷总是背地里嘀咕“怎么越看越像个男子啊。”
但林金潼也不在意,王府那么多人他都瞒过去了,徐府人少些,他自觉也能顺畅瞒过去。不仅如此,他也沉浸其中,扮好了少奶奶这个角色。
即便是徐夫人跑来旁敲侧击,问她“小潼,我一直想抱个孙女,我家老大呢,他媳妇生了三个都是儿子,因为我家家风关系,家里孩子都不让纳妾,所以就子嗣单薄。小潼,你是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林金潼没想过这种问题,于是回答“都喜欢。”
徐夫人“是,生男生女,这也不是你能决定的。我这儿有个补身子的方子,这药汤对你身体很好的,你要不要喝一些”
林金潼低头闻了闻药汤,如今精通医理的他,一下就嗅了出来“娘,这方子是促使女子受孕的,我不能喝。”
徐夫人一脸尴尬“哎呀你怎么一闻就闻出来了,好灵的鼻子,小潼,你还会医术呢”
“是,我会医术,娘,你不用给我喝这种药,我心里有数。”林金潼倒是应对得泰然自若。
徐夫人也不知误会成了什么“心里有数那就好,那就妥了”
没几日,徐大人查证的结果回来了,天痕走到金潼面前,犹豫地告诉他“金潼,你家人的事,我已让人查了回来,说是”
林金潼抬起头,目光希冀“查到了么可还有人活着”
天痕沉默了下,林金潼见状,目光逐渐暗淡“没有么”
天痕定定地说“来,我带你去。”
天痕带他去的地方乃是童家祖坟,在一处小山坡上,一株硕大的桑树底下,很是荒凉。
“这是你爷爷的坟,这是你奶奶的坟,”天痕指给他瞧,“你父亲下落不明后,你爷爷奶奶便一直留守在此,直到几年前过世。”
林金潼浑身冰冷地站着,深秋的冷风吹起地上枯叶,他不吭一声,弯腰捡起携带的香烛,以火折子点燃。
火苗在手心里飘忽不定,他的神色却黯然如灰。
倾其一生去寻找的东西,终究在手中流走了,仿佛是他注定的业力,如此冥顽不灵地缠着林金潼。
他在墓前做了三叩九拜的祭拜仪式,沉默不言地跪在两个坟墓前,磕得额头血红。
天痕忍不住将手放在他的额前,声音压抑“金潼,别磕了。”
林金潼眼前一片雾气,不听话地继续,脸颊雪白,一行清泪落下,茫茫然地道“天痕哥哥,我没有见过我真正的爷爷奶奶,也没有见过我爹,你说,这世上真的有这些人么,还是只是我的臆想,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家人,对不对”
“你不要这么想,”天痕为他痛心,跪坐在地将他揽入怀中,“他们都是你的家人,虽未曾相见,可泉下有知,必会庇佑着你。如今你在我家,我父母是你爹娘,我便是你的家人,你可依靠我一辈子,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林金潼的眼泪浸湿他的衣衫,他一直幻想着自己没有长大,幻想着还能找到家人,在家人的怀抱里撒娇、啼哭、任性,其实全是泡影。
他极力遏制住眼泪和声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天痕不善言辞,他不懂要说什么去安慰,只能去拥抱少年,如太阳去拥抱月亮,尽量使得自己温暖起来,才好让别人温暖。
桑树那巨大的影子笼罩在二人身上,树叶婆娑,良久。
随即,天痕带他去了下人查来的房屋,一座巷子里的老房子,说“这是你家祖宅,其实你不是完全没有亲人在世的,还有的。”关于丁远山是他外公,丁苒是他姨母,此二人可能还活着,也很可能被李勍灭口一事,天痕暂且隐瞒了,牵着金潼到了贴着剥落春联的旧屋门前,他抬手敲了敲门。
“谁啊”里头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打开门来,妇人打扮十分朴素,年岁四十岁的模样,疑惑而有些惊讶的目光落在眼前两位衣着不凡的公子身上。
妇人问“你们来找谁”
天痕看了眼妇人,问“夫人,就您一个人在家么,您丈夫童鞍不在么”
“我丈夫”说到这个,妇人的眼睛立马红了,有些不安地说“你们认识我丈夫你们是、是官爷吧,我家的是不是没死他是不是还活着”
天痕怔忪,妇人先迎二人进来,苦笑着说“就半年前的战事,藩王造反,朝廷征兵,我家那个去参了军,后来就再也没回来了”
一室静默。
林金潼突然出声,喊她“您说的是我的叔叔,婶婶,我是叔叔的侄子,我叫金潼。”
妇人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你、你难道你是童敬的孩子”
“是、是”林金潼二话不说跪了下来,他额头本就血肉模糊,天痕哪里舍得让他磕头,伸手接住了他的脑袋,金潼可不听劝,硬是叩了一个。
妇人连忙弯腰将他扶起“孩子啊,你真是”她也是性情之人,泪水连连,“好孩子,若是我家那个,你叔叔见到你,不知该有多高兴啊。”
说着话间,门外,传来一道少年的声音“娘,我回来了”
林金潼和天痕双双扭头侧目去,那是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年,妇人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水痕,说“大梁回来了啊,你快进来,这是你叔叔的儿子,是你的堂哥,快进来喊堂哥。”
那少年身材矮小,说是小孩其实也不为过,正背着重重的书笈,垂头丧气的模样,看见林金潼,有些腼腆和陌生地喊了一声“堂哥”
林金潼应了一声,将孩子牵到跟前来,笑着问“你是大梁么,你在私塾念书”
小孩点头“是我娘让我念书,考科举,出人头地,以后当大官。”
林金潼说“你想做官么”
小孩继续点点头,林金潼想了想便道“那你好好念书,等你长大了,堂哥带你去燕京,让你做官,做大官。”
小孩十分天真地歪头问“堂哥,你为何能让我做官你是大官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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