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汤大老爷出宫了,皇宫的氛围也不同以往,愈发地肃穆冷清,以往陛下脸上还时常见笑,最近连假笑都没有了,浑身笼罩着低气压。
魏武王进宫时,李勍刚退朝,两旁的宫婢都弯着腰,噤了声,黑色地面静谧如水,落针可闻。
屏风背后,李勍换下朝服,声音淡道“事情做得如何了”
“陛下,”裴桓朝屏风行礼道,“臣已布好陷阱,只等岭南王上钩,便可将之一网打尽这法子是秦王殿下想出的,倒是个好法子,三张假地图引蛇出洞,将岭南王引向我们提前布置好的洞穴,让他们进去容易,出来难。”
李勍绕过屏风走出寝殿,换了身寻常的黑金色外衫,坐下道“岭南王心细如发,不得操之过急。”
裴桓“陛下所言极是,臣做得十分谨慎,洞穴天然挂在悬崖峭壁之上,原就是古代皇族墓穴。此处地点便可打消岭南王戒心三分,遑论准备了黄金与白银万两以做诱饵。”
李勍“黄金万两无法打动他,除非有什么让他真正动心的事物。”他垂目沉思,要杀岭南王之事迫在眉睫,他不可能放这么大一个威胁在眼皮子底下,更别提这个威胁还很可能伤害到林金潼。
纵使焦心如焚,李勍面色依然如水,深思后吩咐道“找三个工匠秘密打造一枚传国玉玺,最后刻字那个解决掉。将玉玺浸泡水银,一分为二,放在纯金的棺椁里。”
此物寻常人不敢碰,岭南王见了一半,定会想得到另一半,以号令天下。
李勍并不知此计是否奏效,为免岭南王得到消息派人追杀林金潼,李勍凭空捏造了几支影队前往西北的假象,来混淆视听。
而林金潼此刻已秘密赶往塞北,途经赤峰,在辽河见到李勍派遣给他的八百精兵护卫。一行人策马穿过怀林古勒的平原,十天里跨过呼伦贝尔,日夜兼程,马不停蹄。
春末时,额尔古纳河流淌着清澈的水流,草原上的花都开了,这些花的花期很长,要过了七八月才会谢。
“快到了”林金潼凭借记忆判断出声,大声说,“停下,在此处原地扎营。”
李瞻脸上浮现欣喜,身上白袍一尘不染“到了么金潼。此地便是你与我表哥约定之处”
“对,”林金潼点头,“还有两三里路。明敏,你随我来。”
林金潼没有休息,朝更北的草原轻催马策,春风拂面,草原上的春末也是带着凉意的,撩起林金潼的额前碎发,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李瞻紧随其后,隔得不远,是三个骑在马背上的锦衣卫,和林金潼保持肉眼可见的一点距离。
三人对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皇后这是要带太上皇去哪,为什么不让跟着”
“陛下只说不能让皇后和太上皇睡一个帐篷,骑一匹马。若太上皇做了什么逾矩的事,就将他的手砍了,拉到地里埋了。”
“不过,幸好太上皇守规矩那前面儿好像有个湖,像面镜子。”
湖泊不大,在矮坡地上,水面蓝得如同一块宝石,微风拂过,涟漪荡漾。
“到了。”林金潼缓缓勒马,翻身下来,眼眸倒映雪亮湖光,“明敏,忽都诺尔到了。”
李瞻目光呆呆的。他来过草原,却不知草原之中还有这样美的地方。恍若仙境。
湖畔野草和野花肆意招摇,倒映碧波之中,天际白云成片,如雪白幔帐将这片宁静之地温柔包裹。
湖水泛起一层金光,空无一人,唯见远处零星的几只牛在吃草。
林金潼环视一圈,没看见人影,有些失落,继而坐下“我与你表哥约定的是春天,如今已是春末,快要夏初,不知他会不会来。”
李瞻也坐在他身边,隔着一点距离,双手搭在膝盖上望着眼前美景,说“表哥是朝廷钦犯,不过有皇上赦免,想必锦衣卫不会为难。”
“有我在,没有人能对他做什么。锦衣卫也打不过我。”林金潼觉得自己只要不喝酒,便可以可以保护好所有人。
他和李瞻在此坐了许久,直到湖面被染红,夕阳西下。
天边出现一道人影,林金潼赫然起身,然而定睛一瞧,是个年轻牧民,热情地挥手,跟自己打招呼。
“有人在”
尽管看清楚不是元琅,林金潼还是飞快起身,跑了过去。
李瞻不会轻功,跟不上他,气喘吁吁地追在身后“等等,金潼。”
林金潼停下脚步,回身等他过来,继而牵他“牧民在这里每日放牧,如果见过元琅,肯定有印象。我们去问问。”
三个隔着老远盯梢的锦衣卫眯起眼,说“动手动脚了,不过是皇后先动的手,要砍太上皇的手吗还是装没看见”
那年轻牧民皮肤黢黑,戴着帽子,手里拿着赶牛的鞭子,十分腼腆,对林金潼说了句什么蒙语。
林金潼听不懂,李瞻听得懂一点点,磕磕绊绊地说“他好像说,是问我们,来玩的吗”
林金潼“你会蒙语太好了,你问他可有见过元琅。”
李瞻说得也不好,比划着问,这不是他的必修课程,他学经史、一点梵语,一点西洋文,蒙语也会一些。
年轻牧民点点头,说了一串文字,林金潼“他说什么”
李瞻“他说,见过一个男人,中原人,来过。”
牧民指了指一个方向。
林金潼“多久见到的”
李瞻听完道“他说,是初春,可能两个月,三个月前。”
林金潼眼睛放光“一定是元琅。”
两人走到牧民指的地方,李瞻说“牧民说,他看见的中原人,来这里待了一天,就走了。后来再也没见过了。”
这里离湖边有十几步的距离,依稀是个无人祭拜的野冢,冢前堆放了几块石头,小小丘地,地被上野花成片,五颜六色开得如火如荼,十分烂漫。
林金潼“啊”了一声,忽地抓住李瞻的手腕“好像是茔苑,咱们别从上面走了,会冒犯的。”
李瞻赶紧止步,念念有词说着得罪了,又道“金潼,表哥不可能只来这里一次,那牧民应当也不是每日来这里放牧。我们”
林金潼接话“我们多待几日,待到六月,我们约好了,他会来的。”
夕阳成金,风吹草浪,从丘地吹来的野花,拂过他的眼前,轻轻地落在他的发间。不知为何,原先带着凉意的微风也变暖了,温柔地拥着林金潼。
天色黑了,夜幕银月高挂,倒映湖泊。郑璎骑马过来,弯腰说“公子,时间不早了,要带你们回去了。”
林金潼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望着天地,又望向湖的对岸。
“走吧,明敏,我们明日再来。”
五人骑马回到营地,营地升起篝火与炊烟。八百人的队伍,军备和食物充足,白萝卜煮进牛肉汤里,泡了馍馍。林金潼囫囵吃了几碗,李瞻不爱吃这些,草原的回忆是他一辈子的噩梦,他吃得很少,听林金潼的劝,才吃了两块肉,一碗汤。
夜深,金潼和李瞻各自回到帐篷,林金潼更衣睡下,帐外是巡逻的火把,微亮光芒。
梦中,林金潼朦胧听见马头琴的声音。那马头琴声十分熟悉,奏了很久。
可第二日林金潼问起,所有人都告诉他,没有听见过他说的琴声,恐怕是他听错了。
兴许吧,林金潼找不到答案,却很想再听一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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