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陆家乡下这群来打秋风的亲戚最是难缠。
季半夏看到他们的第一眼眉头便紧蹙起来。
陆小宝经过他身边时,没由来地感到一股冷气,肩膀瑟缩了两下。
“爹”陆小宝想说自己有点害怕。
季半夏收回目光,抬腿踏进门槛,迈入院子里转身关上门,落锁。
“你回来啦”陆雩抬头看到他,放下手中扫把去小厨房给他倒了一杯凉茶。
季半夏接过杯子,望着杯中清澈见底的茶水,心情忽然有点复杂。
“方才,你那些亲戚”
“无妨,我已经把他们打发走了。”陆雩耸了耸肩。
季半夏顿了一会,道“怕是下次还会来。”
“没事,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拿走我们家一毛钱财产。”他道。
一毛钱这个形容听起来倒很新鲜,季半夏想。
“他们问你借钱”
陆雩“没,问我借书,还有那个叔想把他儿子塞我们这儿做工。”
季半夏“你没答应吧”
“当然。”陆雩笑起来,露出上排两颗虎牙“我告诉他,书与妻子概不外借。”
季半夏看着他,怔了下,而后鬼使神差道“你跟他说我是你的妻子”
陆雩“不用说,他们估计都会这样以为。”
在古代,童养媳就意味着季半夏已经是半个陆家人了。
“她”迟早会嫁进陆家,成为陆雩的妻。
季半夏垂眸,喝了口茶水。
大抵盛夏太过炎热的缘故,冰凉的茶液沁着丝丝甜味。
陆雩见她沉默,还以为她是因此心情不佳,解释道“如果你不想让大家这样误会,等年后我们就澄清解除婚约,告诉大家我们只是兄妹关系”
“不用。”季半夏打断他,说“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真的吗”陆雩挠了挠头。
“嗯。”
等等。
陆雩后知后觉,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着季半夏道“你想同我结成婚”
如果他没有会错意的话,她刚刚应该是这个意思。
季半夏看到他的反应觉得有趣。
与从前渴望洞房花烛夜的少年截然相反,现在的陆雩似乎对此很畏惧。
他莫名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是又如何”
少女清丽如脆铃的嗓音令陆雩打了个哆嗦。
他无法理解,季半夏为什么会想跟自己成婚就原主那德行,不是明知是火炕还要往里跳吗
难道,季半夏就跟恋爱脑颜狗一样,看上了原主好看的皮囊
可之前季半夏明明表现得挺讨厌他的啊。
陆雩左思右想想不通,干脆直接问出口“季姑娘,你看上了我哪一点”
季半夏“为何这样问”
陆雩“呃因为,你是个好人,我自认我并不值得你的喜欢。”
季半夏点点头,若有所思“哦,原来你不喜欢我。”
“没没有”陆雩张嘴想解释。
季半夏却道“你说你不值得我的喜欢,不就是变相地拒绝我吗也许,你并不想与我成婚。从前你不是这样的,你曾说要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自打你去红香楼后,一切就变了。还是如今你有了新的心上人”
“我没,我真没有。”仓促之间,陆雩额上都滴出了汗。因为原主,他不得不对眼前这个漂亮贤惠的女孩生出十二分的同情与愧疚。或许,里面还掺杂了一点连他都尚未预料到的心动。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我我只喜欢你一人”
“哦,是真的”
不知是不是陆雩的错觉,他好像听见她的声音像风一样,裹挟着淡淡的笑意。
“嗯真的。”陆雩脸颊上莫名有些燥热。
大概由于自己在撒谎,所以更加愧疚。
陆雩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现在对季半夏的好感还远远没达到喜欢的程度。
但他本身性格里的责任感,驱使着他去做了一个决定
那就是如若季半夏想与他成婚,他大概率也会答应。
然而陆雩不知道的一点是,季半夏其实知道,他不喜欢“她”。
他不像原主那样,馋“她”的身子。
他克制、温和、友善,彬彬有礼,就像一位贵族家庭中培养出来风度翩翩的公子。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反差,令季半夏对他萌生了一些兴趣。
“你真可爱。”她说着,抬手温柔地替他拂去额前碎发。
作为一个母胎单身的直男,陆雩完全经受不起这种异性亲昵靠近的暴击
他捂着咚咚跳个不停的心口,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问出了自己方才就在疑惑的一个问题
“半夏,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你明知道以前的我很坏。我很花心,会去红香楼。我很懒又不上进,拿着你辛苦挣来的钱去外面请客花天酒地”还有原主剩下那一大堆缺点,多到说不完。
季半夏静静地看着他,半晌,道“你同我说,你会重头来过,往后好好待我。”
“就因为这个”陆雩匪夷所思。
季半夏点头,“嗯。”
这姑娘是有多缺爱啊连这种话都信。
陆雩一瞬间为她感到痛心疾首。
“你放心,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了。我会努力念书,争取早日考上功名。”陆雩认真道。
季半夏轻声道“我相信你。”
经过这次对话,两人之间的关系仿佛无形间又增进不少。
当天陆雩读起书来,也更有动力了。
说实话他性格其实是偏懒散,常摆烂的那种。上辈子之所以能在短期上岸事业单位,是因为父母拿出了给买车的奖励。假如他是一个人穿越到这里,就算知道必须要靠科举才能改变命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学得这么刻苦
从某种程度而言,半夏姑娘成为了敦促他在古代努力的一种力量。
另一边。
陆大根父子回到家,果然少不了被妻子一顿大骂。
两个弟媳在旁边看着,虽然不好意思说他,但从神情来看也是十分失望,隐隐夹杂着一丝嫌弃。
“你说你没借到书也就罢了。七文钱,你竟然花了七文钱买朝食”郑素芬气得胸膛上下起伏,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当我们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陆大根低着头坐在墙角,感觉自己作为男人的颜面都丢尽了。
“你倒好,带着儿子在外头吃香喝辣,不管我们在家吃糠咽菜”郑淑芬越说越气。
陆小宝听不下去了,上前拉住她的衣袖道“娘是我求爹给我买的,不关他的事,你要怪就怪我吧,怪我馋。”
谁想郑淑芬看到他也没什么好脸色,直接往地上一坐,撒泼叫道“指望你们男人一件件事都办不成不就是借两本书陆雩那小子家里上百本藏书,借我们两本怎么了你们父子俩就不能更厚脸皮点”
“就是就是。”何春美忍不住在一旁附和。
陈翠花赶紧轻拍了她一下,小声道“大嫂,慎言。”
何春美忙住了嘴。
其实这大房的家事,她们本不该掺和。但架不住借书一事干系到儿子能否读书,心里禁不住焦灼关注。
陆大根性子闷,平时只知干活,属于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老实人。
可时今被婆娘逼得,他也气急起来,指着郑淑芬鼻子骂道“陆家那小子守着他的藏书,就跟宝贝命根子一样。你光说我,有本事你自己去试试看你能不能借到书”
“试试就试试”郑淑芬说着,心里其实也有点发憷。
主要她不是陆家人,就算赶着上门也没有底气。
何春美见她迟疑,忙道“大嫂,你别害怕,下回我们陪你一道去。”
陈翠花“再叫上婆婆和志勇,我们这么多人,陆雩总要卖我们个面子。”
都是为了自家孩儿的前途。郑淑芬一咬牙,点头道“那我们过阵子赶集再去。婆婆就算了,镇上路远,她年纪大,经不起折腾。”
学习是一件很枯燥乏味的事情。
可只有真正学进去了,才乐在其中。
陆雩还是喜欢学古文的。他天生一看到数学理科就头大,反而对文科历史有种莫名亲切感。
再加上他之前在国外上学时便习惯了自学,这会自己看书钻研琢磨,短期内倒也不需要老师。
有原主记忆,四书他已经背得差不多了。
有一天季半夏问他进度,他说正在背周易。
“那我考你一下功课。”季半夏道“有孚惠心,勿问元吉,后面一句是何”
陆雩下意识接道“有孚惠我德。”
“形而上者谓之道”
“形而下者谓之器,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各从其类也,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少而任重,鲜不及矣。”
陆雩一口气背完,后知后觉,季半夏怎知周易
她生在陆家,古代又宣扬女子无才便是德,按理来说她亦是文盲。
“你识字”陆雩好奇地问。
季半夏点了点头,说“懂一些。”
陆雩“谁教你的”
季半夏“帮你整理书房时,偶有看一些书。”
若是那个人,听到这里早就发怒了。
谁知现在,陆雩却惊喜道“你很有天赋往后要跟我一起学习吗你应当多看一些书。”
季半夏微愣。
从前“他”最宝贝这些藏书,即便是季半夏也不能动它们丝毫。
因而一直以来,季半夏都只能通过严瑞珍这边来获取知识。
同为男子,季半夏清楚地知道士族男人们在想什么。
他们不愿让女子、哥儿接触文字知识,不过是为了垄断统治,让她们心甘情愿沦为生儿育女、洗衣做饭的工具。
常言道,翅膀硬,鸟儿就飞了。一旦让底层女子和哥儿接触到更大、更广阔的的世界,他们就会萌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从而不再被困于牢笼。
可这个陆雩不一样。他竟然让“她”多看书。
他不怕“她”挣开牢笼吗
“可我是女子,就算读书也无法科举,有何用”季半夏缓缓道。
“读书的意义并不是为了科举呀。重要的是,它可以开阔你的心境、视野,所谓看万卷书行万里路。再说”陆雩撸起袖子笑道,“时今女皇当政,你怎又知道女子往后会不会可以参与科举”
这一番话,犹如石破天惊。
季半夏怔怔盯着陆雩,忽觉他的思想是真与旁人不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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