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明皇帝原本不是个易动怒的性子, 虽然年青时候也曾有些血热,但向来在朝臣百姓面前还是一派稳重,天家气质, 至少, 从不曾如赵仪瑄般时不时会弄出些朝野哗然的事端。
直到现在,皇帝的涵养跟城府已经算得上是极出色的了, 但却总能在太子面前破功。
看到楚妃跟豫王两人从殿门口走了进来,皇帝勉强敛了怒火,只瞪着赵仪瑄冷哼了声,转过身去。
等两人行了礼,皇帝才问道“你们怎么这会儿来了”
楚妃上前,像是没看见地上的太子跟宋皎似的,她带着笑轻声道“大热天的, 皇上怎么也不多留心自个儿的龙体呢,前天不还说有些头晕的么把太医院的人都吓得寝食不安, 刘院首更是在这儿连住几天不过是才好了些, 这会儿又恼了,若再有个不自在又怎么说”
她半个字不提太子,而只是一团关切只有都在皇帝身上, 这几句贴心窝的话恰到好处地提醒了皇帝,他不由想起自己的身体果然一年不如一年了, 而太子依旧是这么的“忤逆”。
于是, 那一半的怒火就转成了一种“老子操碎了心而而逆子毫不领情”的悲冷。
皇帝沉重地点点头,给楚妃挽着手臂转身往回。
豫王见楚妃安抚住了皇帝,便转身看向赵仪瑄跟宋皎。
宋皎仍是昏迷不醒的, 太子堂而皇之地抱着她。
豫王正无言以对, 谁知赵仪瑄被他的目光一瞧, 竟道“你看我做什么还不传太医”
瑭眉头皱起,只略一顿,才向着他使了个眼色。
赵仪瑄怔了怔,突然间醒悟过来,该死自己是急糊涂了,宋皎是女子,这会儿传太医,岂不是一把脉就露了馅
偏偏这时候皇帝走到桌边,恰听见了这句,便回身看了过来“你说什么”
不等太子开口,楚妃笑道“父子之间哪里有什么呢太子这会儿还惦记着皇上,要传太医呢。”
赵仪瑄听了这回答,心里也忍不住暗叹楚妃真是机变之极。
而不管皇帝承认不承认,他心里还是盼着楚妃的话是真的,他看向了赵仪瑄身边的豫王,想看豫王怎么说。
瑭微微一笑,道“父皇,还是太子殿下心细,儿臣也一样听了娘娘说父皇龙体微恙的话,竟没想到这个,可见皇兄是真心孝敬。”
大太监魏疾在旁也含笑道“可不是么,到底是太子殿下,先前奴婢奉旨传殿下过来,本是觉着路远天热,让殿下乘辇的,殿下却因是要来谒见皇上,竟不顾炎热劳累,只恭敬的步行而已。”
这也算是“三人成虎”的另解了,就算皇帝觉着赵仪瑄那句“传太医”未必是冲自己的,但是楚妃这么说,豫王这么说,魏疾关键时候又锦上添花了一点,皇帝的心里一时熨帖了不少。
“是么,”他心里宽慰,面上还是冷的“朕以为,他眼里早没有朕这个父皇了”
皇帝说着,制止了魏疾命人传太医之举,道“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气而已,还好没有被气死。”
楚妃柔声道“皇上,当着太子跟豫王殿下,这样说让他们怎么过意的去呢。”
“他们有心吗”皇帝又看向两个儿子。
豫王看了眼赵仪瑄,想等他先说,但见太子好像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豫王只好说道“父皇若是这样说,儿臣等将不知如何自处了,虽有些无心之失,叫父皇不悦恼怒,但儿臣们对于父皇的一片恭顺敬孝之心,总是日月可鉴的。”
他说着便撩起袍子跪了下来,道“还请父皇保重龙体,宽恩恕罪。”
皇帝凝视着豫王,又看了看赵仪瑄,不言语。
太子察觉到皇帝在盯着自己,他小心地将宋皎放在自己膝上靠着,俯身道“之前是儿臣一时昏了头,说了些稀里糊涂的话,都是不经之谈,还求父皇宽恩饶恕,别记恨儿臣吧。”
皇帝听他说了这句,便长长地吁了口气,他喃喃道“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只是这个道理未必是人人皆明白的。”
皇帝这句出自孟子,说的是,如果当子女的跟父母长辈之间相处的不好,那就不能称之为人;儿女如果不能让父母长辈事事顺心的,那就枉为人子了。
正明皇帝当然是故意说给赵仪瑄听的。
赵仪瑄低着头,唇角一动。
皇帝的目光又落在宋皎身上“至于这个人”
赵仪瑄的手垂着,隐在袖子底下,却暗中握着宋皎的手没有放开。听皇帝又说起她,眼神不由一变。
他等皇帝一句话。
而皇帝的话,决定了他接下来会以何种态度面对皇帝。
“豫王,”正明皇帝在桌后落座,目光投向瑭“宋皎这个人,你觉着如何”
豫王有些意外,扫了一眼宋皎,他斟酌着回答道“回父皇,在儿臣看来,宋侍御是个忠诚宽和的正直之人,御史台里的众官员都同她极好。”
皇帝闭了闭双眼。
忽然楚妃在旁说道“皇上,这宋皎是怎么了臣妾早听说过他的名儿,倒是不曾见真人,怎么是病倒了么还是头一次面圣,又吓又怕的晕了没想到竟是个如此胆小体弱的人。”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些可以舒缓人心的笑。
皇帝不由一笑,说道“胆小体弱么,倒果然是,朕才说不到两句话,他就晕了过去,岂有此理。”
“不过是个六品的小官儿罢了,头一次见皇上的威仪,哪里会禁得住,”楚妃掩嘴轻笑,靠近了皇帝,放低声音道“想当年臣妾第一次蒙皇上召见,还不是晕头涨脑的几乎出丑”
所谓的解语花,便是如此了。皇帝给她这句顿时唤醒年青时候的记忆,望着楚妃,他仰头大笑了两声“朕怎么不知道”
楚妃笑面如花“那怎么能让皇上看出来,若是真的出了丑,惹皇上不高兴,臣妾就没有机会侍奉皇上身边了,其实只有自己知道,紧张的几乎话都说不出何况是宋侍御这般小官儿呢,哪里禁得起天威震慑。”
皇帝展露笑颜,至此,心里的恼已经消散了大半了。
当下便道“既然你跟豫王都替他说好话,那朕若还追究他的失仪之罪,反而显得朕小气了。这样吧,魏疾,带他下去”
赵仪瑄心一震,知道皇帝是想让魏疾带宋皎下去,叫太医给她看看,但这如何能够。
正想开口,却忽然听见身边豫王说道“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皇帝问道“什么话,你说。”
豫王道“父皇,昨儿宋皎就在宫内没出去她家中尚不知发生何事,且如今她家中、有些变故,却是缺不了她,不如且让儿臣先带她回去,也不必再叫她的家里人担惊受怕的了,只求父皇恩典。”
皇帝听这话有理,便点头道“也好。那你就带他去吧。”
赵仪瑄从旁瞅着豫王,心里有一万个不甘愿把人交出去,但却也毫无办法,他得先应付了皇帝再做别的。
豫王并没有上手,而是唤了关河上前“把宋侍御带出去。”
赵仪瑄的眼睛睁大了些,他都不愿意豫王碰宋皎一下,豫王倒好,果然没碰,反而让手底下的人动手。
太子真想啐豫王一口,让他懂事些换个太监来抱,但豫王仿佛是故意要跟他对着干,对他警告的眼神视而不见。
就算是不情愿,宋皎还是被关河抱了起来,赵仪瑄感觉她的手从自己的掌中滑落,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有些难受。
豫王告退,带了人出殿而去。皇帝便看着赵仪瑄道“方才豫王说,宋皎的家里有些变故,是不是指的,宋家的人都给你捉了啊”
赵仪瑄道“回父皇,那宋洤是罪有应得,宋申吉嘛,正在查。”
“查什么”皇帝问。
赵仪瑄道“自然是看看他们父子是否勾结一气。”
皇帝叹了口气“你不要为了针对宋皎,就迷了眼了,连他的父亲都不放过不许再胡闹了,回去查明,无事立即放人。”
“是,”赵仪瑄原本也有这个意思,毕竟他不想再让宋皎多记恨自己,顺势说道“今日儿臣本来想听奏报,若宋申吉清白,便会即刻放人的。”
“那宋皎”皇帝却又想起刚才他拦着不许杀宋皎的情态,似乎可疑。
本来皇帝想问的,可一旦问起来,恐怕又会触及方才父子相峙的情形,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又将毁于一旦。
而且经历过刚才的事,太子应该不会再执着去针对宋皎了,这就好。
略一思忖,皇帝索性压下不提,只道“这案子非同一般,你务必要加倍的谨慎处置,秉公行事,千万别叫人抓了什么把柄,到时候你跟朕的脸上都不好看。”
当着楚妃的面,皇帝不便直接提起程残阳,而且有些关于案子的事,也不便先问赵仪瑄,只先让他自己放手去做罢了,反正最初叫他去查,也是对他的一次考验,不必再耳提面命事事指导。
于是皇帝长叹了声,道“行了,你去吧。给朕省点心最好。”
赵仪瑄领旨谢恩,也退了出来。
从皇帝的寝殿出来后,太子急忙往前眺望,可早不见了豫王一行人的影子。
他无法撒气,就转头看向盛公公跟诸葛嵩“怎么不拦着”
盛公公给他问的一愣,忙问“殿下叫我们拦着什么”
诸葛嵩虽然知道太子指的是什么,但侍卫长宁肯装作糊涂。
留人过夜,留的惊天动地,差点出了人命,现在豫王带走宋皎,他巴不得呢,还要去拦着做什么,倒不如走了干净。
假如赵仪瑄知道诸葛嵩在想什么,也必然会一脚将他踹出东宫。
他们一行自回东宫,不多时,有礼部康尚书跟陶避寒前来,康尚书是为政事,陶少卿则是禀明诏狱的情形。
康尚书先行入内,陶少卿则在后面悄悄地对诸葛嵩道“宫里发生什么事了刚才我进宫的时候,正看到豫王殿下带了宋夜光出宫去,那宋皎竟半死不活的被人抱着听说昨儿他给留在了东宫,难不成殿下真的给他上了刑怎么也不等等我呀”
诸葛嵩望着他,不做声。
陶少卿觉着自己竟缺席了宋皎受刑的绝妙场景,甚是遗憾,便又道“这次怎么竟放他走了是王爷给劫走的那什么时候再捉回来不如直接送诏狱吧”
“劝你一句,最好别再惦记宋皎,”诸葛嵩忍无可忍“赶紧进内回事儿吧。”
陶避寒极为扫兴,哼道“你这人总是败兴,真无趣。”
诸葛嵩突然想起来“那个宋申吉跟宋洤怎么样了”
“他们啊,倒不愧是父子,都不是值得啃的硬骨头,没什么意思,倒不知宋夜光啃起来是什么滋”还没说完,他就得到了诸葛嵩怒视的目光,陶避寒捂住嘴“行行行,走了。”他拐进了内殿。
豫王带了宋皎出宫。
眼见豫王进了轿子,关河正在犹豫要不要抱了宋皎上马,就听轿子里瑭道“送进来。”
曾公公重新打起帘子,关河躬身把人送到里间。
豫王张开双臂接了过去。
王驾前行。
轿子旁随行的曾公公跟关河两个各怀心事,而轿子中,瑭像是抱了个烫手的山芋似的,没了素日的端庄。
他本来想把宋皎放在旁边,可他人在轿内,行动不便,掂量片刻只能暂且抱着,想想再说。
然而他觉着怀中的人很轻,至少比他预料的要轻。豫王不禁想如果以前无意中抱过她,也许就能猜到她是女孩儿吧,毕竟一个男人不至于轻的如此。
他一边想着,目光不由落在她脸上。
她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豫王盯着看了片刻,猜不出这到底是怎么落下的伤,明明先前自己去的时候,她还好端端的。
但很快地,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自行向下,他看见如画的柳眉,低垂的长睫,秀气小巧的鼻子,还有向下有些微鼓的娇红的樱唇。
不知何时,豫王有些口干舌燥。
他不想让自己再肆意乱看,毕竟“非礼勿视”,但他的目光仿佛已经不受控制,他横在宋皎腰间的手也不禁动了动,感觉到掌心那很窄的一抹纤腰,让人忍不住想要去试探明白那腰肢究竟有多细。
他的心跳在不知不觉间加快,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把宋皎越抱越紧了。
直到豫王无意中看见宋皎颈间有块红色痕迹若隐若现,瑭本以为是不留心擦上了什么血迹,但当他好心地想替宋皎抹去的时候,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血迹
豫王起初没意识到那是什么,只是狐疑而担忧地将她的衣领稍微往下一拉,以为是什么伤痕。
然后他看到了更多的好几处微红的痕迹,有一块甚至能看出两点细微而色泽微深的尖痕,形状仿佛可疑。
他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轻轻地蹭了蹭那红痕,心里打趣般想“怎么看着像是牙齿印似的”
牙齿印齿印
一念生,他的手指猛然弹开。
瑭挪开了手,目光却仍死死地盯着那些红痕,不错,这确实是牙印儿,而这些红,明明是
他不愿意想,但脑中却出现了无比荒谬的一幕。,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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