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三更君

    如同口渴般, 太子的唇动了动。

    诸葛嵩一怔,忙回答“是,小陶说她想见程子励。”

    他说了这句, 心头灵光微动, 试着问“殿下莫非要见宋夜光吗”

    赵仪瑄没有开口,而且慢慢闭上了眼睛, 就在诸葛嵩以为他已经昏睡过去的时候,太子又道“不、这个样子还是不要让她见着了。”

    诸葛嵩直直地看着太子,他竟然说“不要让她见着”,而不是“不要见她”,这两句看着虽没有不同,但是细品却是天大差别。

    诸葛嵩心中暗叹,正要告退出去, 赵仪瑄却又断断续续地说道“她想见那个程、就让她去见吧,不用为难她。”

    支撑着说完了这句, 他才终于合眸陷入了昏睡之中。

    诸葛嵩出门, 告诉了陶避寒太子的话。

    陶少卿不能置信“什么,殿下答应了让宋夜光去看程子励可是眼下并不是让他们见面的好时机,等我把那程子励肚子里知道的都掏明白了再给他们致命一击也不迟, 这会儿见了,万一他们那一伙人私下传递消息生出变数来呢”

    诸葛嵩道“殿下已然说了, 你也不必废话, 照做就是。”

    陶避寒定睛看着诸葛嵩,瞪了会儿,他忽然灵机一动似的“殿下是不是有别的安排比如, 是请君入瓮, 对了让宋夜光见见也好, 上回宋申吉进诏狱,便一股脑的跟宋洤说了不少,只可惜宋申吉确实没有牵连其中,这次让宋夜光见程子励,只要他们对话间露出马脚,不愁不任由我的摆布。”

    诸葛嵩见他显然的想多了,甚是无奈,可规劝的话自个儿也说了几回了,嘴皮子都麻了,索性由他去吧。

    御史台中,黄昏时分,一阵风起,飘落几点雨丝。

    徐广陵来说了消息,豫王殿下已然平平安安地出了宫,可见那件事果然是没有妨碍。

    宋皎也自放心。

    徐广陵又道“先前为何见小缺牵着一头驴子,你弄什么”

    宋皎说道“是那天偶然雇了代步的,今儿本来让他还回去,谁知那卖主说着驴子年纪大了,又懒,留着也没什么人雇,宁肯低点儿价格卖给他,如果不收,那就卖给驴肉馆子去。小缺算了算,还是于心不忍将它收了,以后出行倒也方便。”

    徐广陵笑道“你可真叫人无言以对,是要如张果老似的升仙不成好好地买一辆车也花不了多少。”

    宋皎道“说的轻巧,这驴子跟马儿哪里是一个价钱何况买了后要配个车夫,且还要保养之类麻烦事多了,我可没有那些闲钱。何况先前欠你跟老周的还没还呢,我没处摆阔了不成”

    徐广陵道“又不是催着你还,急什么。”

    两人且说且出了御史台,徐广陵看着墙根站着的小缺跟那头驴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回府路上,宋皎惦记着舅舅还在家里,特意绕路去买了些卤肉。

    可等家去了才知道,魏子谦中饭没有吃就已经出城了

    宋皎甚是失望,问母亲为何舅舅走的这样急。魏氏道“你知道他家里只有他撑着,为了咱们才来了两日,家里未免担心,也早盼着他回去,强留他在这里他也不安心。”

    宋皎叹气道“我还想着明儿买些糖果让舅舅带回家去给外甥们,怎地就这么走了。”

    魏氏笑了笑“怕什么,咱们这儿若安稳了,叫他们来住几天就是了。”

    可话虽如此,魏氏自己心里却也清楚,哥哥家里的人尽量还是别来府里的好。

    宋申吉从来就不太待见魏家的人,觉着没什么出息,又土里土气的有些丢人,不是什么当官的亲戚可以脸上有光。

    魏子谦正是因为知道这点儿,所以一看宋皎平安回来,他就也赶紧告辞去了,不想给姐姐添麻烦。

    才说着,见宋申吉从外间晃晃悠悠回来了,看着宋皎道“你”

    刚张口便是要质问的语气,可是话到嘴边,猛然想起早上惹到的那位殿下,当即赶紧把脸上表情弄的和善亲切些。

    “夜光,你回来了,”宋申吉带了三分笑“坐,为父有话问你。”

    宋皎看宋申吉原本是斜着眼睛看自己的,可不知为何竟突然换成了正眼,而且格外地赔上了一些笑,她有些诧异,便暗自警惕地“父亲有话请说就是了。”

    宋申吉连连点头“那个今天咱们没有去豫王府,既然你没有空闲,倒也罢了。就是早上为父在御史台外遇到了太子殿下,殿下真是又尊贵又和气啊,而且说你是他的人”

    宋皎本来也惦记着这件事,想问问宋申吉太子是否跟他说了什么,谁知宋申吉肚子里藏不了东西,自己便供认不讳。

    听到最后一句,像是有人拿针戳了她一下,正在脸色难看之时,宋申吉笑眯眯地问道“夜光,你怎么也不早点告诉父亲你是太子殿下的人了呢也好让父亲替你欢喜欢喜。”

    这是些什么话宋皎的心乱跳一气,却仍是紧闭唇齿,并不出声。

    宫内在皇上面前差点给炸出来的经验告诉她,不管怎么惊心,还是得先沉得住气。

    果然,宋申吉搓搓手,道“你有了太子殿下当靠山,当然是比豫王爷更高明更难得的,怪不得你不肯去豫王府啊”

    宋皎愕然。

    原来宋先生自打在御史台巧遇了赵仪瑄后,虽然是被痛斥并警告了一场,但后来回到府里细细寻思,宋申吉却转忧为喜了

    他忽略了太子殿下对自己的那些不悦的斥责,而只抓住了一个重点,那就是太子说“夜光是本太子看重的人”。

    宋申吉做梦也想不到,宋皎竟然能攀上太子原先他以为宋皎跟王爷有交情已经算是顶天的了,如今他果然像是摸着了天,太子殿下不是天又是什么

    如果真的宋皎依傍上太子,而不是跟先前一样是太子的眼中钉,那么他宋申吉岂不是也能在京内小小地威风一把了吗

    他决定从此改邪归正,尽量别去责骂宋皎,毕竟太子说了“动宋皎就等于动太子”,他没有那个胆子。

    赵仪瑄果然没有说别的,宋皎的心安了下来。

    可看着宋申吉这带些谄媚的样子,她却实在不能高兴起来。

    她没有宋申吉想的这么龌龊,也不愿意成为他口中一样的人。

    如果可以选择,她依旧得是豫王身边的,而不是什么“依傍”太子。

    次日清晨往御史台的时候,宋皎得了两个消息,一喜一忧。

    喜的是,大理寺的陶避寒突然派了人来告诉她,她可以去大理寺探看程子励。

    而忧虑的是,她得知了程残阳突然病倒了。

    宋皎本来想先去探望程残阳,可思忖片刻后,还是决定先去大理寺。

    假如她亲眼见过了程子励,同他说过话、知道他是好好的,那么她去程府才能有更好的话去安慰程残阳,而不是那些轻飘飘的没有根据的空幻之言。

    大理寺。

    陶避寒听说门上来了个骑驴的侍御史,便知道是宋皎到了,他抛下手头公务跑了出来。

    一眼看到宋皎跟她的坐骑,以及那个脸黑身粗如一头矮熊的侍从,陶避寒哈哈大笑,觉着情形甚是可乐。

    宋皎不晓得陶少卿为何一见自己就笑,她揉了揉脸,小心没碰着额头的伤,上前行礼。

    陶避寒道“宋大人,你来的挺快啊。”

    宋皎道“少卿传信,不敢不快,还要多谢少卿通情达理,许我一见程兄呢。”

    “别,”陶避寒举了举手道“可不是我许你见的,我也没这个资格,是太子殿下特许了你的。你可真吃香啊,殿下都那样了还惦记着你。”

    宋皎应付的一笑“哪里,不敢。”敷衍了两句,觉着不妥,便问“殿下怎么了”

    陶避寒张张嘴,可又想干嘛让她听了去呢,她们并不是跟东宫一派的,若知道太子受了重伤还是给皇上打的,岂不是要笑死过去。

    于是他耸耸肩“这个跟你无关,走吧,带你进去。”

    这次陶避寒并没有再让宋皎入狱,而是命人将程子励带了出来。

    大理寺的后厅之中,宋皎见着了形销骨立的程子励。

    原本的程子励相貌端正,算得上是个俊逸的青年,但是现在他的髭须都生得老长,脸有些发青,因为瘦削,颧骨几乎都显了出来。

    他身着的是一袭囚服。

    宋皎看到程子励从门口出现就已经站不住了,当看清楚他的情形的时候,又惊又痛,忙跑过去“程大哥”

    程子励没想到自己回京后见到的第一人竟是宋皎,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夜光,是你”

    陶避寒在两人身后,看着这幅相见欢的情形便道“宋侍御,给你一刻钟时间,抓紧些,时候到了他还得回牢里去受审。”

    他背着手慢悠悠晃了出去。

    剩下的宋皎跟程子励两人久别重逢,都有些情绪激动的,还是程子励先问“父亲如何可好吗”

    宋皎不得不说了个谎“老师还好,你放心吧。”

    程子励点了点头,又喃喃“我知道父亲肯定在生我的气。”

    宋皎想起来,忙问“程大哥,之前说你失踪了,是怎么回事还有”她握着程子励的手,带他走到桌边上请他落座,问道“嫂夫人呢怎么没听说过她的消息”

    程子励张了张口,却见宋皎站在他的跟前,正好挡住了桌面。

    她抬手把桌上的茶盅拿起来,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飞快地写了四个字鹤州情形。

    程子励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

    他知道宋皎是会这一招的“一心两用”,她能够双手执笔,在两张纸上写下不同的字,她这么做,显然是担心会有人偷听。

    程子励停了停,道“她原先还在鹤州,现在就不知道了,她有了身孕,大夫说情形不太好,或许有点凶险。”

    宋皎听着“凶险”两个字,知道这就是他的答案。

    深吸了口气,宋皎又道“我也听说了嫂夫人有身孕了,若是长途跋涉而回确实是不便,不过想必太子殿下的人会护送她回来吧”

    她说话之时,却把先前写得擦去,又重新写道可有话给老师

    程子励想了想“太子殿下自然是有周到的安排,你且放心,也让父亲放心,不必牵挂。”

    宋皎想问的是关于程子励的案子具体,想他能说些有用的线索,而不是什么安慰,便又道“好,回头我会跟老师说的,不过,老师最近休假在家里,说来他老人家为国这些年,也该歇息歇息了”

    她写道你为何那么做。我能做什么

    程子励看着她催促的眼神,哪里会不知道她想救自己的心意,他笑了笑“是啊,父亲也该歇歇,操劳了这么多年,德高望重,可又得到些什么呢,我出京上任,只带了不到五十两银子,说出去谁能信,堂堂的御史大夫家里,只有五十两银子”

    宋皎屏息难道,这就是程子励下水的理由。

    程子励停了停,继续道“夜光,本来我以为见不着你了,还能见你一面,我心甚慰,等你嫂夫人回京后,盼你帮我照看着些,还有父亲”

    宋皎更着急了“这些我自然知道。我担心的是你”

    她咬了咬唇,在桌上写是谁拉你下水。

    她相信程子励的为人,他不会只因为穷困便去贪墨,且胃口那么大,他更不可能不知道后果。

    在程子励离京的时候她曾去送别的,他是那样正直坦荡的青年官员,身上有种宋皎都羡慕的光,她不相信程子励会堕落的这么快。

    一定有人,一定有人蛊惑了他。

    程子励看着那行字,抬手轻轻地擦了去,然后他抬头看着宋皎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门外响起脚步声,陶避寒探头“说完了吗”

    眼见程子励要走,宋皎抓住他,迫不得已“程大哥,就算是为了老师”

    她知道他的罪一旦落实就是个死,但是假如背后有人指使,假如配合得当,更假如有什么误会在内或许可以为他周转,求得一线生机。

    “别再为我费心了夜光,”程子励的脸上却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笑容“不管如何,是我甘愿的。”

    宋皎的手一颤便松开,程子励点点头,迈步出门去了。

    陶避寒望着狱卒将他带走,冷笑了声“这看着倒是个硬骨头,不过我不信,在我的手底会有挨得住的硬骨头。”

    他方才在外窃听了半天,硬是没听出什么别的来,略觉失望。

    宋皎听出这话的恶意,便转头看过去。

    陶避寒道“你看着我做什么”他揣着手凑上前来,昂着头盯着宋皎的眼睛“你这双眼睛真讨厌,什么时候给你挖”

    宋皎道“少卿知道你为什么不长个儿吗”

    陶避寒刚才凑过来的时候已经尽量踮脚昂首了,给宋皎一语戳中痛楚,他气道“你说什么”可又忍不住好奇“为什么”

    宋皎恨他惦记着折磨程子励,话便故意说的恶毒“你脑袋里整天装着这些见不得光的邪念,硬生生地把个子压下来了。”

    陶避寒倒吸一口冷气,怒道“你你这狗东西,竟敢拿本少卿打趣,信不信今日你进来了出不去”

    宋皎道“是太子不让我走吗”

    陶避寒眨眨眼“哼,我自然可以先斩后奏。”

    宋皎道“真的”

    陶避寒咽了口唾沫对别人可以,但对于太子殿下,他还真的不敢。

    “以下官看来,未必吧,”宋皎仿佛看出了他的色厉内荏“告辞,不送。”

    陶避寒望着她迈步要走,登时气不过,便一把攥住她的肩头往旁边墙上一摁“你不用太得意你以为殿下现在不杀你,你就安然无恙了告诉你你迟早会落在我的手心里,到时候便叫你尝尝我的手段”

    他说着,打量猎物似的从宋皎面上往下,沿着那纤细的脖颈逡巡,似乎在打量到时候该从哪里下手。

    不过目光划过宋皎的脖颈的时候,陶避寒心里有些怪异之感,倒好象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再度盯着她的颈间看了看,突然明白“你怎么”

    少卿抬起左手在自己脖子上摸了摸,他的年纪比宋皎小,但脖子上的喉结已经很明显了,而宋皎却

    陶避寒心生疑惑正要细看,冷不防一个手下快步走来,一眼看到这情形,猛然止步。

    陶避寒回头“怎么”

    手下道“少卿,东宫盛公公派了人来,让问问宋侍御是否在此。”

    陶避寒笑道“太子殿下是不是有指使要处置他了”

    手下上前,同他耳语了一阵,陶避寒满脸失望跟诧异,看看那人“当真”

    那人点头后退。

    陶避寒咬了咬唇,终于放开了宋皎“恭喜宋侍御又逃过了一劫。”

    宋皎确实是有些怵这位面喜而心狠的陶少卿,不敢再惹怒他,赶紧整理衣袖领口,只想赶紧离开此处。

    陶避寒道“别忙走,你得跟我去东宫谢恩。”

    “谢恩”宋皎疑惑“什么恩”

    陶避寒冷笑“殿下开恩让你跟程子励见了一面,这么快就忘了”

    “这个也要谢恩”宋皎惊愕地问“这未免小题大做了吧。”

    “你的意思是不想去了”陶避寒慢悠悠地问。

    宋皎心想自己上回去了东宫一趟,差点把小命交代在那儿,这会儿再去谢什么子虚乌有的恩,谁知道会发生何事。

    当下道“下官还有公务在身,回头自然会向殿下请罪。”

    见她迈步就走,陶避寒搓搓手道“好得很啊,是你自己说你不去的。”

    宋皎回头,刚要问什么意思,陶避寒不知从哪里弄出一条结实的绳索来,在手里抻了抻道“反正我是领命行事,不怕殿下怪罪,来人,给我摁住他。”

    东宫。

    诸葛嵩看到陶避寒跟宋皎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宋皎走的很慢,简直如上刑场,隔一阵,陶避寒回头催促几句。

    而在看见他的时候,陶少卿加快步子先跑过来“我”

    诸葛嵩示意他住嘴,却只看着宋皎,发现她的袍摆有些褶皱,边走边揉着手腕。

    无可奈何的,宋皎灰着脸,无精打采地走上来,声调凉凉地说道“侍卫长,殿下何在,下官前来谢恩。”

    诸葛嵩看看陶避寒“你干了什么”

    陶少卿一脸理所当然“他不肯来,我便绑了他来,这就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诸葛嵩窒息,怪不得宋皎的脸色如此,他开始担心陶避寒下手太狠,会不会已经伤到了她。

    宋皎扭开头去,一声不响。

    诸葛嵩暂时按下心头疑问“宋侍御,殿下在内宫歇息,待会儿盛公公亲自领你入内,你可要小心伺候。”

    其他的话,宋皎略略地听着,听到最后两个字才又回头“什么什么伺候”

    陶避寒也正问“伺候什么”

    “当然是伺候太子殿下,只管问个什么,”回答的却是赶出来的盛公公“在这东宫还能伺候谁”

    他小步奔到跟前,目标准确地擒住宋皎的手腕“总算来了,赶紧给我进来”

    宋皎才给绑过,疼得叫了声,盛公公置若罔闻,拉着她飞也似地进内去了。

    陶少卿呆呆地“这是怎么回事,东宫的人手匮乏到这种地步,需要找一个侍御史来伺候殿下了”

    诸葛嵩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你绑她的时候,下手轻重”

    问起这个专业的问题,陶避寒得意起来“我没把他的手脚弄断已经是好的了,说起来这个人有些古怪,我发现他、似乎没有喉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他总不会比我还小吧”

    诸葛嵩紧闭双唇,开始为小陶的命运感到担忧。,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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