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谢庄主一声嚎叫,那人已经松手,身形一晃往后撤去。
宋皎看着地上安然无恙的青青,叫道“侍卫长”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叫了出来。
身后那人听了这声,本是行云流水的身法突然滞了滞,可到底还是闪身消失了。
等宋皎转身,背后除了那被钉死在床柱上的谢庄主,已空空无人。
可还没等她反应,房门猛然被人撞开“大人”
是两名巡侍跟小缺宋明赶到了,巡侍们持刀在手,其中一人的身上还沾着血。
小缺跟宋明先看到宋皎无碍,已松了口气。
他们两人上前查看情形,一名巡侍持刀站在门口戒备,隐隐地自夜色中还有呼喝之声传来。
另一名巡侍却冲到床前,看看被钉挂而起的谢庄主,他倒吸一口冷气。
伤的如此,谢庄主竟还没有死,只是痛晕了过去。
他整个人像是一个木偶似的给钉在上面,双脚微微离地,鲜血已经顺着身子洒落地面。
可最让巡侍心惊的是这种手法跟劲头,自然不能是宋皎做出来的,甚至连他们这些御史台的精锐也完全做不到。
此时小缺说道“多亏主子之前提醒了一句,几位大哥晚上都很警醒,还特分了时辰段轮班值夜,这才发现墙上往外冒迷香呢想想真是后怕”
门口的一名巡侍盯着外头的动静,道“大人,此地恐怕不宜久留,这庄园内狗腿子不少恐怕水深难缠。”
入内查探的那巡侍则转回来又问道“这庄子大有古怪,墙壁之中竟有夹层,若非大人提醒,我们今晚上就要着了道儿了,后果不堪设想,大人可无碍么”
宋皎还想着刚才的那一幕,但听到巡侍说“墙壁之中有夹层”,她心头一动,回头看看床板以及那昏迷的谢庄主,又看看青青的睡榻,便道“无碍,幸好你们来的及时。”
小缺刚才进来的时候满心都在宋皎身上,没顾上看别处,这时侯总算看见了木偶人一般的谢庄主,吓得惊叫“这是、怎么回事”
宋皎回想之前谢庄主的只言片语,又看看被宋明扶住的青青,定神道“这庄院确实有鬼,那谢庄主应该就是始作俑者,但现在咱们暂时不能离开。”
巡侍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宋皎道“方才这谢庄主是从屋内出来的,机关应该就在床榻之上,而且此处也有一个暗道他方才的话里透出,底下应该是有个密室,我想劳烦两位,想法儿下去看看这底下是什么玄机。”
两名巡侍对视了一眼,门口那人还有些犹豫“就怕狗腿子们扑过来。”
他们一共是四人,之前在别院打斗了一番,这两人护送小缺跟宋明冲出来,就是为了保护宋皎,这会儿还担心剩下那两位若是挡不住庄院里的人他们再分出人去下地道,岂不是无人保护宋按台了吗
另一名巡侍忙走了过去,低低地跟他说了几句话。
那巡侍扭头往内,细看了看谢庄主的惨状,这才改口道“既然大人有意如此,属下遵命就是了。”
正说到这里,他突然扭头,横刀喝问“什么人”
“是我”一声熟悉,竟是之前的陈立璧陈公子,只见他也有些狼狈地赶了来,一只手臂有些血淋淋地。
巡侍不敢掉以轻心,见宋皎点点头,才放他进来。
陈立璧环顾屋内,见宋皎无碍先松了口气,又看到谢庄主的模样,顿时惊怔。
宋皎见他来到,眼底涌出几许怒色,却仍按捺着“陈公子来的正好”
陈立璧又扫了眼青青“是,宋大人无碍就最好了。”
这会儿里间的易巡侍已经找到床板机关,他抽出一个火折子燃起,向着底下扔进去,借着亮光他回头叮嘱门口的吴巡侍道“好生保护大人,听我消息。”轻轻跃起,跳了进内
陈立璧见状道“我也去”
宋皎盯着他,终于没有说什么,眼见他提气纵身,跟着一跃而下。
此刻青青经过一番折腾,总算有些清醒过来,见这么多人在眼前,还迷迷糊糊地“怎么了主子天亮了吗”
宋皎担心她看到谢庄主的丑态会吓到,便示意宋明把她往门口带。
此时,外间的铁器交撞发出的响声渐渐小了,门口有两人互相搀扶着走了进来,正是剩下的两位巡侍。
门口的吴巡侍赶忙过去帮忙,小缺也跟着跑出去。
其中一名巡侍伤的较重,才上台阶便支撑不住跌坐地上,脸色惨白。
另一人也受了伤,幸亏无性命之忧,他支撑着对宋皎道“大人,之前有十几个庄丁围了我们兄弟,我们奋力砍杀了六七个,周兄弟却受了重伤,本来以为会交代在此处,可不知为何,剩下的几人无缘无故一一倒地我们这才冲了出来。”
那吴巡侍闻言,不由看向宋皎。
刚才他本不放心让那易巡侍下密道的,然而那易巡侍将谢庄主之态指给他看,说道“方才我们未必是来得及时,但幸而按台大人身边或有高人相助,那份劲力跟准头都非我们能比。”他这才放心。
此刻听兄弟这般说,便明白一定又是那位高人暗中出手了。
不过宋按台既然不说,那他也不便说破。只忙掏出伤药,给受伤之人包扎敷药。
宋皎心里浮浮沉沉,她认定了暗中出手的是谁,但不知为何他竟不肯现身。
只如今情形复杂,只得暂且按下。
正在此刻,屋内一声响动,吴巡侍立刻按刀跳起,以为又是庄子里的狗腿。
不料里间那拨步床上嘎嘎开了一道暗门,竟是之前下地的易巡侍闪身而出。
他自拔步床内跳了出来,急忙上前禀告道“大人,卑职刚才下去查看,底下确有一间密室,内有一个偌大的炉子,不知烧得什么东西,另外在底下还有几个大大的铁笼,关了好几个女孩子,有的、像是已经死了。”
宋皎毛骨悚然,催促道“救人都快去救人”
一时间,除了重伤几近昏迷的那名巡差,其他在场的几人即刻都动了起来,小缺还犹豫着想留下守着宋皎,却给她踢了一脚“快去”
当下室内又寂静如初,青青没了宋明守着,揉着脑袋问“主子,这是怎么了天还没亮呢。”
宋皎正要回答,忽然脸色一变。
她把青青往身边拉了把,走到门口向外张望。
原来隔院之中,隐隐地竟有火光冒了出来
此刻雨已经停了,风却开始渐大,如果风卷着火,难免波及此处。
忽然,身后青青一声尖叫。
原来她见宋皎不吱声,又怀疑他们要离开,便忙去收拾他们的包袱,不料才走了一步,就看到谢庄主如个鬼似的挂悬在床边,吓得她惊叫起来。
宋皎忙道“别怕,没事。”
青青扑到她的怀里,瑟瑟发抖“主子,这这他是人还是个鬼”
宋皎抚了抚她的背,温声道“这是个坏人,你只当他死了。”
青青听是个坏人,却不怕了,壮着胆子扭头又看一眼“这是那个庄主”
才说了这句,只听一声低呼,原来是那谢庄主幽幽醒来。
浑浊的眼珠转动,他先看见的是宋皎跟青青,一时叫道“我的药”
青青大惊“他还没死”把宋皎抱的更紧了。
宋皎摸摸她的头,望着谢庄主道“现在什么药也救不了你了。”
谢庄主愣住,然后他慢慢低头,当看到自己是何情形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顿时厉声惨叫起来。
青青把头拱入宋皎颈间“他叫的像是一个鬼”
宋皎忍不住笑笑,对青青道“你别理他,他已经逃不了了。外头像是走了水,咱们恐怕要离开,你快去收拾东西。”
青青虽讨厌这个老头子,但一听说行李,她忙松开了宋皎“对了我的东西那可不能丢了”
这小丫头一路上把她的包袱看的紧紧地,像是小守财奴,这招声东击西果然奏效。
眼见青青没了惧意,宋皎才往前走了几步,她看着那惨叫的谢庄主“你在这儿,祸害了多少女孩子”
虽然陈立璧并没跟她说什么,但方才跟谢庄主交锋之时,仅靠他的三言两语,宋皎大致明白了这庄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庄主惨叫“放我下来”
宋皎问“除了这底下的密室,别的地方,可还有没有人”
因为疼痛,谢庄主的脸已经开始抽搐的狰狞了“你、你你这个贱人,坏我好事一个女人居然敢假冒朝廷官员”
青青正在拿包袱,听到这句,又惊又恼,跑回来道“主子,他怎么知道你”
宋皎制止了她“你去看看门口的巡侍如何。”
青青虽有疑惑,却立刻领命,赶紧跑了出去。
宋皎盯着谢庄主道“之前洗澡的时候,自然就是你在偷看了,对么”
当时青青说冷飕飕的,宋皎还以为没有风,水也不凉,这小丫头怎么就冷了。
然而就算不是风吹,还有另外一种法子可以叫人遍体生寒。
那就是,在她们沐浴的时候,有人在偷窥。
之前正是因为想到这个,宋皎才察觉了不对,听到巡侍们说这墙壁上有夹层暗道,就更确信了。
谢庄主的脸狠狠抽了两下,盯着青青离开的影子,丧心病狂地说道“就差这一味药了这么灵透的处子,做成炉鼎入了药,自然可以助我长生”
如果不是怕脏了自己的手,宋皎真要上去狠狠地扇这老东西的脸。
“你要长生,先告诉我,除了此处密室,别的地方还有没有,你又到底捉了多少女孩子。”
谢庄主盯向宋皎,突然笑的阴森“有,当然是有不过都已经是炉渣滓了”
床板上连声响动,陈立璧先跳了上来,他怀中抱着个小的可怜的女孩儿,走过来放在地上,一言不发地又转身跳入密室。
宋皎心头一凉,盯着那被送上来的女孩子,看起来似只有五六岁,乖而可怜地蜷缩在地上,竟不知生死
她正欲仔细查看,却是三名巡侍跟小缺又抱着四个女孩子上来。
巡侍们还算稳得住,宋明却是双手空空只管发抖,才上来,就转身向着旁边大吐起来。
易巡侍道“还有两人大人且稍等。”
宋皎说不出话,只一点头。
小缺的脸更黑了,失了魂儿一样“主子,这简直是”
宋皎深深呼吸,只道“别说话,救人要紧。”
青青正在照看那重伤的巡差,听见里头动静便跑了进来,一眼看到地上的那些女孩子,她呆站原处,这简直是比看到谢庄主被钉在床柱上更可怕百倍。
被救上来的女孩儿们多数都已经给折磨的形销骨立,她们本来年纪就不大,如此更是小的可怜,她们聚在一起,那些意识清醒的因不知要面对什么,怕再度落入魔掌般,像是走失的羊羔似的发着抖。
宋皎竟不知要安抚哪一个好,只尽量镇定的说道“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坏人已经给拿下了”
其中有两个女孩儿听见她的声音,怯生生地抬头看过来,宋皎竭力地笑了笑“没事了,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们了。”
她这会儿只穿着便服睡袍,头发因为先前拔去了簪子,还是散开着的,看起来清丽温婉,宛若画中人。
而对这些惊弓之鸟苦头吃尽的女孩而言,她极是温柔和善的笑容就如同绝境之时的一点温暖的阳光。
宋皎试着张开手臂,将面前的一个孩子抱住“别怕不怕了”
那女孩抖了抖,但这个怀抱如此温柔而温暖,她忍不住靠在宋皎怀中,哇地哭了起来。
又有几个女孩子蹭过来,像是看到母亲一样,她们纷纷地将宋皎抱住,一时哭声连成了一片。
小缺眼睁睁地看着这情形,抬手擦了擦眼中的泪,默默转过身去。
青青原本还有些疑惑惊惧,看到这里便反应过来。
她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向谢庄主。
青青毕竟是被卖过的,也听说过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她含着泪叫道“是你”
她本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以为主子无缘无故要收拾行李走,但是看到这些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女孩儿,隐隐想起之前半昏迷的时候,是宋皎拉住了自己,而这个谢庄主
要不是主子,她的下场,应该会比这些女孩更惨。
青青浑身发抖,蓦地看到地上的半截拐杖匕首,她上前几步捡了起来,冲过去向着谢庄主身上乱戳过去“畜生我杀了你”
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又在盛怒惊惧之中,匕首戳在谢庄主身上,位置只在腹部左右,并不足以致命,但叫他肠穿肚烂,血肉模糊,却是恰好。
谢庄主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宋明忙上前拉住青青,小缺见她挥刀毫无章法,也怕她伤了自己,两个人又拉又拽,把青青拉开了。
底下三名巡侍跃上来,又带了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个已经死去了,之前宋明本要抱的,但他毕竟还是个少年,自己先快要崩溃了。
易巡侍道“底下已经无人了。”又格外放低了声音“属下们检看过那炉子,似乎有些骨骼残渣。”
虽早有预兆,听到这种话,宋皎的心还是猛地一颤。
另一名吴巡侍掠到门口看了会儿火势,回来道“大人,风向不对,咱们该尽快离开。”
定了定神,宋皎吩咐“还有一件,你们去捉两个活口,不管用什么法子得让他们开口,看看这庄子里是否还在别处囚禁着人。”
巡侍们才要领命,只听一个声音道“不用了,活的都在这里了。”
原来是陈立璧,他是最后一个上来的,脸色郁郁的。
宋皎未必肯全信,这会儿她怀中的那个女孩子抬起头来,弱弱地说道“姐姐,别的地方没有了。死掉的都给扔在炉子里了。”
宋明就在宋皎的身后,听到一声“姐姐”,他微微一震,却又觉着这必然是女孩子们心神失常,看不清或者叫错了而已。
宋皎却很不愿意小孩子的嘴里听到这样残酷的话,她把孩子的头往怀中轻轻一摁。
忍着眼中的潮湿“带上人,走。”
小缺惦记着马车跟驴子,便同一名巡侍出门先去料理。
救上来的有七名女孩子,其中一个已经死了。
易巡侍跟陈立璧一人抱两个,宋明也抱了一个,青青搀扶了一个,吴巡侍去抱那重伤的同僚,众人陆陆续续往外而去。
此刻火已经卷了过来,火舌吞噬了半边屋角,屋内逐渐炽热起来。
易巡侍走在最后,催促道“按台,还是快撤。”
宋皎看看地上已经死去的那孩子,俯身过去将她抱起来。
易巡侍怔住“大人不可”
怀中的孩子很轻,简直像是什么都没抱,宋皎转身要往外,耳畔听到一声低呼“放、我”
易巡侍见拦不住她,便不再多言,只看看谢庄主“大人,这个人要如何处置”
他不知道能不能称其为“人”。
宋皎看看屋角飞快袭过来的火舌。按照她的作风,本是该把人解下来,回头细细审问,以律法判处。
但是这次,她想违背一下自己向来的信条。
宋皎淡淡道“不用管,就让他自己也当一次炉渣吧。”
她抱着那女孩子,迈步往外走去。
易巡侍点点头,回头向着谢庄主啐了口,也抱着孩子追上。
等所有人都离开庄子后,身后的庄园已经被汹汹地烈火吞噬,像是个大号的火炉。
仿佛还能听见谢庄主惨烈的喊声在火中回荡,青青没有一刀把他戳死,实在是一件好事。
燃烧到极至,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地上都隐隐颤动,大家惊而回头,见庄院上升起一团云朵似的火焰,是有什么爆炸了。
女孩子们都给送上了马车,青青跟宋明拿了水、干粮以及伤药去照看着。
但之前那重伤的巡侍已然咽了气,其他三人跟他一起出京的,感情甚笃,自然不免难过。
宋皎靠在马车旁边,闭上双眼,想要让自己镇定下来。
“宋大人,”是陈立璧的声音,他走到宋皎身前“我”
宋皎缓缓睁开眼睛,望着面前这张脸,突然抬手一个耳刮子甩了过去。
陈公子的脸侧了侧,捂着脸,没有做声。
其他三名巡侍见状,虽不知如何,却都身子绷紧,等候宋皎的命令。
宋皎上前一步,盯着他道“你明知道这谢庄主是禽兽不如,你却并不告知本官,你是故意的把青青当成诱饵是不是”她怕青青跟车内的女孩子们听见受惊,故意压低了嗓子,却压不住那股怒火。
陈立璧深深呼吸“不错。”
宋皎还想再给他一个耳光,冷不防小缺道“主子别动手,你的手嫩,别反而伤着,让我来就行了。”
他虽不知事情如何,却也听出宋皎的意思,掳起袖子就要上前。
陈立璧哑声道“我并没有想害青青姑娘,只是想要借她让这个老恶鬼现形而已”
宋皎制止了小缺“你为这一己之欲,可有没有想过后果,万一我们提防不及,尽数遭了毒手呢,你赌得起吗”
陈立璧竟笑了笑“小人知道宋按台的能耐,料想朝廷派出的巡按御史,不至于就会轻易栽在这里。小人也想借大人之东风彻底将此处连根拔起,这确实是为了一己之私欲,因为小人不得不这么做。”
宋皎打量他的脸色,想到他之前奋不顾身跳下密室,却又最后一个上来时候那种失魂落魄的情形。
她问道“你莫非在找人”
陈立璧猛地一抖,他深深看了宋皎一眼“竟瞒不过大人。”
陈公子的身份倒不是捏造,他确实是前面孟州县的县尉之子。
四年前,陈立璧带着才六岁的小妹逛街,才松了松手,那女孩子就不见了。翻遍了整个孟州城都不见踪影,家中悲痛欲绝,母亲因此郁郁而亡。
此事成了陈立璧的心病,他本来是该去考武举的,却因而荒废所有,只在天下四处游走查探,却一无所获。
不过他倒是结交了一票江湖人士,又因他是官宦之子,在官场之上也颇吃得开,京内之人慕他之名,才得以前去尚书府赴宴。
半月前,陈立璧自京返回,在前头镇上跟之前认识的一个跑江湖的朋友吃酒,这朋友知道他在寻找四年前丢失的妹子,便跟他说了一件事。
原来前年镇上也出过一件当街抢掠孩童之事,被发现的及时,把那人打的半死,押送了官府。
本朝对于抢掠贩卖孩童,惩罚极重,轻则流放做苦役,重则斩首,据说县官当时便将那人流放了。
可据知情人说,曾又见过那凶徒在街头出没,并不像是被流放的样子。
这本是件很不起眼的事,但陈立璧为找妹子,任何蛛丝马迹也不能放过,当下问明了那人的样貌,就在周围三镇日日巡行。
他并不是毫无章法的乱找,而是格外留意那些带着女童的,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五日前他总算发现了那相貌相似的人,而当时那人也正盯着一户人家门口玩耍的小女孩儿。
在看到那人的第一眼,陈立璧几乎就确定了一定是他把自己的妹子掳走的,那种饿狼看着猎物的眼神,令他恶心且愤怒。
他耐心地等着,直到那人把手探过去的时候,才露了面。
屋内的家长听见女孩子的哭声,忙跑出来,却只有小女孩儿坐在地上哭,并不见其他人的踪迹。
起初那人以为陈立璧是官府之人,竟并不恐惧,然而陈立璧没把他交给官府。
这几天他行走江湖,武功精进,也学了不少的手段,折磨起人来自有一套,那人起初嘴硬,后来被他折磨的奄奄一息,终于招认了,他确实是偷抢拐带过不少的孩子,但并不是卖到别处去,而只有一个主顾。
据说那个主顾,是要养这些女孩子做丫头使唤,从小调理的。
但什么人家一年要十几个丫头,还得都是十三岁以下的孩子而且起初这主顾不肯告诉他地址,只约定了一个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后来这人贩子存了个心眼,暗暗跟踪过一次才知道,正是这无名山庄。
虽然明知有异,但钱财迷人心。
陈立璧问他,四年前是否在孟州拐过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这人也说不准,只说仿佛是有这么一件事。
陈立璧问了地址,打听到此处的谢庄主,年纪老迈,年青时候是个大财主,不知哪里遇到个道士,便立志修道以长生,因在此处山庄闭门不出。
“他们将门看的很紧,我费了点手段才住了进来,”陈立璧道“入住当日我便觉着不对,倒好象总有一双眼睛暗中盯着我似的。”
走江湖的经验让他格外警惕,虽发现异常,但对方并没有对自己下手,而他一时也找不到把柄。
直到那夜,宋皎带了青青众人来投宿。
在看到宋皎自马车内露面的那瞬间,陈立璧认出了她就是京内的那位宋侍御,他觉着兴许是老天开了眼了。
宋皎听他说完,默然“那你的妹子”
陈立璧惨笑了一下“已经四年了,我知道妹妹只怕早不在了,但我终究要寻一个结果,现在”
他回头看向那被大火覆灭的山庄,抬头轻轻地吁了口气。
在野地里熬了一夜,次日启程,陈立璧亦是随行“前头便是孟州,请按台大人一定容我尽一尽地主之谊,也算是赔罪。”
宋皎正盘算着该如何安置这些女孩子,正也需要陈立璧帮忙,便答应了。
进了城后,却并不往陈府去,只在驿站住下。
才入内,门外孟州知县、县尉等来见。陈立璧道“我知道大人必有所安排,提前通知了本地知县,请大人勿怪。”
不多会儿本地知县入内,寒暄见礼,宋皎便道“本官昨夜经过无名山庄,救下了几个女孩子,他们有的不记得自己家在何处,劳烦知县大人细查户籍,将她们安置妥当,另外本官也会发公函给西州,牟县两地官员,配合行事。不得马虎。”
知县领命,又请她往县衙去住,宋皎回绝。
等众人去后,宋皎又叫了易巡侍来“拿令牌去牟县,传知县速速前来。”
陈立璧告知他查探寻人之法后,又告诉了宋皎,那人贩子便是在牟县给判处,后又无恙归来的,而那山庄也自属于牟县地界,可见知县至少是疏忽渎职,办事不力。
忙完之后,已经中午,青青跑了回来。
她一直负责照看那些女孩子,青青善谈,又因为同龄的缘故,那些女孩子们惊慌渐去,又有了吃喝,眼中渐渐都有了一点光。
青青跑过来,趴在桌上对宋皎道“主子你忙完了没有,那些妹妹们问我,你什么时候去见她们呢。”
“怎么,她们想见我”
“是啊,都记着你呢,就是有一点不好。”
“怎么不好”宋皎有点担心,以为是她们身体欠佳。
青青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她们都说主子是、是姐姐。我怎么纠正,还有好几个没改口的,不信你是男咳。”
宋皎一窘,继而笑笑“罢了,随他们吧,对了,你仔细问过她们的来历了没有”
青青道“我留神问着的,都存在心里了,就是有的实在记不起来了。”
说话间宋明从外回来,拿着好几个包袱,青青忙问“这都是什么”
宋皎道“都是些衣物之类,现在安顿下来,也该叫她们洗洗澡,换上这些新衣裳。”
换了新衣裳,把过去的都统统扔掉,以后,这些孩子们该被极好的疼爱。
青青看着包袱里的衣裙,怔在原地,眼圈发红的,她竟哭了出声。
宋皎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青青哭着道“主子真好又心细又体贴,为什么这么好”
宋皎哭笑不得“别哭了,叫人听见以为我欺负你。”说着吩咐宋明,叫让驿馆的人准备热水香胰等。
好不容易打发了宋明跟青青,宋皎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的公函,她得就昨夜的事,再写一封公文回京。
但如今虽时过境迁,想起昨夜,心底仍是怦怦窜动。
圣人曾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但是现在看来,世间的恶人更是恐怖已极,毕竟天灾无可避免,但人祸却只出于人心之一念善恶,而有的人,宁肯做在世恶鬼。
她希望天底下如谢庄主这般顽恶之人只有这一个,但心里清楚,这不可能。
可不管如何,只要遇上了,她就绝不会饶恕。
宋皎抬头闭眸,想了半晌,纸上没有写下一个字。
但在这极静茫然之时,宋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诸葛”
她喃喃了一声,室内只有自己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又静静落下。
隔了片刻,宋皎又道“侍卫长,我知道你在。请现身吧。”
仍是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出现。
宋皎吁了口气“你不出来,那我可要写信回去了,我只告诉太子殿下,你违背他的命令偷偷跟着我,这可、大损东宫的颜面啊”
话音刚落,门外人影一晃,诸葛嵩立在门侧。
就如同在京内无数次般,侍卫长默默地瞅着她“宋按台想做什么”
目光相对,宋皎笑了笑“果然是你。”她就知道昨晚那身手,那气息,必是侍卫长。
诸葛嵩迈步走了进来,他仿佛比之前更清减了,脸色冷冷淡淡的。
宋皎也是不知说什么好,手中的毛笔转了转“侍卫长怎么还跟着我那天太子殿下在三里亭所说的话,你莫非没听见”
“听见了。”
“既然听见了,自然该明白殿下的意思,”眼前又出现那日的情形,心里很不自在的一阵阵抽痛,宋皎却是笑了笑“殿下叫我死在西南道,不叫我回京,昨晚上的机会可是甚好。”
诸葛嵩道“昨晚的机会确实甚好,我现在却也有些后悔,大概是不该出手的。宋按台若死了,对殿下来说,自然一了百了。”
宋皎深吸了一口气“那你为何又要出手呢。”
诸葛嵩道“因为我怕。”
宋皎道“你怕什么”
诸葛嵩道“我怕一了百了的还有别人。”
“是谁,是侍卫长你么”
“我可当不起,”诸葛嵩冷笑“你知道是谁。”
宋皎的手抖了抖,一点墨汁掉落纸上,慢慢殷开,湿淋淋的,像是掺入了那日的雨。
她被迫抬眸看向别处,半晌才道“这才真的是当不起啊。”
把那张污了的纸挪开,宋皎想了想“不管如何,多谢昨夜侍卫长救命之恩,但你还是回京去吧。免得太子不喜。”
“我也想回去。”诸葛嵩回答,“但是不能。”
“为什么”宋皎问。
侍卫长板着脸“不知道。”
诸葛嵩确实是没法儿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他的主子之反常,已经连他都摸不着脉了。
作者有话要说诸葛谁能拒绝一只东宫大型双标狗狗呢,都是泪
感谢在2021081022:27:512021081111:5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不是云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杰、不是云、小桃biibeng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关野30瓶;2098649510瓶;543595343瓶;小新yg、21706189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